“我希望我可以準備的更完善些。”乾瘦的艾克坐在後座,身上還套着病服,但除了他那病態的身體外,他的狀態很容光煥發。他側着身,靠背上露出半個頭,窺視着逐漸遠離的醫院。
“已經很不錯了。”開車的是扎克,“剩下的交給他們就好。”他們是指詹姆士和威爾士。
“軍方的人來了。”艾克轉回頭,稍微放低了身體,看着從車旁經過的軍方車輛,“你覺得可以成功嗎?他們會發現那個人不是我麼?”他在說威爾士替換他的惡魔契約者。
“我相信威爾士,相信只要他們不解剖。”扎克瞄一眼,沒了興趣,“就不會有問題。”
換人假死這種事情,扎克又不是沒幹過,喏,威爾士。扎克本可以使用上次一樣的伎倆的,讓金來裝個死人,但是……
也不是但是,只是扎克上一次在詹姆士家樓頂,看威爾士救詹姆士的時候,發現威爾士手上契約人中有個和艾克神似的傢伙,乾瘦枯槁的流浪漢。這些小人物出賣靈魂給惡魔,還能死成一個上校。然後親身經歷換人假死的威爾士還能自己操控一場同樣的事情。
扎克覺得這樣臨時起意的做法,很有現實幽默意義。對了,這整件事不都是臨時起意麼,別忘了扎克沒準備救這個上校艾克的。
“呵呵,他們不會解剖的。”很確定的回答。開出了醫院的範圍,艾克重新坐好,乾癟的身板還是坐的筆挺,大概是軍人的習慣吧,但他沒有解釋他的肯定,“說起來。那個威爾士是什麼人?他似乎對那個替換我的人有絕對的控制權,他怎麼做到的?”
這個疑惑很重要,因爲他說的控制權是指威爾士讓那個人去死。那個人照做了。
“惡魔契約的保管人,替換你的人是和惡魔有契約的人。死亡對他們來說領取自己賣出靈魂的報酬。”扎克很好心的解釋了,就像曾經在戰場上會好心提醒那些急於送命的士兵緩緩一樣,“你知道惡魔吧。”
“不。”後座的艾克搖頭了,然後用他幹皺的臉擺了笑容,“我猜,所有傳說中的東西都是真的。”
“大概吧。”扎克用後視鏡還了微笑,同時注意對方的神色,有點失望來着。艾克似乎完全沒對扎克有倒影產生任何反應。
“那……”艾克居然趴向了前座的靠背,滿臉笑容的看向扎克,“你其實還沒想起我是誰對嗎?”
“完全沒有。”扎克很誠實,也很貼心,“你會介意嗎?”
“不,完全不介意。”這似乎也是個有趣的傢伙,他笑着,“其實吧,我也很驚訝我會想起你。”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乾枯的皮膚和滿是笑容的臉上哪閃光的雙眼有點反差的萌。“你的不耐煩,你的潔癖,你脫離戰場的獨立感。你的紅色的眼。”
對方形容了戰場上的扎克,別意外,扎克把這當作讚揚。側點着頭,“你要告訴我你是怎麼想起來麼?”
“不是想,是夢起來的。”
扎克側頭剛好和靠背側探過來的腦袋對上,兩人離的有些尷尬的近。
“咳。”艾克自覺的後移一點,“你認識一個叫利普的……人嗎?”
這個瞬間,扎克的臉上是無奈。
“我剩的時間不多,原本是真的只是來巴頓見曾經的戰友一面。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叫利普的……人吧,他被困在我夢裡一段時間。呃,或者很長……”
“不用解釋了。”扎克擺擺手。“我知道了。你是幸運的傢伙。”
“算是吧。”艾克點着頭,沉默了一會兒,“謝謝。”伸出了光着的乾瘦手臂。
“幹嘛?”扎克歪着頭,看着被伸到面前的這根一折就斷的玩意兒,
“感謝不是對你沒意義麼。”艾克晃晃手臂,“以前你救過人後的唯一的報酬就是給你血。”
扎克笑了,看了一眼認真的艾克,“我倒是希望你沒想起這部分。”知道這在說什麼嗎?長點心吧,一個吸血鬼跑到戰場上當軍醫,真圖個救人不留名麼!圖的是那一腔熱血!對,字面意思的熱血。
艾克的胳膊收回了,臉上還是認真,“沒什麼的,你的血能在最危難的情境救我們,我們還你一點讓你活下去,這是個十分划算的交易。”
扎克的笑容凝滯了一下,側頭再看一眼這個艾克,這傢伙不止有趣那麼簡單。
“抱歉,我說了奇怪的話。”艾克似乎有了自覺,有些尷尬的一笑,收回了探出的頭,重新筆挺的坐在後座上。
“沒關係。”扎克還是收了笑容,“我只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描述人類和吸血鬼關係的方式,有些……”扎克一挑眉,“有趣。”
“是麼。”還是一笑,“但我不能領取這個功勞了,這描述不是我創的,是……”艾克左右打量起這輛車,“這是詹姆士的車吧。”
“是啊。”線索太明確,中間的車廂裡塞着個警笛燈,對對,就是那種往車頂上一放,就可以闖紅燈的那種。
“哦,是詹姆士父親,蘭斯將軍的話。”當扎克臉色變得奇怪時,艾克繼續了,“他是這麼形容他和魔宴的關係的。”
扎克不需要搭話,話題被對方帶到了必然會繼續說下的地方,扎克不需要推進,專心掌握方向盤就好。
“我無法接受。”艾克沒笑了,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我完全不認爲這是個對等的交易,我們,人可以用吸血鬼的血救命。但人的血卻只是吸血鬼的食物,最普通的平民都知道麪包和藥物的價值完全不對等。身爲一個將軍,怎麼會自我欺騙的得出這種詭異的價值交易結論,甘受魔宴的控制。”
這話沒完。
“我最近纔想起來,原來在我還是一個小士兵的時候,就是這種交易的受益者。我抗爭了十幾年的東西就在我血液裡。”後視鏡中的艾克看着扎克。
扎克必須要開口了。“我是聽到了悔恨嗎?”
記得詹姆士對這個上校的描述麼,艾克是蘭斯將軍的政敵。如他所說的,他不僅無法接受蘭斯將軍的‘價值觀’。更以身做則的彈劾將軍,併爲難將軍的兒子詹姆士。最後落到在任務中被陷害(詹姆士在醫院問的問題)只能等死的下場。
事情的發展讓人錯愕,這樣一個傢伙被我們的扎克救出來了,現在在扎克身後說了這麼一番話。
“悔恨?”艾克直視着後視鏡中的雙眼,“一點也不,如果悔恨,我會做的是回到西部,讓蘭斯救我,然後我老老實實的、像詹姆士說的那樣。做一個魔宴的傀儡。而不是現在這樣,我……”
他突然段片了,莫名的高挑起眉,這傢伙的心境也是難以捉摸的很,“我猜我已經和以前的身份,上校、將軍的眼中釘、隨時要警惕被西部的環境吞噬、被魔宴控制……完全沒有關係了。我……重生了。”
“恭喜?”無法把握對方的心境讓扎克的恭喜都帶着疑惑,扎克抿着嘴,搖搖頭,“你根本沒想好對嗎。你的計劃的只到讓我在醫院裡救你。然後如果我救了你,你要幹什麼。你要怎麼面對原來的人生。完全沒概念對麼。”
“是這樣。”居然承認了,還十分有理,“我快死了。一天中我清醒的時間就那麼點。我能顧慮到的內容只有我需‘死’在科隆的影響範圍中(避開軍方的視線)、讓科隆去找你傷害降到最低(艾克‘死’掉,扎克的醫療經驗就沒有高過現代醫療水平,科隆對扎克的醫療經驗就沒今後的疑慮)。”
扎克挑起眉,“說起來,你是怎麼讓科隆去找我的?”
先是道歉,“對不起,我希望他沒有對你的身份,格蘭德對吧,造成太大的影響。我有要求他不要去的挖你的身份背景。但是他還是找出你的兩個兄弟,恩。笨幾名、得銳可。”
扎克可沒義務去糾正後面那個,“是本傑明。”同時也只能接受這道歉。“沒關係,沒什麼影響。”
“那就好。”艾克似乎鬆了口氣,“科隆是無法拒絕,我們是戰友,而且我也要死了。你應該知道他也是軍人出身吧,因傷退伍的,呵呵,如果他晚一點退伍,或許就會見到你了。”
扎克微微點點頭,沒問題了。其實在利普的名字出現的那一刻,扎克就沒有什麼可以親口問這傢伙的了。不是有詹姆士麼,許多事情是不需要扎克來開口的。現在只需要專心控制方向盤就好。
對了,還沒說車開的方向呢,當然是回程,往南,回格蘭德。此時即將經過瑪麗教堂。
經過變成了停止,扎克踩了剎車、熄了火,對着後座上被慣性拋甩撞上靠背的艾克說了句,“呆在這兒別動。”下車,推上車門,皺着眉看着籠罩在神聖光輝中的瑪麗教堂。
扎克站在教堂門口,希望有個人來接他,至少給他一點提示。因爲吸血鬼不太確認自己該不該就這麼走進去。扎克不知道自己踏入教堂後會看到什麼,是所有人匍匐於地接受天使降臨的榮光,還是墮天使正和闖入自己老巢的敵人戰的不可開交……
當出現‘神聖的光輝’這種不知所謂的形容時,大家就應該有些預感了吧,現在的瑪麗教堂中,有個天使。
扎克不是聖徒茜茜那種無知的任性少女,光着腳,把自己真當個角色的就踏入吸血鬼的家(茜茜第一次去格蘭德的場景)。眼前是座教堂,被墮天使佔領的教堂,現在又有一位天使出現。各種意義上,扎克——這位也屬於這信仰體系下,卻完全不同於天使惡魔立場的吸血鬼,該謹慎自己腳步的方向。
扎克不該希望有人來接他的。因爲真的有‘人’飄出來了。
扎克眯着眼,看着那一團刺眼的玩意飄向自己。近了,就像之前艾克氧氣罩上白霧,十分有針對性的和惡魔相反,緩緩凝實,顯現人形,男的。
“吸血鬼扎克瑞·託瑞多,我聽說了許多關於你的事。”這玩意兒說話了。
“而我,還完全沒有聽說過你。”雖然在信仰體系下的立場完全不同,但聖主信仰本質就是階級明確分化的信仰,就像第一次見到聖徒茜茜時一樣,扎克躬身行禮,一邊施行着無可挑剔的禮儀,一邊說出這小小的心聲。
“卡米爾,天使。”後面那個是廢話,也可能是對方覺得在說出扎克的種族後也該強調一下自己的。
行禮完畢,扎克眯着眼——因爲刺眼,“歡,歡迎……”這語氣有些遲疑的原因是,我們的吸血鬼正站在瑪麗教堂的大門前,歡迎?輪不到扎克來說吧,但馬上,扎克完美的救了回來,“……來到巴頓。”那就代表巴頓說這句話吧。
“恩,很高興,來到巴頓。”自稱卡米爾的天使好像低了下頭,這傢伙爲什麼也一副遲疑的語氣?
扎克抿着嘴,略尷尬沉默的持續了幾秒,扎克看向了教堂內,他在希望能有個熟悉面孔——披着神父、牧師皮的惡魔來解釋下情況。扎克的希望沒被響應,扎克要靠自己,“克勞莉在……”幹什麼。這小小的試探都沒能完成。
“你能送我回茜茜那裡嗎。”卡米爾看着扎克,“我不知道路。”
扎克張着嘴繼續張着,他想起了去醫院的路上聽到的本地新聞,茜茜和托馬斯昏迷在了南區的東岸上,被警察救了。還沒來得及問——
“來巴頓的時候怒濤(茜茜手上的那個印安巫師死靈)的巫術失控,(去共和、絲貝拉的回程,施展巫術的都是約翰,茜茜沒跟着一起回來,只能靠怒濤)茜茜和岡格羅昏倒在海灘上了。”因爲這位天使卡米爾自己開始解釋了,“我等了很長時間,他們都沒醒過來,所以我先來看看墮天使的教堂。”他擡頭,看了眼瑪麗教堂頂端的十字架,“這個很好找。”然後繼續看向扎克,“但我不知道茜茜的家在哪裡。”
“啊。”扎克終於閉上了他的嘴,“可以,反正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