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禮堂,甘藍伸手去拿一直在連叄苦肩膀上的書包,道:“我明天考試,現在要去自習室通宵,就不送你了啊。”
“一起去,陪你呆會兒,我就走了。”連叄苦並沒有把書包還給甘藍,而是繼續揹着書包,然後拉着她往自習室的方向走。
“你怎麼知道通宵自習室往這邊走?”甘藍問道。
連叄苦看了甘藍一眼,頗爲幽怨。
“哦,我知道了。”他來過西大這麼多回,知道通宵自習室也不奇怪。
“每一次我走在西大的校園裡,看着路上的每一個女孩兒,都會猜想那會不會是你。”連叄苦笑了笑,只一瞬,笑容裡多了幾分苦澀,“不過,就算曾經的某一天我真的看見你,你不開口,我也認不出來你,畢竟你並不想認我。”
事實證明,很多次,她就在自己不遠處,但自己沒有發現。
甘藍默然,心裡情緒複雜無比。她不敢想,這些年,每次來西大無功而返,他心裡是什麼感受?
她竟不知道,那兩個多月的時間會讓一個人這般念念不忘,會讓一個人深情至此。
甘藍一直以爲自己是受害者那方,是他帶給了自己傷害;自己是付出情感的那一方,無論是恨還是愛。
但現在看來事實不是那樣,這個人承認的和付出的似乎並不比自己少。
甘藍心裡的那杆天平似乎在漸漸往一邊傾斜。
“阿苦,你能不能…活得久一點?至少不要死在我前面。”在無邊漆黑夜色中,甘藍看見了其中零星閃爍的光亮,恍惚間,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人固有一死,可如果你比我先死的話,我真的…受不了…
只要你活着,我就原諒你。
連叄苦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握住了甘藍的手。
雖然學校裡大部分的學生已經放假離校,但此時通宵自習室的學生仍然不少。
好在連叄苦今天沒有穿西裝,穿了休閒裝,不然他這三十歲的大叔在自習室就太過於引人矚目。
自習室,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甘藍靠窗,連叄苦坐她外側。
一進入教室,甘藍就進入學習狀態,連叄苦在旁邊摸她頭也沒有反應,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如果不是此刻親眼所見,連叄苦真想不到現在認真學習的臭小孩和那份文件中曾經無惡不作的壞小孩是同一個人。
人長大了會有所改變,這很正常。而令她作出這種巨大改變的那個人,一定在她心中十分重要。
連叄苦一下一下摩挲着甘藍的後腦勺,她現在依舊是短髮。以前,他們相遇時,甘藍是留着長髮,所以後來連叄苦想象中一直都是她應該有一頭烏黑亮麗的及腰長髮。但見過她幼時的那些照片,無一例外都留着短髮。她的長髮是在認識阿甜後纔開始留的,因爲阿甜也是一頭烏黑長髮。
連叄苦此時覺得,這利落瀟灑的短髮更適合臭小孩。
熬到凌晨兩點,甘藍不小心睡着了。
說是陪一會兒,但連叄苦陪了甘藍一整夜,他看了她整整一夜,像是要把那些年缺失的都回來似的。
因爲早晨六點多甘藍醒來後發現連叄苦還在,就趴在自己旁邊,而他的外套蓋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的右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這幅場景,讓甘藍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暑假。
因爲窮,他們倆睡過網吧,睡過廉價旅館,睡過火車站大廳,甚至睡過一次大街。因爲他那時眼睛看不見,所以甘藍只能跟他睡在一起。有時候在外面,以防萬一,甘藍都會拉着他的手睡覺,因爲生怕醒來了找不到人。
平心而論,那時甘藍心裡對他的恨意並不弱,但是不論出於什麼樣的情感,他都在自己心裡過於重要。甘藍見不得他開心,也見不得他受苦。
矛盾,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甘藍都很矛盾。
對於這個人,她找不到合理的處理辦法,無可奈何。
甘藍帶連叄苦去學校食堂吃過早飯後,連叄苦便離開了。甘藍沒有問他去哪,也沒有問下次什麼時候聯繫,他也沒有主動說。
雖然最近兩人的關係看起來親近了很多,但其實橫跨在兩人心中的那個致命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本質上並沒有改變多少。
這次連叄苦出差了很久,甘藍期末考試結束他都還沒有回來。他沒有跟甘藍說去了哪裡,但是每天早晚都會給甘藍打電話,從來沒斷過。
就算不說話,電話也不會掛斷,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好像隔着未掛斷的電話我就在你身邊。
“你怎麼越來越粘人了。”
甘藍經常吐槽他,連叄苦每次聽到這句話,在甘藍看不到的電話那頭,眉眼笑成彎月。
他看向茫茫雪山,周圍是零下十幾度的天氣,寒意入骨,但心腔裡卻溫暖如春。
期末考試結束後沒多久,甘藍就被母親接二連三的電話催去了廣州過年,衛將行同行。
本來甘藍母親藍芳芳昨晚說了今天要來接她跟衛將行,但甘藍與衛將行在機場等了一個小時也沒等來藍芳芳。
“走吧,不等了,我們自己坐車走。”甘藍看了看時間,對衛將行說道。
“要不再等等,也許只是堵車了。”衛將行道。
甘藍聞言,又繼續等。
又一個小時後,衛將行也不再說什麼,帶着甘藍去坐出租。
等到下午六點,藍芳芳結束工作,正準備下班回家剛坐上自己的車,看到車上的香水掛墜,突然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忘記去接機了!
匆忙給甘藍打電話,電話過了半分鐘才被接起。
“喂。”電話裡響起甘藍的聲音,她的女兒,上一次打電話還是半年前。
“藍藍,對不起啊,媽媽今天忙着工作,忘記去接你了。”藍芳芳道歉。
“沒事,肯定是工作重要,我理解您。”甘藍懂事地回道。
藍芳芳心裡的愧疚又深了一些,藍藍太懂事太客氣了。
“那你們現在在哪啊?我去接你們,然後一起吃飯,媽媽請你們吃好吃的。”
“不用了,我跟將行正在吃海鮮火鍋呢。”
“那你們吃完了回家,你的房間媽媽已經收拾好了。”
“嗯。”
“藍藍…”藍芳芳還欲說什麼,被甘藍打斷了。
“我們吃飯呢,菜來了,不說了,明天見。”甘藍說完,掛斷了電話。
“藍藍…”藍芳芳無奈又愧疚。
衛將行看着早已上全的一桌子菜,淡笑不語,給包菜撈了兩條她很喜歡的鯧魚。
“服務員,來兩瓶二鍋頭。”甘藍招來服務員要了一瓶二鍋頭。
“喝什麼酒?”衛將行皺眉。
“這麼豐富又正宗的海鮮火鍋,不喝點酒,多沒勁啊。再說了,就兩瓶,小意思。”甘藍笑了笑。
衛將行看着她,明知道她因爲什麼而喝,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勸她。
他早年父母雙亡,伯父伯母也因爲工作早早離家,是爺爺把他和小衛養大,爺爺從政,工作繁忙,但他對自己和小衛的愛與照顧從沒落下。
父母於他已成了遙遠的記憶,感受不到愛,更不談恨。
但包菜不同,這個父母健在卻對她沒有什麼照顧沒有什麼關心的孩子,擁有痛苦的童年,那些經歷甚至給她造成了一生都難以消除的巨大不良影響。
“你別用這種同情的眼神看我,我又沒什麼,習慣了。”甘藍給衛將行倒了一杯二鍋頭,遞給他,一擡頭就發現衛將行那同情且心疼的眼神。
“什麼同情,是慈愛。”衛將行接過二鍋頭。
“那敬慈愛。”甘藍一笑,和衛將行碰了杯。
“敬餘生盡是歡喜。”衛將行回之一笑。
我希望你的餘生盡是歡喜。
兩人磨磨蹭蹭到九點半纔到藍芳芳家,藍芳芳這次沒在工作,熱情地接待了甘藍與衛將行。
衛將行發現甘藍變了,從進門的那一刻,她的臉上就自動地掛上了笑容,媽媽爸爸親切地叫着她的父母,看起來開心極了。
但衛將行與甘藍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熟悉她每個表情,她只是在演給她的父母看。
收拾好行李,藍芳芳立刻給甘藍和衛將行做了醪糟湯圓吃。
“小寶呢?”臨睡前,甘藍一直沒見到自己的那位弟弟,便問了一句表示自己作爲姐姐的關心。
聽到這話,藍芳芳臉上的笑容停頓了,不過僅僅是片刻,深情恢復如初。
“他同學過生日,玩嗨了就沒回來,明天我叫他回來一起吃飯,你們姐弟倆多久沒見了,小寶一直很想你。”
甘藍笑着輕嗯了一聲。
確實很久沒見,去年過年過來,就沒見到這個傢伙,說是出國遊學去了。
與藍芳芳又聊了一會兒,甘藍估算着時間,連叄苦要打電話來了,便藉口休息去了臥室。
“藍藍早點休息,媽媽明天帶你和將行出去玩。”藍芳芳將一杯溫好的牛奶遞給甘藍,溫柔地摸摸甘藍的頭,如同她十分久遠的幼年裡藍芳芳曾對她做過的一般。
“謝謝媽媽。“甘藍笑道。
待藍芳芳離開,甘藍關上房門,臉上的笑容瞬間無影無蹤。
剛洗漱完不過兩分鐘,連叄苦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見到父母了嗎?”連叄苦道。
“嗯,見到了。”連叄苦是知道甘藍今天來廣州見父母,昨天晚上他打電話來時,甘藍正在收拾行李,也沒瞞着他。
“不開心?”連叄苦聽出甘藍聲音的不對勁,沒有一點開心的情緒。
“沒有,很開心,我媽媽還給我做了醪糟湯圓吃,很甜呢。”甘藍笑道。
“你在廣州待多久?”連叄苦又問道。
“三天左右,後面還要去上海接小衛,然後去青海見小衛父母。”甘藍道。
“你們每年過年都是這麼過?”連叄苦笑道。
“是啊,雖然天南海北地走,不過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就當作是旅行過年,挺開心的。”
連叄苦發現,甘藍說這句開心,是真的開心,因爲她的語氣語調明顯上揚,連帶着自己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悅與興奮。
“你們三兄妹感情很好。”
“當然了,我們三個互相照顧,互相扶持,吵吵鬧鬧,慢慢的,感情就好了,像真正的家人一樣。不,我們就是真正的家人。”甘藍閉着眼睛,只覺得今天很累。她躺在牀上,只覺得全身無力,疲憊不堪。
“甘藍。”連叄苦叫了一聲甘藍的名字。
“嗯?怎麼啦?”甘藍髮現,自從上次在上海分別後,連叄苦再也沒見過自己阿甜,而是稱呼自己的全名。
“沒什麼,早點休息。”連叄苦聽出甘藍聲音裡的睡意,溫柔地說道。
“嗯,你也是。”甘藍道。
連叄苦沒掛斷電話,他一邊工作一邊聽着甘藍淺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