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二十三層,衛將行和茶樹趕到電梯門口時,電梯已正在往下行,看來甘藍已經下樓去。走樓梯太慢,兩人只能等電梯上來。
連叄苦追出來時,只看到在電梯口等電梯的衛將行與茶樹。
衛將行見到連叄苦,氣不打一處來,走上前來就給了連叄苦一拳,連叄苦沒躲,接下了這一拳。
“你眼瞎,可你的心也瞎嗎?她是曾經想爲朋友報仇,可是她這些年真正對你做了些什麼,對你好還是對你壞,你感受不到嗎?”
“只是因爲我這張臉。”連叄苦道。臭小孩這些年爲他做的種種,沒有一件事情是害他,甚至她對自己好到過分。可是這一切只是因爲…這張臉。
“我看你的心確實也瞎了。”衛將行嗤笑,“天工閣也是廢物,錯漏百出!”
“你什麼意思?”聽見衛將行這兩句話,連叄苦疑惑。
臭小孩這些年爲自己做的一切不是因爲自己是阿甜的哥哥?可她上次自己親口說過?可是衛將行這樣子不像是在騙他,還有天工閣,衛將行不僅知道天工閣的存在,還說天工閣錯漏百出。
這句話什麼意思?錯漏百出?什麼錯了?什麼漏了?
一定還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甚至天工閣都沒有查出來。
連叄苦還想向衛將行問清楚,可是等他反應過來,衛將行和茶樹已經走進了電梯。
“總監,您去哪?我送您?”翁經理等人此時也出來了,他小心翼翼地詢問連叄苦。
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但沒有人明白連叄苦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與那衛甘藍小姐是舊識,而且從哪個視頻來看,他們以前的關係很親密。總監也是明知道甘藍沒有抄襲,可他這一系列作爲又是爲了什麼?
翁經理幾人也不敢問,只能聽令行事。
“不用,把電腦留下,你們先走。”連叄苦道。
翁經理把電腦交給連叄苦後便離開了,只剩展濟留了下來。
“展濟,你先回寒江州。”連叄苦又支走展濟,最後自己拿着電腦回了會議室。
冰衡發的那份文件看來有必要再看一遍,一定有什麼遺漏了。
時隔三個多月,在看這份文件,連叄苦的心境已經不同。
那時,第一次看,完全被臭小孩騙了自己的怒火燒瘋了心智。
此刻,連叄苦帶着不一樣的心境,一字一句地去慢慢了解臭小孩的前半生。
這次連叄苦花了三個小時纔看完這份三萬多字的文件,這三萬多字所描述的內容遠遠超過他先前對臭小孩的瞭解。甚至,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被這份文件記載,如衛將行所說,有所遺漏,甚至有些地方讓連叄苦很奇怪,有很多事情還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
臭小孩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認識自己?
她今年大五,可他們分別是六年前,在讀大學前的那兩年她去哪裡了?文件裡只說是因病休學,可是到底生了什麼病,文件隻字未提。
還有文件裡寫道,在阿甜被綁架的那幾天以及阿甜被救出來後整整近兩個月的時間她出去旅遊了,文件裡還列出了詳細地旅遊行程。臭小孩是在兩個月旅遊回來後才知道阿甜出事,連高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都沒有參加,這怎麼可能?她們是好朋友,還是同桌,兩個月都沒有聯繫過?臭小孩怎麼會兩個月後才知道阿甜出事?她那兩個月真的去旅遊了嗎?
連叄苦陷入了沉思。
“不念過去,不畏將來…”直到他的手機鈴聲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是衛將行打來的,連叄苦接起了電話。
“包菜去找你了嗎?”衛將行焦急地問連叄苦。
“沒有,她不是早就走了嗎?她沒回去?”連叄苦意識到了不對。
“她沒回來,電話關機,我找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但是都沒找到她。她真的沒來找你嗎?”甘藍的手機關機了,也不能定位到她的位置,現在看來也不在連三苦這裡,那她到底去哪裡了?
“三點網吧去找了嗎?”
“去,我和茶樹把她常去的幾個網吧都找過了,餘今酒吧也沒有去。連叄苦,你再想想,包菜還有可能去哪?快想想,她情緒不對的時候一個人待着很有可能會出事,你快想想!有沒有哪裡是你們才知道的地方?”衛將行快急死了。
“火車站,六年前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長江索道那裡,當年她把我救起來的地方。”連叄苦答道,猜想臭小孩很有可能去這兩個地方,火車站是阿苦和阿甜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長江索道那裡是她把自己救起來的地方。
“我離火車站近,我去火車站,你去長江索道,要是找到了就聯繫我。”衛將行說完就掛斷電話。
連叄苦此時已經來到電梯門口,可電梯卻停在十七樓不動了,連叄苦等了半分鐘電梯也沒動,索性從樓梯跑下去。
推開樓梯間的鐵門,連叄苦突然聽到上方傳來一道奇怪的聲音,就像是重物撞地的聲音。
雖然只有一聲,但是聲音距離他很近,在漆黑安靜的樓梯間尤其明顯,何況連叄苦的聽力本就靈敏,聲音應該就是上面一層傳來的。
本不想多管,此時應該儘快去長江索道去找臭小孩。可是剛下樓梯兩步,連叄苦就停住了腳步,他心裡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不下反上,一步一步,腳步聲在漆黑的樓梯間裡異常清晰。連叄苦沒有開手機的照明燈,他以前是盲人,在黑暗裡行走的本能從沒有丟失。
十三階臺階過後,轉過彎,他靠着樓梯間的玻璃窗傳來的微弱光芒看到這一側臺階中間有一道黑影,是一個人坐在臺階上。
那人此時也怔怔地看着連叄苦,似乎是在確認是誰。
“是誰在哪裡?”
聽到熟悉的聲音,連叄苦從接到衛將行電話後便一直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鬼使神差地連叄苦並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她。如同還是盲人的時候,看不見臉,看不見她的外在模樣,只能感受到一團黑色的影子。
“我現在連你也開始幻想了嗎?”過了一會兒,甘藍突然開口說道。
那語氣聽起來讓連叄苦覺得很奇怪,好像有點自嘲地意味。她意味此刻的自己是她幻想出來的嗎?還有,連你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她還幻想過別人嗎?是誰?
“肯定是我幻想出來的,真實的你還在生我的氣,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甘藍自然自語地說道,同時彎腰撿起了什麼。
藉着微弱的月光,連叄苦認出了那是甘藍的筆記本電腦,剛纔聽到的奇怪聲音原來是筆記本電腦摔落在地的聲音。
“幸好沒摔壞。”甘藍檢查了一下筆記本電腦,打開繼續看着屏幕。
連叄苦又聽見了那首歌,臭小孩在唱,意識到她在看六年前的那段視頻。
連叄苦走了過去,坐到了甘藍的身邊。甘藍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當他是一個自己幻想出來的人。
“祝願我的阿苦能夠不念過去、不畏將來、破繭成蝶、健康長壽,還有發大財。”視頻播放了之前在會議室被甘藍打斷的那裡,其實在此之後還有一段視頻。這次甘藍沒有暫停,繼續讓它播放。
“這個願望實現的難度有點大。”連叄苦聽見六年半前的自己這麼回答。
“怎麼難度大了?”臭小孩不解地反問。
“我在這個世界孑然一身重新開始?我沒有重新開始的理由。”阿苦低下頭神色落寞,後悔以及自責。那時因爲阿甜的自殺,自己極度自責,心灰意冷,解散了沉浮,一無所有地來到重慶,準備在長江裡結束自己的生命。從小父母雙亡,唯一的妹妹阿甜就是他活下去的動力。阿甜不在了,他早已沒了生的慾望,更何談重新開始?
“嘿,阿苦,你看着我。”這時,臭小孩雙手捧起連叄苦的臉,四目相對,讓他可以“看”着自己,“有理由,你有理由重新開始。”
“什麼理由?”
“我啊,我作爲你重新開始的理由。你看我救了你,這兩個月裡我對你還不錯吧,要真算起來,你欠我挺多的。在未來,我也會一直陪着你,幫助你,你絕對不是孑然一身。哈哈,我也不要你報答我什麼,嗯,如果非要報答,以後等你好起來了,我們再見面時能請我吃飯就可以了。”臭小孩笑着說道。
“嗯。”那時,自己只回答了一個字。因爲連叄苦記得那時臭小孩說這些話的時候帶着笑聲,所以自己當時只當她是開玩笑來安慰和開導自己,並沒有當真。
可現在他的眼睛能看見了,他看到視頻中的臭小孩說這寫話的時候,臉上確實是笑着的,可那認真且溫柔得快要滲出水的雙眼在告訴連叄苦,臭小孩是認真的。
這些年,她一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陪着他,幫助他。再見面後,她也確實只是讓自己請她吃過飯,再沒有要求其他。她用時間和行動去履行了自己當年對他許下的諾言。
視頻到這裡就結束了,在這之後沒多久,兩個人就被迫分開,結束了這場荒誕的旅行。甘藍低頭趴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情緒不佳。
明明你那麼恨我,當時爲什麼還要盡心照顧我,讓我有希望活下去,真的僅僅是因爲我這張和阿甜相似的臉嗎?
“在你心裡,我不是阿甜的替身,是嗎?”連叄苦突然問道,語氣淡漠,和平時一樣。
“當然不是。”甘藍立刻答道,隨即意識到幻覺竟然開口說話 ,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那你爲什麼要對我說是因爲我的臉?”聽見她親口否認,連叄苦嘴角不禁上揚,心也在蠢蠢欲動,想要抓住一些東西。
“這是我當時唯一能想到的…能傷害你的話,用來…用來撫慰我心裡經久不散的恨意。”因爲是幻想,甘藍坦誠無比。
雖然在見到他眼睛瞎了之後,甘藍告訴自己,一切到此爲止,一切都忘了。
可在重慶的再次相遇,重新勾起了所有的舊事以及情感。在火車站的再次相遇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出現在這裡,甘藍的恨意瞬間就重新燃起,故意去靠近他,用那首歌勾起大家都不願意回想的往事。
再次在長江索道哪裡遇見他,才猜到他是來自殺。看見他掉進長江裡,身體快於大腦,等甘藍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在冰冷渾濁的江水中抓住了他。
“恨了我那麼多年,最後只用這麼一句話來報復我?”聽見這樣的回答,連叄苦反而沒那麼生氣了。雖然當時聽見那句話,確實很生氣很受傷,但仔細想來,臭小孩真的算是手下留情。
因爲如果是自己的摯友被人害死,自己恐怕會讓那個人後悔來到世界上。
“我跟阿甜認識後,她經常跟我說她有一個哥哥,父母早故,你們從小到大相依爲命。家裡條件艱苦,爲了生存,你早早輟學,除了賺錢養家,你還要照顧年幼的阿甜,對她你是又當父親又當母親。阿甜每次提起你,都十分開心和幸福,她說你就是這世界上她最愛的人。我那時就對你既敬佩和羨慕,敬佩你可以對你的妹妹這般好,又羨慕她有這樣的親人。”
“後來有一次你來學校門口接她,你給了阿甜一個擁抱,然後還摸了摸她的頭,並幫她接過東西。你們有說有笑地走了,並沒有看見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阿甜口中的哥哥,可能是一直以來我親情的缺失和阿甜對你的經常提及,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對你產生了奇怪又特殊的感覺。似乎是親情,又是別的情感,我也理不清。這種特別的感情在我心裡存在併發酵了很多年,揮之不去,愈發嚴重。所以後來無論我有多恨你,我都沒有辦法真正去傷害你,對你見死不救。”甘藍的聲音染上了鼻音。
“我很抱歉,那些話傷害到了你,但阿甜的死對我打擊太大,她對年少時的我太過於重要,我也不能接受她以那樣一種方式離開這世界,她本該幸福地活到老。我也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但是是因爲你事業上樹敵處理不當,纔會連累阿甜被綁架,綁匪向你索要贖金你又拒絕了,就是因爲你拒絕支付贖金阿甜纔會差點被他們殺死。後來,她好不容易從那場綁架中活下來,可你作爲她唯一至親,你卻沒有照顧好她,讓她一個人絕望到在家裡自殺。我也想過,你有難言之隱,你會有苦衷,你會有無能爲力,阿甜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不會不想救她。可她死了,最後死了,以那樣的一種方式死去。對不起,我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去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說到這裡,甘藍哽咽到失聲。
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所以後來纔會讓人那麼痛苦。
“對不起。”至此,連叄苦心裡一直以來因爲臭小孩的隱瞞和欺騙所造成的氣憤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她和阿甜的歉意和愧疚。是自己當時沒有保護好阿甜,纔會造成今天的局面,這件事情,自己負全責,承擔全部後果。
他無可辯駁,任何理由都不能挽回阿甜的生命。
只是他一直以爲阿甜的離去難過的只有言明和自己,沒想到還有她。她痛苦了這麼多年,自己全然不知。
如果當時…就好了。
只可惜沒有如果,世界上也沒有後悔藥。
總覺得旁邊這句話說得太過於真實,甘藍藉着電腦屏幕對準身旁的人,藉着電腦屏幕的光看見了這個應該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人,一般無二的模樣,愧疚又痛苦的眼神,都太過於真實。
甘藍伸出手,慢慢地朝他的臉移動。指尖在觸動到他的臉上肌膚的那一刻,咚咚咚,甘藍聽見了一聲又一聲的心跳聲。
“活的?”甘藍呆滯地問,驚嚇多於驚喜,嚇得她快懷疑人生了。
甘藍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然後抱着電腦就往樓下跑了。因爲樓梯間是黑的,甘藍還踩空了,幸好及時抓住護欄,不然就摔倒了。
連叄苦趕緊打開了手機照明,甘藍藉着這股光亮飛快地跑回了23層,回到電梯間,電梯門門一開就進了電梯,連叄苦緊隨其後。甘藍警惕地瞪着他一眼,隨後就把頭撇過一邊,試圖忽視這人,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出了電梯,甘藍到路邊招手打車,這麼久沒回去將行肯定很擔心,都怪自己被連叄苦氣糊塗了,回去好好給他認錯。
連叄苦跟了出來,距離甘藍兩米的位置,一直看着她,也不說話。
“我剛纔什麼都沒說過。”趁等車的空隙,見他這樣,甘藍還是覺得應該說些什麼。自己真是病得越來越嚴重了,連幻想跟真人都分不清。
“你其實不必瞞我,你要是想報復我,我接受。”連叄苦停頓了一下,看着他記掛了很多年的臭小孩,愧疚又不捨,“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阿甜。”
“對不起,讓你這麼難過。”
甘藍回過頭看着她,他今天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裝,這樣的衣服本該給人一種自信和強大的感覺,但此時他過於難過的神情盡顯他的脆弱。
阿甜是他的親妹妹,阿甜的離去,他的痛苦不會少於言明和自己。這一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證明過。
只是言明如今已經走了出來,開始了新生活,沉浸在失去阿甜的痛苦中的人還只有自己與他。
阿甜,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