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白居易《夜雨》

深秋的軌跡,沾滿了他思念的淚雨,潮溼的心房鎖不住昔日的點滴歡樂,總是習慣活在遙遠的記憶裡,細細品味與她在一起的時光,任瘋狂的思念如同雨點,瞬間覆蓋住整個灰色的季節。

他知道,八月的天空,註定逃脫不了,離別的傷,縱是桂子飄香,亦未走出西樓碎夢、斷腸天涯的劫。秋雨如麻,情思千絲萬縷,一團亂似一團,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處可逃。

有多久沒再聽到她的消息了?她離開符離、流落天涯後,每一個夜晚他都會在半夢半醒間潸然淚下,都會在相思的菱花鏡中眼睜睜看着自己酸澀的淚水一點點流淌乾淨後,只剩下蒼白的黑眼圈守着孤悵的心,在靜默中獨自等待黎明的到來。夜裡的心痛,就如被撒了鹽的傷疤,在加速的呼吸中無休無止地糾纏着,每想一次,胸口便劇烈地痛一次,可世上還沒有可以治癒他心痛的藥,所以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着這份刻骨銘心的疼。

光陰似箭,流年匆匆,想她的時候,他便站在時光的浪尖上,在回憶中靜靜聽她最後一次唱響的《長相思》,卻是聲聲碎心,句句滴血。也許所謂的山水茫茫,伊人何處尋,便是如此的悵然與刺心吧?縹緲的歲月、遺落的風車、牽手的浪漫、相愛的幸福,一點一滴,總是不合時宜地浮現眼前,任他潮漲的淚水奪眶而出。而每一次思念的盡頭,他亦總會忍不住地仰頭悵問蒼天:究竟,要有多麼刻骨銘心,才能與她相濡以沫?到底,要有多麼堅強忍情,心才能夠禁得起淚水的重量?

她走了,永遠永遠淡出了他的視線。只是一場毫無聲息的離別,卻讓心在剎那間碎成滿地的琉璃,一低頭便看到鮮血淋漓的傷;只是一段毫無迴音的年華,卻讓滿腹的深情瞬間隔絕於世,自此後,生活便變得度日如年般漫長;只是一個毫無姿影的徘徊,卻讓身心迅速陷入寒川的冰點,從此,永遠都學不會微笑。可以說,她的離去,就是他的災難,可他根本不知道這場災難什麼時候纔可以過去,更不知道該如何走出這場災難。

雨落的時候,就是心冷的時候,然而,這漫天飄飛的細雨中,她可知他心底始終盤旋不去的斷腸的滋味?他一直在想她,湘靈;他一直在找她,湘靈。可她不在,他便像是天邊飄浮的雲朵,無處安身,只好永遠流浪在四季的邊緣,任心四處漫無目的地飄蕩。夢中,她笑的時候,他陪着她笑;她哭的時候,他陪着她哭;她笑看紅塵,他靜守花開花落;她坦然迎接風雨,他含笑守望幸福;她每走一步,他緊追一步,步步不相離,只怕再次把她丟失。然而,每一次夢醒時分,就是他痛到無可救藥的劫數,看不到她,尋不見她,他唯有把頭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方,在蹣跚的腳步下,用淚水祭奠他們彼此的錯失。

總以爲,路的盡頭會出現他們執手而過的腳印,愛的路上他們亦會相扶相伴,相知相守,相憐相惜,一起陪着彼此慢慢變老,一起看着日出,守着日落,數着星星,而後,枕着彼此的名字安然入睡;總以爲,雨後的彩虹是她心疼他的寓言,於是,傾盡心力奔赴未了的情緣,只求,此生無悔。可是,造化弄人,精心演繹的獨角戲竟以淚的告白,落下憂傷的帷幕,爾後,不如不遇,傾城之戀儼然變成空城一座。

縱然情深,奈何緣淺?或許,前生的他們本不相識,所以,即便今生遇見,亦不會相守到天長地久,更不知要拿什麼來廝守來世的相約。徒步西行,欲哭卻無淚,誰能知,他的夢,從此便要在陌生的角落輾轉成無依無靠的蒲公英,終日只在無人問津的荒野上方漫天飛舞,卻再也找不到歸路與去向?遙遠的遠方,伸手無法觸及的前景,在眼前縹緲迷離,淚,早已流乾,愛恨糾纏裡,誰又能懂他一地獨眠的相思,能度他逃出這蹚不過的災難?

灰暗的天空下,記得她曾說的永遠,記得她曾許諾的不離不棄,記得她昔日的點滴溫柔,記得她往日用愛心傳來的貼心溫度,雖然一切的一切早已成爲過去,卻仍祈願所有的美好都能在時光的軌道中永恆成天荒地老的驚豔。夢醒時分,手心的汗水溼透心的左邊,看滿樓風雨婆娑成影,才明白此情已逝,伊人不在,一切的一切,終是回不來了。

葉聲落如雨,月色白似霜。

夜深方獨臥,誰爲拂塵牀?

——白居易《秋夕》

提筆爲她,寫盡滿腔相思,訴盡無限衷腸;落筆爲她,畫地爲牢,執手相看,以亙古不變的癡守,等待一場淒涼的結局。

“葉聲落如雨,月色白似霜。”蕭瑟之秋,窗外的月色潔白如霜,落葉聲起如雨,微冷的肌膚被冷風吹過,彷彿有一種淡淡的薄涼,從心間緩緩淌過。她已走得太遠,而他亦已忘卻溫暖的氣息,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舔舐着憂傷,從不讓人知道,亦從不說出口,縱然有再多的安慰也是那樣的無力,那樣的無法企及。

笑,則世界陪他笑;哭,則只有自己哭。爲什麼紅塵的天空總是少不了憂傷的伴舞,儘管一路走來,坎坷從未遺失,痛苦從未遠離,獨處的世界,仍是波瀾未平,依舊潮起?難道,愛一個人,真的就那麼那麼難嗎?

“夜深方獨臥,誰爲拂塵牀?”八月的寒涼纖薄且長,是他承擔不起的無怨無悔,怪只怪離別的時間太長太久,讓他對於人間冷暖,早已失去應有的知覺。夜深了,枕着她遠去的笑靨獨臥,心中升起莫名的惆悵,不知醒來後誰還會來爲他拂拭牀上的灰塵,更惹彷徨。

往事如煙,任心穿過九霄雲外輪迴的歲月,他靜靜倚在長安里弄的一端,遙望天涯海角處模糊不清的她,卻是忽遠忽近,漸行漸遠。輕風吹散所有的記憶,記憶裡所有的情感,情感中所蘊藏的真心。或許只需用一支生花妙筆,便可在天幕下描繪出五彩斑斕的色彩,但他明白,再美好的感情,再真的心,只要她不在,最後畫出的也只能是絕望空城的黑白邊緣,和他倚在牆角站立成風的碎影。

落筆,化殤,終於明白,沒有誰會在誰的生命裡燦爛一生,而那個將愛的煙花一點一點地熄滅的人,在心底隱匿的傷也定然是深不見底的。他不知道,什麼是緣,亦不懂得該如何去珍惜,只是一味地知曉:若愛,便是一生一世;若愛,便是長長久久;若愛,便是不離不棄。筆墨薰香,她縹緲的身影再次從瘦了的指尖悄然溜走,剎那間,所有爲她寫就的詩文都變得無人問津,在他眼底迅速蒼白成永恆的孤寂,亙古的災難。失去了她的陪伴,他的文字恰如一張廢紙,沾滿灰塵,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沒有情感的心與情,是枯槁,是萎謝,即便與雨水融成一體,天涯海角走遍,也不能激活曾經的勇氣與力量,又拿什麼去尋覓失散已久的她?

冷月當空,心涼似水。深夜的天空暗淡無光,案頭微弱的燈火在他眼前明明滅滅着,難以呼吸的心痛只能藉着零星碎語,一一鋪在愛的詩箋上,任由西風吹散,任由宿命安排,不能言語。她走了,他卻始終無法跟上她的腳步,只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無語傷然。猜不透她的心思,滄海桑田裡,只想赴一場千里迢迢的約會,與她在天涯海角里攜手再看一次日出日落,共聽一曲溫柔纏綿的《長相思》。然而,那些青春年華里的錯失,又豈是幾行詩文、幾句戀歌便能詮釋挽回的?

愛太長,太累;路太難,太苦;心太痛,太冷。摺疊的歲月是他抹不去的痕跡,輾轉在紫陌紅塵的千言萬語,終抵不過一句:我是爲你好。到底,他們的離別,是他爲她好,還是她爲他好,才做出的決定?其實,他和她從未曾想過要離開彼此,可爲什麼這一句話卻在兜兜轉轉後成爲他們最終錯過的理由?煙花冷卻,所有的用心良苦都只是一廂情願,所有的癡情守候都只是一出沒有結局的空等,如果非要給愛情加一個註腳,那就是:一回錯,兩回錯,回回錯,世世錯!

墨香依舊氾濫在思緒膨脹的風中,淚水還是輪迴在無邊的寂寞中緩緩拋灑向那縷不會說話的明月光。他悵立窗下,依然緊鎖着眉頭,任那支生花的筆染了千頭萬緒的情絲,終不知該如何爲她斷句。心有疼惜,是對她相思成災的憐,也是他自己肝腸寸斷的痛,那一縷縷揉不散化不開的柔情,終於在潸然淚下的眼底化作落花的碎片,漫天飄飛,不知去向。這往後,思念叢生的日子裡,又該叫他如何重新撿拾起那些早已破碎了的情,再積攢成對她的萬般不悔?

寒涼深處誰知曉,情到濃時情自薄?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期盼,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篤定,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念想,都在這午夜時分,瞬間沉入大海,隨波逐浪,永不回頭。他花光所有的勇氣,只換成一個銷聲匿跡的答案;他傾盡此生的所有,原來也只是等來一場無人理睬的摺子戲。最後的最後,戲落幕,她消失,他停留,那麼,誰又會來爲他下一場繽紛的雨,洗去所有努力過的結果,從此,讓他的記憶中再也沒了她的存在?

能夠忘記嗎?輕輕念着她的名字,悲痛再次深深攫着他感傷如河的心靈。時光的輪迴,反覆復反覆,與她的相約,分離復分離。然而,一再的轉身,依然無法讓他把她忘懷,心裡日夜牽掛惦念的依然是不知所蹤的她,卻怕銷魂人淪落在斷腸崖,再也不能回首相望。她走了,若是從此相忘於江湖,他該如何收藏她過往的笑顏?她走了,若是從此不再遇見,他該如何維持手心裡的溫度不再冷卻?她走了,若是從此背道而馳,她可否能告訴他,該如何纔不會再想起她的所有所有?

愛如風,恨如雨,這滾滾紅塵,總是風雨交加,讓人又愛又恨,到底,相愛的人揹負了怎樣的原罪,老天爺纔要讓他們以相恨的代價去深愛對方?此去經年,文字早已成爲愛恨裡無言的傾訴,然而,寫滿萬遍有字情書,讀了又讀,刪了又刪,改了又改,那些曾經情深不悔的愛,山崩地裂的恨,最終還是被時間遺落在千里之外的河流中,一次又一次,被湍急的波濤迅速清洗過濾,終至逝去,一點點的蹤跡也找尋不見。

也許,愛與恨終不過是人世間的遊戲,愛得再撕心裂肺,恨得再咬牙切齒,在造物主的眼裡就是兒戲般的存在,從來都無關痛癢,更不是什麼緊要的事。也只有深陷其中的紅塵男女纔會把它當回事,在恨裡愛得死去活來,又在愛裡恨得萬劫不復。真是這樣的嗎?難道這纔是愛情的本相,所有的愛恨都只是兩個相愛的人一廂情願的誤會?那麼他對湘靈的愛又是什麼,是無明的不捨,還是劫數難逃的不甘?無論是不捨還是不甘,都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世事的本相太過深奧,是他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高度,所以他根本就不想弄明白也無心去打探琢磨。他只知道,今生今世,他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叫湘靈的女子,愛得無法自拔,愛到相思成災,哪怕明明知道那是劫數,明明懂得一切都是虛幻,他也要付出一生的守候,傾盡所有地爲她等待,或於喧囂的寂寞中過一生,或於寂寞的喧囂中等一生,他都願意。

紫陌紅塵,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她等不得,他盼不得,那種希望過後的絕望,讓心無法再去承擔一切,一轉身,一回眸,換來的卻是愛之深、痛之切。夜深人靜,指尖依舊捏着蘸滿濃墨的筆管,在孤單中收拾心碎的殘章,卻不意,當落筆聲響起在風過花隙的時候,有多大的希望,也就帶來了多深的痛楚。愛也不能,恨也不能,她決絕徹底的銷聲匿跡,他深感嘆服,卻原來,縱使筆尖纏綿再多的深情、再多的不悔,終是敵不過時間的流逝,敵不過她毅然的轉身啊!

再回首,風也瀟瀟,雨也瀟瀟,一片寂寞深深地扣在了芭蕉葉上,讓他再也活不出一個瀟灑的樣子。“樂天哥哥,你在哪裡?”“樂天哥哥,別走,不要離開我。”那些藏在歲月深處的聲聲的輕喚,總是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可他而今卻再也找不見她當初的溫婉,更找不回那份相依相伴的聚首,唯餘遺憾總在眼前輕輕地飄浮、搖擺。

西風冷,癡心涼,望斷長空,卻是斷情又斷腸。想着她,念着她,泣到無聲,痛到無覺,愛情的世界裡,他早已頹廢成一棵蒼老的樹,再也葳蕤不了青蔥的歲月,更茂盛不了曾經的記憶,一擡眼,血落如雨,心也跟着碎了一地。嘆,紅塵萬丈裡所有的眷戀,終是曉風殘月,起舞弄清影,愛是錯,恨也是錯,執筆寫情,落筆寫心,只能爲她再唱一首《夜雨》殤: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白居易《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曾經,那些青春的日子裡,年少輕狂的他一直在深寂的荒年裡行走,直到遇見了她,才感受到陽光般的溫暖,而那年的春天,他亦永遠記得有一個叫湘靈的如花少女住進了他的心裡;而今,站在離別的風口浪尖,往事不堪回首,卻是無法與她揮手告別,只能在心底輕輕道聲珍重,只能任由思念的淚水在心底流了千里。

天知道,地知道,他心裡始終有一個地方,年復一年地安放着日夜思念牽掛的她,無論她在哪裡,哪怕與他相隔千里萬里,縱是在天涯海角,他也不會把她忘懷一二。然而,遠去的她還能明白他這份未曾改變的情意嗎?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她曾親口許諾,生爲他的人,死爲他的鬼,絕不他適;亦曾許諾,如果兩情相悅,縱是別離,亦會心有靈犀,以一紙書箋爲思念的信物,任彼此於愛的桃花源處相逢。因此,他總是以時光爲筆,以情緣爲墨,以心情爲字,以思念爲文,在愛的廊檐,連成一串唯美的風鈴,每當輕風吹起的時候,便會奏響惺惺相惜的旋律,任他視若珍寶,永藏一生也都不捨不棄。

可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徹底退出他的世界,不相見、不相言,飛鴿傳信、鴻音漸絕,甚至遠走天涯,也不給他任何重逢再續前緣的藉口。他不斷給她寫信、寫詩,終因不知她的去向無法寄出,只任心中的悲慟惆悵,結在九曲愁腸中,無法釋然。湘靈啊湘靈,你到底去了哪裡,爲什麼偏偏不肯給我只字片紙的安慰?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這世間的事,總是像極了花隨風飛、風吹葉落、葉伴花謝,縹縹緲緲,無所依伴。他還記得她的眼神,記得她的溫柔,記得她的所有,雖然無法知道她究竟去向何方,無法將心中所思所念用文字傳遞到她的手心,但還是想要請她相信,儘管他未曾傍她左右,但那顆心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她半步,日日夜夜,歲歲年年。

是的,她的世界他一直都有來過,夢裡,或是那一張張墨跡飄香的素箋中,他一直在文字中惦記,在文字中念想,在文字中與她相依,在文字中感受她的點滴溫暖……如果,愛有天意,她能夠聽到他的心聲,那麼,他情願在今生的期盼中老去,只待來世再次與她纏綿繾綣,哪怕歷盡雪雨風霜,亦是無怨無悔。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想着她,念着她,總是愁腸百結,無法解開,這難熬的日子,沒有一個夜晚他不是懷着對她深深的思念在孤獨惆悵中度過的,怎不惹他思緒叢生?風漫過塵埃在窗口飛舞,雨透過柳絲荒蕪了心漠,昔日花團錦簇的城池早已寫滿了寂寞的悽楚,看雨落花飛,聽滿城悲嘯,嗚咽的依然是他那份深不見底的沉痛。獨守這蕭瑟落寞的空城,擡眼望向無邊無際的天幕,他在相思的風雨中悄然念起這一季的溫暖獨白,不禁在心中暗暗起誓,若此生還能夠與她相遇,定然不負那一顆真心的託付,哪怕跌得粉身碎骨,也要與之傾情相守。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蕭條殘燈夜,悽風冷雨裡,獨宿在空空如也的廳堂,寂寞瞬間染了他一身,於是,更加無可救藥地想她。恍惚中,他素指輕拈,白衣飄飄,莞爾淺笑,眉目含情,卻看到她披肩的長髮一瀉千里,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在他溫柔的眸光中款步走來。是她嗎?真的是她嗎?這不是在做夢嗎?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時光穿不斷回憶的風塵,深情依然流轉在從前,刻骨的思念不是遙遠,昔日的承諾還是他心底最深的珍重。再回首,秋水長天,瀟瀟風雨在深夜裡徘徊搖曳,他邁着輕快的步伐與她擦肩而過,卻不料,只一個淺淡回眸,轉瞬間便又失其所在。湘靈,他大聲喚她的名字,放眼望去,眼前盡是一片看不清的芳草叢林,而伊人的倩影早已不在,空留他一人在寂寂的風中暗自臆想:有生之年,倘若再與她邂逅,必爲無上的榮幸,如果還能夠與她相知相守在這滾滾紅塵裡,必將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細心呵護,再也不讓她遭遇一絲一毫的委屈。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相逢即爲緣,緣來則惜。然而,愛得刻骨銘心,緣盡後卻又如何才能順其自然地安之若素?夜未央,景如畫,聽風雨在耳邊細細地呢喃,這一聲仰天長嘆,又有誰來解他滿腹相思之苦?思念愈深,呼吸變得愈來愈急促,而她的身影卻在紊亂的思緒中漸行漸遠,只留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盤旋在心頭,半分模糊,半分清晰。難道,非要藉助於佛法的力量,才能將那些深藏的痛苦記憶一筆勾銷,從此永遠都不再念起?

Tips:

白居易現存於世的《夜雨》詩有兩首,本章解析的這首亦是爲懷念湘靈所作。本詩具體創作時間不可考,但應在白居易爲母守制期間,亦即元和六年(811年)至元和九年間,本文選取爲元和六年所作。同時《,秋夕》亦作於此時間段內。

《夜雨》整首詩貫穿着白居易的大、簡、妙風格,雖是寫愛情、寫思念,但不像多數愛情詩一樣婉約,它大氣又不失細膩,不是刻意爲之,而是一種情感之至,一種渾然天成。在描寫夜雨的場景時,只用了兩句話二十個字,但這二十個字一字一珠,不寫思,不寫念,不寫人,不寫事,卻用簡潔的語言描繪了燈、堂、天、風雨等諸多意象。而最後兩句詩,可謂畫龍點睛之筆,又是直抒胸臆的寫法,把全詩像一首曲子一樣推向**:想忘,又不能忘;想忘,又不敢忘。至此,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就在這無果的結局中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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