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冬邊教邊走,一行人在第二天傍晚才抵達亞瑟爺所說的村子。一望無際的沼澤地,蜿蜿蜒蜒地蔓延在平原和山地之上,空氣中瀰漫着一種腐泥的氣息。遠遠望去,沼澤地上生長着連片的莎草。
這是製作莎紙的原料。沼澤地邊緣的居民們都靠製作莎紙爲生。
走到村莊附近,梭梭梭的打紙聲齊整整地傳來,有指揮的人一下一下地喊着號子,每一個人的手臂都像被注入了奇異的力量一樣,掄起健壯的臂膀整齊而有力地在攤平的莎紙上用力拍打。
樊冬好奇地睜大眼。
菲爾卻像習以爲常一樣,向樊冬解釋:“這是在做莎紙呢,平時我們用的紙大多是從這邊出的。只不過這幾年病死的人多了,許多人都不願再留在這邊,莎紙都貴了不少。”
樊冬點點頭,他臉上略帶欣喜和興奮:“二哥你看,六塊腹肌!噢噢,八塊,那個人有八塊!”莎紙工人們都光着膀子幹活來着。
菲爾:“………”
他急得擡手捂住樊冬的眼睛,非常爲自己弟弟的未來擔憂。愛德華統領怎麼看都不像能容忍樊冬這種事的人,別說愛德華了,連他都不能忍啊!
樊冬兩隻眼睛都被捂實,委委屈屈地說:“二哥你想獨享美-色嗎,太沒有兄弟愛了!”
菲爾嚴肅地說:“科林,你消停些。愛德華統領正在南海岸爲帝國浴血平叛,你這樣,不好。”
樊冬唉聲嘆氣。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他說:“好吧,不看就不看,你別捂着我眼睛了,你再這樣抱着我捂住我眼睛,外面就要傳我們兄弟的緋聞……”
菲爾:“…………”
樊冬趁着菲爾一鬆手,溜去後面找沈鳴。他其實不怎麼有耐心,很多瑣碎的東西都是沈鳴負責教其他人。
沈鳴正在教“醫務人員”怎麼縫合傷口。
沈鳴專注起來的模樣非常好看,那種好看和第一眼看到他時的驚豔很不一樣,如果說第一眼看見他時會癡迷的話,這樣仔細地看着他你就會沉迷進去!
樊冬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啊,做什麼都賞心悅目!
他煞有介事地揹着手,擺出領導巡視的架勢一個個檢視過去,把每個人的“成果”都批得狗血淋頭。最後他諄諄教誨:“都還需要努力啊,多練習幾遍。”交待其他人乖乖在帳篷裡對着野獸屍體練縫合之後,他光明正大地拉着沈鳴的小手出去溜達。
沈鳴看了眼兩個人交握的手掌,沒有掙開。
菲爾本來還挺滿意樊冬不再盯着工人們的腹肌看,瞅見樊冬牽着個大美人出來,差點沒嚇得心臟停跳。沈鳴他是知道的,上回樊冬跑去軍部搶人,鬧得王都人人皆知,就是這禍水害的。結果搶人的事還沒壓下,沈鳴又撞了大運被高級煉藥師看上了,脫離了奴隸身份!
瞧瞧那臉蛋,瞧瞧那身形,怎麼看都是超級大禍水……
似乎是感應到菲爾的目光,沈鳴擡起頭望向他。菲爾被沈鳴冷淡的目光看得頭皮發冷,他使勁揉了揉眼睛,發現沈鳴望向樊冬的眼神分明是柔和的,也沒牴觸樊冬的靠近。
菲爾覺得有些不妙。
要是弟弟和愛德華沒有婚約,他覺得弟弟身邊越多“候選者”越好,可一想到愛德華正在保衛帝國,弟弟卻在沉醉溫柔鄉,他心裡很難受!一邊是自己敬佩的愛德華統領,一邊是自己疼愛的弟弟,菲爾陷入了兩難境地。
菲爾上前搭話:“這是沈先生吧?”
沈鳴看了眼樊冬,點頭說:“菲爾殿下叫我沈鳴就好。”秋楓白和樊冬教了他很多東西,其中一樣就是對貴族一定要不卑不亢,不能先自己看不起自己。
菲爾正在想辦法把樊冬和沈鳴分開,樊冬突然主動放開了沈鳴的手,指着沼澤地上空說:“阿鳴你看,那是什麼!”
沈鳴和菲爾擡頭望去,只見三隻小黑點出現在天際,一個背上長着兩隻“翅膀”的人踩在兩隻白鳥上由遠而近地飛來,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模樣,身形矯健,眉目清俊。
不遠處的村莊裡傳來一陣歡呼聲:“羽人,你回來了!”
羽人?這名字好像比鳥人好不了多少……
樊冬暗暗嘀咕。
這時天色漸漸暗了,濃濃的霧氣從沼澤地中升起。菲爾說:“沼澤地一年四季都會下霧,早上和晚上都霧濛濛一片,連太陽和月亮都看不見。”
樊冬搖搖頭:“大夏天的,這可不是霧,這是沼氣,而且是有毒的那種。”夏季植物生長旺盛,有毒物質的累積也更快,入夜起霧時整片沼澤看起來有些陰森恐怖。
毒氣啊。
樊冬對沈鳴說:“走,我們過去看看。”
他對那個“鳥人”很感興趣。愛德華訓練黑鷹還得靠馬斯特幫忙,這傢伙卻能驅使這些看起來很普通的白鳥!
另一邊,“羽人”也穩穩地落地,白鳥高高地鳴叫兩聲,展翅高飛,消失在天際。
他注意到不遠處的營地,問道:“那是什麼人?”
有人答:“他們過來打過招呼,說是想在附近住一段時間,瞭解一下沼澤地的情況。這些貴族的想法誰知道呢,可能覺得好玩吧。”
羽人想到剛纔看見的那幾個貴族和他們身邊的騎士們,皺着眉說:“不要主動去找他們,也不要給他們食物。要是他們在這邊出事的話,我們都會死。”
羽人在沼澤地的威望很高,其他人聽後都認真點頭。他們實在不想應付那些趾高氣揚的貴族。不過,這幾個貴族好像不太一樣,他們派來的人挺有禮貌的,借用一下地方也表示要付租金。
只不過他們沒敢收。
羽人還想繼續詢問,眼尖的人卻瞧見樊冬幾人正在往這邊過來,幾個騎士打扮的人尾隨在他們身後越過一小片沼澤,來到了村莊前方。
其他人不由齊齊望向羽人。
羽人一揮手,翅膀一下子散開了。
樊冬目瞪口呆地看到上百隻鳥兒撲棱棱地從羽人背後散開。原來那翅膀竟是活鳥聚攏而成,助羽人在天上飛行!
好棒啊!他怎麼沒想到!
樊冬跑上去握緊羽人的手熱切發問:“你好你好,你叫羽人嗎?”
羽人:“……”
這小鬼哪來的?
羽人說:“對,我叫席羽人。”
樊冬說:“好名字,一聽就很暖和。”
席羽人:“………”
樊冬積極發問:“你剛剛是怎麼做到的?是讓它們抓着你的衣服把你帶起來嗎?萬一它們把你的衣服抓破了怎麼辦?想要搞個那樣的翅膀是不是得減肥啊?我看你好像很瘦……”
席羽人:“……”
菲爾看不下去了:“科林!”
樊冬想起菲爾嚴肅的告誡,心虛地收回手。這一定不是他的錯,是科林·萊恩的錯,他一點都不好色!噢,這個羽人長得真不錯,長着薄繭的手也特別有力!
菲爾沒像文森那樣替樊冬道歉,他弟弟愛胡鬧有什麼關係?只要別太過分,讓他在愛德華那邊交代不過去就行了。他對席羽人等人說:“我和弟弟這次來主要是爲了你們這邊的怪病。”
席羽人微訝。
在菲爾的提示之下,樊冬找到了正確的搭訕方式!他一臉正經:“對啊對啊,我一朋友以前和他爺爺一起經過這裡,得了你們這邊的怪病。我們已經把他爺爺治好了,可一想到這邊還有很多人受怪病困擾,我們晝不能食,夜不能寐,內心深處有一股深深的責任感驅使着我們前來……”
席羽人:“………”
席羽人沉默良久,才抓住樊冬話裡的關鍵點。
他有點不相信:“……治好了怪病?”
樊冬言之鑿鑿:“當然!”他小臉繃起,看起來十分認真,“你知道最近哪裡有人病倒嗎?”
席羽人說:“很多人。”他面帶愁緒,“村裡就病了一半,我去給他們找了點藥緩解病情。”
雖然沒有正規的醫療體系,求生的本能還是讓平民們積攢了一些保命經驗。一般來說有毒的東西附近都能找到解毒的藥草,席羽人會這麼受人愛戴就是因爲他每次都能在飛禽的指引下找到適合的藥。
樊冬本來還覺得自己挺奇怪的,聽到席羽人說的事情後又釋然了,原來這種和靈禽異獸溝通的能力也不是他纔有的嘛。
樊冬說:“讓我們試試吧。”
席羽人看着樊冬白皙英俊的小臉蛋兒,這傢伙怎麼看都像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怎麼會管這些事?
再看看樊冬身邊跟着的人,無論沈鳴、菲爾——甚至是騎士長雷利,似乎都很不凡。席羽人生性謹慎:“怎麼試?”
樊冬從收納戒指裡變出一瓶藥液:“讓他們試着喝一喝這種藥。”
席羽人瞳孔一縮。
收納戒指!在萊恩帝國,擁有收納戒指的人不會超過十個!看來眼前這少年不僅是小貴族這麼簡單。
席羽人接過藥液,打開蓋子嗅了嗅。一股藥香從藥瓶中涌出,讓人聞着就很舒服——這藥液即使治不了病,對身體也不會有害。而且眼前這少年雖然咋咋呼呼,看着不太靠譜,身上卻有着種難以言喻的親和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對他心生信任。
事實上,貴族也沒有理由來和他們開這樣的玩笑。
只不過,他也沒有權利替其他人做決定。
席羽人轉身問:“你們有人願意試試嗎?”
有病情比較輕的人圍攏過來,他們是靠席羽人找來的藥才活下來的,對席羽人有着極大的信任。他們小心翼翼地開口:“真的有用嗎?”
樊冬一點都不介意他們的質疑。
他笑眯眯地說:“不一定有用,還得試試才知道。如果你們不要願意的話,我們會去找下一個村莊——要是沒有人願意試藥,誰都不知道有沒有用。”
樊冬要是信誓旦旦地說“絕對有用”,席羽人可能還會繼續懷疑。樊冬這樣說席羽人反倒有些相信了。
當初他說服患病的人服用藥草也費了不小的勁。
席羽人替其他人詢問:“您說的那個病人是怎麼治好的?”
樊冬仔細地把亞瑟爺爺的情況說了出來。
在提到亞瑟的時候,他注意到席羽人的瞳孔微微一縮,好像想起了什麼。
樊冬微訝:“你認識亞瑟嗎?”
席羽人很吃驚:“他們確實在這邊停留過一段時間,亞瑟和他爺爺還替我們殺死了沼澤地裡爲禍已久的惡蛟。沒想到亞瑟爺爺居然也病了……”他望向不遠處一座山坡,“惡蛟的骸骨還在那上面呢。”
一片霧氣之中,樊冬看到個巨大的骸骨被擺在高高的山坡上,在陰森的夜色裡顯得有些可怕。沒想到亞瑟爺爺還是個高手啊,難怪能交出亞瑟這樣的天才。他說道:“要不是亞瑟爺爺身體好,恐怕也撐不了這麼久。”
席羽人比誰都明白這一點,因爲沼澤地邊緣住着的大多是實力平平的普通人,一身力氣只夠養活家裡人,一旦得了怪病根本撐不了多久。
他對自己的鄉里說:“都試一試吧,亞瑟爺爺離開這邊後也病發了,是被這種藥液治好的。”
樊冬插口:“一個一個來,不着急,要不然廁所不夠用。”
席羽人:“………”
樊冬把事情甩給隨行的“醫務人員”:“你們按照病情輕重來給他們分藥,我和阿鳴他們再去逛逛。”他給菲爾和沈鳴分了個防毒口罩,想了想又分了個給席羽人,“領我們去你採藥的地方看看吧。”
席羽人猶豫片刻,說道:“好。”
樊冬興致勃勃地等着看席羽人召來雙翅。
席羽人被他盯得後腦發麻,最終還是敵不過他期待的眼神,用一聲哨響召喚百鳥。那百來只白鳥像是有靈性似的,齊齊聚合在他背上,化作兩雙巨大的、雪白的羽翼,還有兩隻比較大的,徘徊在席羽人身邊,等着將他帶起。
樊冬高興地跑上去摸了摸那百鳥聚成的翅膀。
席羽人原想制止,卻發現那些鳥兒居然沒有牴觸,不但任由樊冬撫摸,看着還挺享受!
席羽人心中驚詫不已。
樊冬看夠了,召喚出翼馬招呼菲爾和沈鳴和自己共騎。翼馬最近沒什麼脾氣,樊冬呼朋喚友地騎上來它也不生氣,不過在感受到菲爾的氣息時它還是冷冷地噴出鄙夷的鼻息。
翼馬還記得是誰趁着它最虛弱的時機把它抓回來的。
菲爾瞪了翼馬一眼,也想起了抓翼馬時的兇險,抱着劍悶坐在一邊。那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自己人死在面前呢,當時翼馬足足讓七個人喪了命……
菲爾猛地一激靈。
他突然想到軍部的護短。當時唐納德副統領雖然沒說什麼,心裡肯定也是不滿的,偏偏他還一再強調一定要把翼馬送給樊冬。他,他是不是也不小心害了樊冬?瞧着樊冬興致勃勃的模樣,菲爾心中突然一片內疚。
弟弟不懂事,他這個哥哥也不懂嗎?居然還要求唐納德副統領不惜一切代價抓住翼馬。
弟弟和愛德華統領之間的矛盾,是不是也和這些事有關?這事兒雖然不大,但也不小。
菲爾心裡百轉千回,其他人卻都被翼馬的出現鎮住了。
翼馬至少是五階靈獸!
什麼樣的貴族,能夠用翼馬當坐騎?
席羽人心中越發凝重。
這個少年,到底是什麼人?
席羽人揮動雙翅,在前方帶路,很快就將樊冬帶到沼澤地深處。
外面看起來陰森可怕的黑暗沼澤,在月光照耀下卻分外美麗,翠綠的莎草一望無際,在莎草之間不少靈植隱隱約約地露了個頭。在草叢之間隱隱能聽到細細的流水聲,風吹草低,露出裡面一條挨着一條的白花花胖魚兒。
樊冬非常遺憾:“可惜迪亞不在啊。”
沈鳴懷裡卻多了根大白蘿蔔。
大白蘿蔔跳到地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感嘆道:“好舒服的空氣,我好喜歡。”
溼地本來就是非常肥沃的土地,生長着許多奇珍草木,樊冬臨行前叮囑沈鳴把大白蘿蔔也帶上。沈鳴一鬆手,大白蘿蔔就撒開腿奔進草叢之中,過了一會兒才從十米以外的地方蹦起來:“這裡這裡,好多好多靈植,帶回去帶回去!我要種我要種!”
樊冬說:“怎麼阿鳴你把大白養得和你一點都不像。”
沈鳴黑眸微凝:“和殿下倒是挺像,一天到晚活蹦亂跳,愛鬧騰。”
樊冬悲憤抗議:“……污衊!你這是赤-裸裸的污衊!我和那根大白蘿蔔哪裡像了!咦,那裡有隻長齒獸,迪亞說可好吃了!走,哥哥我們去把它抓回來。”他抄起弓箭,高高興興地讓菲爾陪自己去打獵。
“哪裡都很像。”
沈鳴站在原處看着,面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低聲回答樊冬剛纔的質問。
“願你能永遠這樣快樂無拘,我的殿下。”
爲此,我願意爲你除去滿路的荊棘。
沈鳴閉上了眼睛,和遍野的靈植無聲地交流。源源不斷的靈力從靈植上朝他身邊聚攏,靈草師強大精神力的來源,除了族人們的信仰,還有靈植們的信仰,甚至可以說,後者佔了更大一部分。
這片沼澤地就像是大自然給沈鳴的饋贈,在步入沼澤地那一刻他體內的精神力前所未有地壯大。
大白蘿蔔彷彿感應到了什麼,飛快跑回沈鳴身邊。
沈鳴擡手輕輕按在大白蘿蔔腦袋上。
大白蘿蔔只覺得自己身上暖洋洋的。
好舒服啊。
它不自覺地往沈鳴掌心蹭去。
沈鳴緩緩睜開眼。
沼澤地上的靈植都高高地昂起腦袋,好像在期待沈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鳴說:“謝謝你們,我的朋友們。”
一片螢火蟲似的瑩綠光點從沼澤地上升起。
樊冬驚呆了。
【系統提示:恭喜!順利完成主角機緣觸發,主角進階成功,獎勵貢獻值10點……】
馬蛋,誰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明明什麼都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