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也在同一幢大廈裡,只需要坐觀光電梯往上幾層。
樑鶴安之前只顧着能有人陪自己一起去看電影,這會兒跟隨人羣擠進電梯,再回看一眼戚遠,突然覺得有點不對。
兩個男人去看動畫片啊!還是軟萌軟萌的那種,畫面怎麼想都覺得有點怪異。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覺手心裡沁出一股潮熱。
突然,站在玻璃牆那邊的小朋友大叫一聲,隨之整個電梯輕微晃動,電梯裡的人們都順着小男孩的目光往外望去。
隨着電梯的上升,在中環廣場中間的空地上,一個老年人跌倒的身影越拉越小。
戚遠和樑鶴安同時看到了,電梯到了他們要去的樓層,兩人相互看着,任憑一起乘電梯上來的人們一個個擠了出去。
戚遠是個醫生,曾經在急診科呆過兩年,是處理突發情況的一把好手,讓他看着老人家就那麼躺倒在衆目睽睽中,內心不安。
“你先去,我下去看看。”電梯快要自動合上的瞬間,戚遠伸出手臂擋住了電梯門,擡頭對樑鶴安說。
樑鶴安愣了一下,挪動腳步,看了眼戚遠擋在電梯間的手臂,遲疑了一下點頭跨出電梯。
他什麼也沒說,兩人隔着電梯門似乎都在等對方說點兒什麼,就那麼眼看着電梯緩緩合上。
一時間,電梯空了,戚遠按了下行鍵,兩手撐着玻璃窗前面的護欄,目光盯着躺在空地上的人,心裡有些空。
紅藍相間的小碎花圍巾,看着有點眼熟,這個季節,雖然已經到了秋天,但用這種厚重圍巾的人並不多。
等他出了電梯,轉身往已經以老人爲中心聚起來的人羣走去的時候,他就突然想到了那個人是誰。
早上還見過面的,之前死活賴在醫院裡不願意回家的喬老太!
“麻煩讓讓!”戚遠小跑着衝向人羣,再把人羣撥開擠了進去,“我是醫生,讓我看看。”
一縷銀白色的頭髮貼在喬老太前額,紅藍碎花的圍巾鬆垮垮地繞在她的胸前。
戚遠上前,蹲在喬老太頭側,歪斜着腦袋在老太太口鼻處檢查呼吸,隨後又握住她的手腕檢查脈搏。
“喬阿姨,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是戚遠。”戚遠一邊問話一邊從褲兜裡掏手機叫急救車。
喬老太這病症發的突然,也不像是老年人常見的腦卒中,他猜想是和胸骨骨裂有關,一刻都不敢怠慢。
他正擡手準備疏散人羣,好讓喬老太呼吸口新鮮空氣的時候,廣場的安保過來了,人羣瞬間作鳥獸散,戚遠遠遠地看見有一個人,身型頎長、挺拔從容地朝自己走來。
樑鶴安靠近,提着風衣下襬蹲在戚遠身邊問:“我能幫點什麼?”
戚遠對這種突發情況見多不怪,並沒有顯得過分擔憂,看到樑鶴安就更是微笑起來:“等會兒救護車到了,幫我把她固定一下。”
樑鶴安安靜而鄭重地點頭,關於電影的事兒不再多說一個字,起身往後退了一步,目光一直緊緊地盯着戚遠墊在老人家頸椎下的手腕。
“小戚啊……”
戚遠隨着喬老太喉嚨處發出的微弱呼叫而迅速低頭。
她說:“我……我……感覺不到我的腿了啊!”
戚遠不多說一個字,只是儘量讓手腕平穩地墊在老太太頸椎下面:“有我呢,別擔心。”
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他心裡明白喬老太的情況怕是非常不妙。
片刻功夫,戚遠就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還沒等他發號施令,樑鶴安已經向前跨出一步,把自己的手腕墊在了戚遠的手腕下面。
“這樣擡可以嗎?”樑鶴安問。
戚遠覺得樑鶴安認真的樣子特別的乖巧,好像一隻溫順曬足陽光討食的貓科動物,就像是以前在急診大樓前面他常常喂着的那隻花狸。
“問你呢?”樑鶴安的手掌搭在戚遠的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戚遠回過神,被樑鶴安捏過的地方麻麻的,他點頭:“你固定她的頸椎,我撐着她的胸椎和腰。”
“明白。”樑鶴安回覆,然後另一隻手很自覺地圈住了老人家的腿彎。
等急救車倒了個方向,停在他們所在的地方,樑鶴安和戚遠已經合力抱起了老人家,順勢就將人送上了急救牀,一氣呵成,像是經過時間打造出的默契。
“這個,”戚遠對喬老太的健康狀況最爲了解,他必須得跟去醫院,於是在準備跨腿上車前,回身把自己的車鑰匙掏給了樑鶴安,“在地下車庫B區停着,交給你了。”
樑鶴安點頭,擡起捏着車鑰匙的手衝已經發動的急救車擺了擺。
樑鶴安站在原地,拇指在車鑰匙的邊緣劃了一圈又一圈。
這人也太信任自己了吧?
他看着車鑰匙上的圖標,不知不覺勾起嘴角笑,這麼貴的車,轉手就給了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也不怕被開跑了。
樑鶴安轉身擡手腕看時間,此刻距離他想看的電影已經開場十五分鐘,再上去看也沒了興致。
於是他只好繼續划着車鑰匙的邊緣朝地下停車場走去。
……
戚遠在救護車上和急救醫生交換了意見,到了醫院直接參與急救治療。
戚遠之前擔心的事情,果真發生了,老人家這次跌倒後,直接造成了原本就骨裂的地9、10胸椎的骨折脫位。
這種情況必須要進行緊急手術。
戚遠換了衣服往手術室走,深深地喘了口氣,心想今天怎麼就這麼忖,和個老太太槓上了呢,早知道就不大清早地安排人家出院了。
想歸想,怨歸怨,戚遠從同事那要了瓶紅牛,喝了就開始進入戰鬥狀態。
喬老太原本就骨質疏鬆得厲害,手術更是需要耐心細緻。
等奮戰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戚遠才滿頭汗珠地從手術檯上下來,直接蹲在牆邊開始乾嘔。
每當他累極了就會出現這個症狀,一起手術的同事們似乎都已經成了習慣。
“哇,小戚,你這總是鬧騰也沒見動靜,懷的莫不是個哪吒吧?”
“哈哈哈……”
手術雖然很緊迫也很漫長,但總歸還是順利的,戚遠不想一絲輕鬆被打斷,懶得去爭辯,緩緩起身洗手,掛着疲憊的微笑從手術室出來。
早上才見過面的中年婦女,此刻正守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門口等着。
戚遠見了她,嘆了口氣:“早上才囑咐過在家裡好好養着,怎麼大晚上的讓老人家一個人往外跑?”
戚遠一般是不會對病患及家屬發火的,他頂多就是會故意把有些病患的病症、後遺症說得清楚一些,好讓對方對健康重視起來。
可他此刻是真的特別窩火。
中年婦女見了戚遠,原本就缺少血色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掛不住,戰戰兢兢地從舊皮包裡取出收費單給戚遠,讓對方繼續開住院條。
“哎。”戚遠嘆氣,打開鋼筆飛檐走壁地劃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處理完了,折騰了一圈,好端端的一個休息日沒了!
戚遠看中年女人出門的背影,身子往坐椅裡沉了沉,兩腿架到面前的桌子上,突然就一陣惱火。
他突然就覺得胃部像是被火燒着一樣。
動氣傷胃他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了。
他還記得剛開始在急診科實習的時候,帶他的那位老師就說過,做醫生這行的,雖然同理心很重要,但有時候要刻意把所謂的同理心去掉。因爲那不但會影響理性思維還會傷害自己的身體。
當年戚遠聽了這話沒什麼感觸,隨着入職時間越來越長,他常常想起老教授當年的告誡。
他特別想活得自私一些,多位自己的健康和身心舒暢考慮一下,但好像總是擰巴着,無法得逞。
戚遠疲憊地合上雙眼,想着大不了就在這眯一會兒,反正天亮了他又得接着上班。
半夢半醒間,他突然打了一個激靈,不知哪根腦神經躥錯了地方,他想起了幾個小時前,在中環廣場熱鬧喧囂的場景裡,他把自己的車鑰匙給了另外一個人!
“嘖!”
戚遠把架在辦公桌上的腿猛地收起來,突然一下就精神了。
當時他只覺得把樑鶴安一個人丟在廣場似乎很不禮貌,但礙於職業精神又不得不離開,好留個車證明自己不是想臨陣脫逃,可現在想起來居然有幾分搞笑。
“這是做賊心虛呢,還是掩耳盜鈴呢……”戚遠好笑地摸摸自己的腦袋,掐着腰起身看窗外。
凌晨兩點多,是夜最安靜的時候,昏黃的路燈下面,世界彷彿靜止了一般。
樑鶴安,樑鶴安,樑鶴安……
戚遠不知不覺在腦海裡浮現樑鶴安的樣貌,不知道從哪兒去找這個人要自己的車。
突然,在一片寂靜裡,戚遠辦公室的房門被敲響了。
“咚咚咚……”是很輕柔的那種敲門聲,與他們科室那羣小護士敲門的感覺完全不同。
戚遠的心猛跳了起來,他其實一直挺信第六感這麼回事兒的。
果真,三聲敲門聲過後,推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捏着車鑰匙的樑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