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踮峰忽然腦中一痛,眉頭一皺,費力張開眼來。
眼前是灰色的世界,能看到的除了灰色這一種顏色,別無他物。楊踮峰突地意識到了什麼,低頭一看,腳竟沒有着地。而此時楊踮峰體內氤氳之氣已然耗盡,破裂的光繭不知何時還能復原,爲何仍能在半空停留?
“好在不是壞事!”楊踮峰心想,“這裡也太過怪異了,竟只有灰色。孃的,怎地把楊餘罵孃的絕活給學來了?不過說實話,罵娘也挺爽!我不是在大殿中的?怎地到了這裡?難道我已經死了?死人住這裡?沒吃的,沒喝的,又沒地方睡,還沒個人影,什麼鬼地方!哦,我現在本來就是鬼了,應該住在鬼地方!“
“這裡是你的識海!若你以爲自己是鬼,那稱之爲鬼地方倒也確切!”
楊踮峰猛地轉頭,循聲望去,見了那人楊踮峰卻是一怔。那人也是紫紅色皮膚,長髮凌亂,該是打從出生便未梳理過,卻不失了光澤。長髮遮蓋得臉上頗有些模糊,楊踮峰沒能看清,他也從未見過自己的面貌,但他能肯定:眼前此人的面相與自己相差無幾,甚至一模一樣。
“你是何人?既然是我的識海,你又是如何進來?”楊踮峰蒙了。
“你又是何人?”那人沒有回答,卻是冷冷地反問道。
“我是何人?”楊踮峰又是一怔,“我是誰?我不記得自己的童年,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長大成人的,彷彿一出生我便是如此!一出生腦袋便被灌了一些破碎的東西,一些自己都不瞭解的東西:大頭斧、瘋人草……”
“我是誰?”不覺中,楊踮峰又有了些瘋態,“楊踮峰?我叫楊踮峰!楊踮峰是誰?我是誰?現在我是誰?之前那個又誰?”楊踮峰沒來由地慌張起來。
“讓我來告訴你是誰!”那人輕輕拉開面前的長髮,顯出面龐來,竟是與楊踮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冷冷盯着楊踮峰,“你是個人,是爲我提供身體的人。”
“我乃神界的戰神,主神不知打了什麼主意,下令讓我下凡體驗人間情感。我便以神嬰之身來到人界,找了一個嬰兒把他帶到一座山上,神嬰潛入他的識海之中,這個嬰兒便是你。用你的身體我體驗人間的生活,然而一直到我的兩件法寶出現,我都未曾體會到任何東西。”
“我的法寶便是你所說的黑石與手鐲,它們融入你的體內時,我突地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一種我從未體會過的情緒。這使我意識到主神的命令是正確的,而同時我也產生了疑問:缺少了感情,我是個完整的神人嗎?”
“不是!在遇到焚雪之後,我得出了這個結論。美神說得一點沒錯,不懂愛情的人,哪怕成了神人也是不完整的!我便是這樣一個神人!”瘋狂戰神沉默了,沉默了許久。
“我決定了,這具身體你的,之前我霸佔着,以後便還了你。瘋狂戰神也將不復存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會留下給你,算是對你的一種補償。你的修煉的瘋狂修神法並不完整,我會給你留下整部功法。”
“沒有可說的了,所有的都會在你識海中留下,時機一到,你便知曉。提醒你一件事:焚雪會有危險!提醒你是因爲我不願她出事。我該走了,我是個失敗的神人,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那便該消失。”
說罷,那人便化作一片紫霧,漸漸融合了灰色的世界之中,紫紅色相對與灰色是那般渺小,然而隨着紫霧的漸漸消散,灰色竟緩緩加深,漸漸被染成了桃紅色,桃紅色繼續加深,最後成了淡淡的紫色。
聽完那人的闡述,楊踮峰怔了:竟是如此!他終於明白,爲何少了以前的記憶,爲何事情總會莫名其妙!竟是如此!楊踮峰哭笑不得,荒謬啊,自己身體被他人主宰,成了他人試驗品,用來體驗感情的試驗品,用來檢驗是否完整的試驗品!
楊踮峰笑了起來,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笑着,從未落淚的他臉上掛下了兩道淚痕。人是什麼東西?神人又是何物?人便是神人的玩物?在人字前加上了“神”當真就可以神氣,可以那人當試驗品?我是該感到榮幸,抑或悲哀?
身爲一個人,到底有着何許權利?被當作東西一般用來試驗?楊踮峰笑,對自己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是誰。瘋狂戰神?不,他不在了。楊踮峰?也不是,他從來不是楊踮峰,楊踮峰從來不是他!
瘋狂戰神走了,消失了,告訴他這些便走了。“爲何要告訴我?”楊踮峰淡淡笑着,“知道了又能如何?知道了不是爲了自己活着,又能如何?是要我重新做人?不對,本就沒有做過人,該是嘗試着做人!那又該如何做人?人是什麼?我又是什麼?”
“孩子,你不必如此!”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世上又有幾個人瞭解自己,瞭解人爲何物!又有幾人知曉他該如何做人,該何去何從!”聲音十分平和,給人以平和的心境,楊踮峰收斂了嘴角的冷笑,靜靜地等待下文。
“孩子,你可曾問過自己,做人的目的何在?可曾想成爲怎樣一個存在?你沒有,這我是知道的,以前在你體內的瘋狂戰神也沒有,但這些問題是必須思考的,”那聲音頓了頓“雖然思考常常是痛苦的。”
“人打一生下來,對自己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不知身爲何物。人撫養他便成了人,但若將嬰兒丟棄在森林中,他被動物撫養長大,他便成了動物,他便成了動物這樣的存在。”
“孩子,氣勢你並非對自己一無所知,至少你知道自己是一個人。就算戰神拿你做了試驗,你仍是一個人,因爲你心中有這樣一個信念!但是你要成爲怎樣一個人?成爲怎樣一個存在?”
“就是動物之間也有着區別,弱者被食,強者生存!人自然也是有區別的,普通人、修真者、仙人、神人,無論是仙疑惑神,都有着人性,區別的只是慾望的不同和對自己的把握。”
“普通人慾望最多,錢欲、淫慾、權欲等等。修真者相對較少,他們追求究級法寶、仙道,當然,也有修真者追求權力。仙人較修真者少些,神人更少。但無論是普通人、修真者,抑或仙人、神人,都有着共性,那便是:他們都是人,有着人的感情和品性!”
“孩子,你必須決定了自己將成爲怎樣的存在,而後朝着這個目標前進。在這條路上,會有許多誘惑,許多阻礙,有着非常多的岔路。你要堅持自己的道路,不斷選擇,成爲自己。孩子,好自爲之……”
聲音漸漸模糊,一點點淡去,而楊踮峰的意識也隨之模糊……
×××××××× ××××××××
猛地眼前一亮,楊踮峰眼睛刺痛起來,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來。
一段時間的適應之後,楊踮峰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所在之處。這也是一個大殿,四壁成三角形傾斜而上,在頂部交接,地板是正方形的,約莫邊長二十丈,高約六十丈,四壁加上地板形成一個封閉的四棱錐。
“這裡該是殛天塔最高層了,”楊踮峰很容易得出了這個結論,“我是如何進了這裡?氤氳之氣耗盡之後,我便倒下了,接着我來到了一個灰色的世界,那人說是我的識海……”楊踮峰漸漸回想起在識海中的一切……
“是夢,一定是夢!”楊踮峰心中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他無法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他絕不是那狗屁戰神的玩物!楊踮峰沒來由地大口大口喘起粗氣來,心中慌亂至極:我是屬於自己的!是夢,一切都是假的!識海是假的,戰神是假的,那個聲音是假,全都是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楊踮峰從地上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企圖以大喊來平息心中的慌亂,恐懼。
突然,殿中亮了起來,彷彿黑夜在瞬間轉換成了白天,讓人無法適應。
楊踮峰沒來由平息了慌亂:不,那個聲音是真的,絕不可能是假的!她說得對,我是一個人!我一直以來便是一個人,一個有着自我的人!那麼戰神也是真的……真的又如何,戰神已消失,我纔是我的主宰!
“不錯,有緣人,你是你的主宰,永遠都是!”
楊踮峰頭皮有些發炸了,急忙轉身四處察看。殿中只有他一個生物,除了他,剩下的便是佈滿大殿的白色亮光。白光極亮,卻不可思議的柔和,更詭異的是白光居然如流質一般流動。白光緩緩流動着,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似是在撫摸,又像是揉捏,這一切稍加註意便能注意到。
正在這時,異變突生。
白光的流動猛地加速,每一個光點都急速移動起來,迅速聚集到楊踮峰面前。光點不斷堆積,首先塑造出了一雙男子的腳,接着小腿從兩足堆積而起,在膝蓋處微微打了個彎,大腿隨後形成,臀部、下體、腹部、腰部、胸腔……最後雕刻了一張剛毅的臉,至此比楊踮峰高出一頭的雕像形成。人形一成,白光便立時黯淡了。
楊踮峰頗有興致地看着雕像成型,心情好了許多。白光隱去之後,雕像極是逼真:健美的身軀恰到好處,沒有一寸多餘的肉,白光散去後,乳白的皮膚上一層淡淡的霞光流轉。
白色的長髮略顯透明,披至腳踝,臉龐十分清秀,淡淡的白眉更添飄逸的感覺。眼睛雖是清閒地閉着,眼瞼卻無法擋住了深邃的目光。鼻子不大,卻十分堅挺,幾乎無法注意到的白色嘴脣給人十分怪異的感覺。
楊踮峰上前一步,擡手正要抓向右手手臂。那雕像居然睜開了眼睛,開口道:“有緣人,你終於來了!”
楊踮峰縮回就要碰在手臂上的手,退後一步,怔了些時候,纔開口問道: “你是何人?”
雕像,不,現在該稱之爲人了。那人淡淡一笑:“我是仙界的隱仙者白逸,你所見並非我的真身,而是千年前留在人界的一點神念。”
“隱仙者?那是什麼東西?”楊踮峰淡淡問道。
微微透明的嘴脣輕輕開合,嘴角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白逸道:“隱仙者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我這般躲進角落一心修煉,平時難得現身的,被稱爲隱仙者。”
“原來如此。”楊踮峰低頭不看白逸。
“是這樣的,有緣人,”白逸卻不在乎,“我留下的神念即將消散,我得把該交代的快些說了,你聽着可別打岔。”
“千年前,爲煉製千草丹救治我的一位好友,我來到了人界尋找夢曇花與野花。夢曇花與野花本是神界特有,在仙界收集仙草時,我偶然間聽說原星上長有這兩種神花,便前來採取。”
“一進入原星,我便很幸運地找到了兩種神花的所在,然而我沒想的是竟在那裡碰上了神人,而夢曇花和野花正是他所種。我本以爲神人該是通情達理的,沒想到我一提出要求,那神人便一揮手將我禁錮,然後發了瘋似的徒手毆打。”
想起那人,白逸仍是心有餘悸:“他是個瘋子!他沒有殺我,毆打之後,便在山谷中佈下了禁制。禁制之中,我便與常人無異,根本無法逃走,每天忍受一次毆打。不過,每被毆打一次,我的修爲便更上一層,漸漸的,我勉強擺脫禁制的束縛,才逃了出來。”
“那人發現之後,立即追了上來,一招之下,我便被打得差點形神俱滅。我祭出法寶殛天塔召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族的長老擋下了那人接下來一招,趁機逃逸才得以倖免。”
“逃逸仙界之前,我在殛天塔中留下了一點神念,便是你眼前所見。推算之後我知道與殛天塔的緣分已盡,因此未曾下凡取回,而是讓留下的神念蟄伏,等待殛天塔的主人到來,便是你了。”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族的長老並非我收服,而是在我答應幫主尋找他們的兄弟吞天蜥後,作爲交換條件進入殛天塔之中,答應守護和管理殛天塔。所以,你萬萬不可命令於他們。”
“接下來,”白逸頓了頓,讓聽得入神的楊踮峰返神,“我該傳你殛天塔的法訣了。”
楊踮峰一怔,“爲何要傳我?”
“這便是緣分了。”
“何爲緣分?”
白逸淡淡一笑:“緣分豈能道得清、說得明?”說話間,白逸的身形竟已頗爲透明。突地,白逸身形猛地一收,化作一道白光迅速投入楊踮峰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