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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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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渠上林的工作已步入正軌,工作上不用像以前那麼累了,韓嫣覺得輕鬆了許多。劉徹最近在忙着收攏人心,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與韓嫣接觸,讓韓嫣自在了不少。家中還算有序,年關將至,韓家交際面也不窄,光是處置年禮的事情就很忙了,倒是暫把給韓嫣另擇良配的事情給擱置了一下。

建元三年的新年,就在這種情況下到來了。

漢宮的新年大宴,與往年的程序沒有什麼差別,出席的人,與去年相比,雖有不同,然而變動也只是比較明顯的三公、九卿等職位,朝廷的中流砥柱列侯與二千石等變化卻並不大。了無新意的大宴,繼續了無新意的走着程序。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大家看皇帝的眼神有些不同了,那種敬畏更有些發自內心了——石渠閣裡一羣對達官貴人不甚買賬的博學宿儒、青年新秀,已經說明某些問題了。家中有幸運被欽點入石渠閣工作的人,哪怕只是個見習,這一家對劉徹的態度都變得親熱了一些,雖然這家裡可能還有其他人是堅定地站在竇太后一邊——到了這個地位,少有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裡的——可畢竟人家分出了一部分力量來支持劉徹,這本身,就是對劉徹的一個肯定。算計你,說明你有被算計的價值。

這時,參與石渠校書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跟韓嫣打了一個眼色,韓嫣點頭。大家一起站了起來,向劉徹獻了他們半年來的工作成果——點校好了的新書。自然不是所有的書都點完了,但是先進行的都是廣爲人知的經典著作,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正是長臉的好時機。

劉徹非常高興,讓獻上來看。

呈上來的時候,卻是每樣數百冊,同一本書,看着封面居然是一模一樣的——是的,一樣的,印刷術這東西,終是被韓嫣搬了出來,這下,更長臉了。

不是韓嫣不想一開始就拿出來,而是,當時連紙都沒有,拿什麼印呢?這回,校出來的新書,如果滿意的話,正要頒行天下,數量極大,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去了。正好,印刷術可以閃亮登場。

與紙出來時的情況一樣,大家先看到的,是書的內容,後來,才注意到所有人手裡拿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書,真是驚奇!

劉徹把目光移向韓嫣,大家也醒悟——他不就是常弄這些讓人驚訝的東西的麼?

韓嫣便簡要介紹了一下印刷的原理,其實也不用多說,大家都有印章,略一比劃就明白了。

這些書,用的卻是雕版,不是不想用活字,活字印刷的質量,比起雕版卻是不如。韓嫣又搞不來蠟紙之類的東西,用的,依稀有印象的那篇《夢溪筆談》裡的印刷方法,活字字模排版固然是省錢省料,但是因爲是單個字排起來的,容易凹凸不平,印出來的質量不好,還是一整塊的雕版比較好,史上流傳下來的好版本,都是整塊雕版的。木製的版由於毛細現象和本身材質的原因會發生變形,陶活字在燒製的時候也容易變形,這都是實驗失敗的血的教訓。韓嫣便催工匠去造銅活字,並且用標準尺寸來規定字模的長寬高,以期後來用活字的時候可以平整,最終達到與雕版差不多的效果。此時,卻是來不及了,只能用比較有把握的雕版。這裡,韓嫣用了折衷的辦法,某一字刻錯了,摳出來,打個補丁上去,做得細緻些,倒也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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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稱奇過後,大家便開始議論一番,又開口詢問,待確認這又是韓嫣弄出來的以後,一頂頂的高帽子又砸了過來。咳咳,陛下真有識人之明啊~

聽得韓嫣放心自己不是焦點的同時,也覺得好笑,還真是,越到高位,這馬屁越發拍得有水平了。不管說什麼事情,最後,功勞都有皇帝的一份。

劉徹也高興,印刷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多麼節省人力啊。而且,韓嫣把活字印刷一塊兒弄出來了,連浪費材料這樣的事情都提前想到了。有了這印刷術,推行起文本來,那是方便得多了。如果能把皇帝自己的意思印它個幾萬分散發下去給識字的看,豈不是更便捷?比讓誰去宣導都方便。

再翻翻打頭的一本,卻是類似字典的東西,也不能說是字典,這是小篆與楷書的對照文本,收錄了幾萬字,打頭一本,是韓嫣手書的對照表,其餘,便是工具根據韓嫣的筆跡刻的印刷本了。算是把去年那簡單的兩種字體對照給徹底完成了。

劉徹看了高興,當下便要打賞,依他的意思,最好把爵位再給韓嫣掛上。

“臣啓陛下,這只是個開頭,陛下若要賞,不妨等此事完結再賞臣也不遲,”韓嫣婉拒了劉徹的意思,自己的風頭夠盛了,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石渠諸臣,半年來嘔心瀝血,實是比臣更辛苦,陛下當先賞他們纔是。”

劉徹挑挑眉:“這倒是了。賜修書諸臣帛百匹、抄書見習者帛二十匹。”

衆人謝恩。

“書既出來了,也別白放着了,”劉徹又想起了什麼,“二千石以上各領回去看吧,再賜新書與諸王、列侯。”

末了,還特別派使臣把完成的書各揀一本抱着去賜給劉安。韓嫣聽了這道“聖旨”,憋笑憋得臉都紅了,忙垂下頭去。低着頭,四下瞄了一眼,發現同樣狀況的人不在少數,不由得抽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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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過年,各處的事務都停了下來,韓嫣、劉徹俱有了年假,閒暇時間也多了起來。最近大半年的時候裡,朝中大臣,被劉徹拉攏了不少,皇帝本身就是權威的象徵,因此,劉徹腰桿也變硬了一些,對竇太后雖然還是保持恭敬,可是對依舊我行我素的阿嬌與大長公主,又慢慢冷了起來了。不想陪老婆,也不能太不給老婆她外婆面子,大半年來又與韓嫣各有事忙,兩人單獨聚在一起的時間很少,此時得了空,劉徹不免把韓嫣給留在身邊說話。

次日,劉徹又把韓嫣給拎進了宮裡。韓嫣眼珠子轉了一下,把話題引到了匈奴方略上。他研究這方面的資料很久了,頗下了一番苦功夫,劉徹最大的心患有三:子嗣、藩王、匈奴,因此,聽得津津有味。韓嫣見劉徹興趣被引到這上頭來,心中暗笑,劉徹卻不知道韓嫣的想法,興致勃勃地拉着韓嫣衝到石渠翻出地圖來,比劃着如何反擊。宮裡人對劉徹這種軍事狂熱早已見怪不怪了,關於匈奴的資料早就單挑出來放好,查閱時也方便,劉徹翻得順手,還很誇了負責的人。

見韓嫣又跟劉徹常在一起,韓則卻有些着急了,隱諱地提醒了一下韓嫣要注意分寸,並且更加放寬了韓嫣與何蔓見面的限制。韓嫣心下了然,滿口答應,過了年假,又是劉徹生日,接下來,是竇太后生日,建元三年的冬天,不是負責這方面工作的人,都很悠閒,大家都閒了下來,韓嫣與劉徹也就常常在一起了,直把韓則逼得頭髮都要白了。韓嫣這會兒倒表現得像個標準的漢代青年了,表示婚前不會不守規矩地再探望新娘子:“既是大家都不反對要娶,便按規矩來吧。”

兩位母親面面相覷,韓則很想撞牆,直氏目瞪口呆。這四個人,最初都沒有明確表示出反對的意思,只想着不知不覺把事情給拖黃了算完。見韓嫣竟是拿未婚妻子的待遇來看何蔓了,心下很是着急,既然是當成未婚妻子來看,又不見他表示得多麼親熱,真是奇怪,韓則比三個女人知道得更多,更是焦慮。

三個女人覺得韓則即使關心韓嫣也不至於焦慮成這樣,嫡母大人不放心了,於是,審了平日跟着的人,得知韓則是在爲韓嫣的事操心,接下來,就是母親詢問韓嫣身邊伺候的人了。於是,得了個驚天的內幕,韓嫣最近都沒有跟傳說中那個姓衛的小子在一起,“爺近是都是陪着陛下的。”如果韓則沒說過韓嫣與男人有曖昧,這話就引不起什麼聯想,問題是,韓則**表示出對韓嫣某種傾向的擔心,女人的想像力是豐富的,一時之間,三人被聯想出來的結果驚住了。

“誰都不許說出去!”摒退了摸不着頭腦的奴婢,嫡母大人發狠了,對着直氏,“親家那裡也沒亂說,沒得讓大家擔心。”

直氏明白,就算不擔自己,在場的三個人,兩個是韓嫣的母親,就自己算是比較遠一點的,那也是隻警告自己一個人的,知道事關重大,忙應了。

“也不一定就是咱們想的這樣,”嫡母大人沉吟了一下,“只是,有備無患,阿嫣的婚事,得快些定下了。”

“他就是認了何氏了,說是定要娶了她,”母親嘆氣,忽地想起幾個月前住在莊園裡聽到的風聲,韓嫣好像有個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客人,哆嗦了一下,“不管怎麼樣,得讓他趕快成家。何氏……”

“不行!”嫡母大人堅決反對,“哪怕不看出身,光管這麼大的家,她就沒這個能耐!做不得主母!”

“就怕阿嫣會跟咱們慪氣,”母親頗爲不安,“瞧着他倒是對何氏挺上心,若是咱們不許,他怕是會鬧,不是更惹人笑話?”

“誰也沒明說不行,”嫡母大人想了一想,“還是拖!拖到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也就是了。”

“二叔這樣,近日對何氏,好像也沒有以前那樣上心的,”直氏插嘴,見婆婆望向自己,忙道,“是媳婦愚見。”

“說下去。”

“自從二叔說要娶她之後,便不常見了。可見,二叔待她並沒有什麼深誼的。何氏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美人,二叔畢竟經的少,多半是因爲那是他第一個女人,二叔臉皮又薄,不好意思,纔要娶的。”

韓嫣如果在場,一定會膜拜一下這位大嫂外加抽自己一巴掌。

“這樣——”嫡母在心裡一轉,“何氏便先留着,婚事也加緊了。”

人說知子莫若母,母親對韓嫣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卻並不妨礙她對韓嫣某些個性的認識:“只怕要是明着跟他說不許娶,他心裡對何氏愧疚,更要娶了。阿嫣有時候,也是倔。”

“裡緊外鬆!”嫡母是三個女人的主心骨,她定下了意見,“不硬逼着他,反正,這些日子合適的姑娘也都相看得差不多了,這且先停下來,免得招了他的眼。何氏那裡,她自己也該明白是做不了妻的,她不願嫁,阿嫣能怎麼辦?阿嫣若再鬧,把她遠遠地打發個人嫁了,時間長了不見,也就淡了。”

“這樣最好,”母親贊同,“如今阿嫣待她,也不見親近,可見何氏也未必攏得住阿嫣,若是阿嫣還想娶她,就打發她嫁人。哪家也沒有經了一夜就要隨便娶的道理,以往真是太慣着他了。”

嫡母大人又添了一句:“咱們先看看婚事要準備什麼,等到阿嫣拖不下去了,便定下了哪家姑娘,也好直接把事情辦了,以免臨時再慌亂。再者,看到咱們這裡準備着,阿嫣也能安下心來,省得他再鬧什麼事。”

接下來,就是喚來韓則,逼問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了。韓則沒想到這些女人居然能猜個**不離十,苦笑的表情已經表明了一切。於是,全家同仇敵愾,一起商量起對策來了。

要是知道自己的舉動反而讓家人往反方向走得更遠,韓嫣會哭……

血淋淋的事實又一次證明,穿越人士,再融入當時社會,在心理上與土著族羣還是有差異的。想做導演,可人家偏不入你的戲。哪怕設想得再好,人家根本就沒有配合的意思,能成什麼事?

韓嫣這次唱了一回獨角戲,還以爲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事實上,離他原本的目的,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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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停止了對長安城未婚女子的考察,韓嫣也覺察到了,內心滿意同時也有些不安,大家其實也是爲了自己考慮的,並沒有壞心,也不算辦壞事,在這種情境下,待人真心纔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只是,韓嫣自己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畢竟他還是有自己的準則。所以,韓嫣非常冒險地走了一步險棋,讓家人因爲擔心自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接受了何蔓。

不得不承認,這樣做,利用了親人的關心,很卑鄙。韓嫣又不願意被親情擺佈,就這麼接受稱斤論兩的婚姻,所以,他並不後悔這麼做。鴕鳥地安慰自己:娶妻以後都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不再讓大家爲自己收拾爛攤子。大概,也能安慰一下家人飽受驚嚇的心臟了——吧?

現在要考慮的就是兩件事:一、夫妻的共同語言問題;二、因爲最近與劉徹又走得很近而帶來的後遺症。

沒有共同語言的夫妻,無疑是極其痛苦的,韓嫣原本很想老天開眼地給他一個能處得來的女子來培養一下感情,然後再結婚的。只是,老天爺最近一直在打盹,韓嫣只好自力更生了。

先天不足,只好後天補全。不識字,就自己教,不懂上層社會的規則就一一講解,死記硬背總是可以的。至於其他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不斷磨合了。

韓嫣在劉徹身邊,最不高興的,不是阿嬌而是王太后。阿嬌近日,爲了求子,很是折騰了一陣子,生活在童話裡的公主,終於得面對現實——公主嫁給了王子以後,不是一句“從此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就能總結的,結了婚,他們就是國王和王后,柴米油鹽代替了風花雪月,再也不可能一直浪漫下去了,飽受流言困擾,館陶與皇太后又常常唸叨阿嬌的重心轉移到了子嗣上頭。對於別的事情,她倒不怎麼上心了。縱使讓她相信韓嫣與劉徹有什麼,想想這是個男人生不出皇子,也還能壓下火氣裝不知道,再慶幸一下這兩個人是生不出孩子來的。

王太后就不同了,身份不同、站的位置不同,對同一件事情的觀點也就不同。對於劉徹無子,王太后的急切與劉徹也差不到哪裡,對於分散了劉徹注意力的韓嫣,她現在是沒有太好的印象的。對於她,韓嫣目前是沒有什麼好辦法的。

另一個需要思考的人物就是劉徹了,韓嫣到現在也沒有明確地跟劉徹說一句:“咱們分手吧。”因此,劉徹對韓嫣的心事並不知道,如今,是要找個機會跟劉徹說清楚的。如今這樣不遠不近地吊着,很有一種利用別人感情的感覺,很不自在。再者,韓嫣不認爲自己有那個份量讓劉徹放棄子嗣——自己已經被家人算計成這樣了,處在劉徹的位置,問題只會更嚴重。還是早點說開了的好,只是時機與措詞還要再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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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娶妻的事情,不光是家裡人不反對,就能說一句“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能完結的。何蔓的身世,做正妻,確實不夠,韓家還要在上層社會裡混下去,韓嫣也不能因爲自己的堅持讓全家人成爲社交圈子的話題,何蔓進門,還要有一個體面的方式。

韓嫣打着自己的算盤,壓根沒有想到,家裡人之所以按兵不動,是爲了麻痹他,並且,大家商量出了更好的對策。

與韓則通過聲氣之後,三個女人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嫡母大人打頭,女人們藉由進宮請安的時機,與王太后達成了初步的諒解。夫人外交,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可或缺的,有些時候,甚至是整個事情的關鍵。

王太后,原本對韓嫣的印象還可以,甚至,一度非常希望讓韓嫣暫時吸引劉徹的注意力,免得劉徹被阿嬌給拴住了。只是後來,因爲劉徹子嗣的問題,讓她着急上火,連帶的,讓她很是遷怒了不少人,最恨的,自然是她眼中的罪魁禍首阿嬌、阿嬌的母親館陶大長公主、給這母女兩個撐腰致使劉徹後宮如同虛設的太皇太后——不管怎麼說,是個母親都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的兒子有某方面的問題。而與劉徹常在一起的韓嫣,也免不了被她記恨一下了,她覺得韓嫣佔用了劉徹與女人在一起的時間,這會兒她倒忘了最初對韓嫣與阿嬌爭奪劉徹注意力的希望了。

經過與韓家三個女人的隱諱溝通,王太后纔想起來,這會兒,該是全力對付皇后一系的時候,分散注意力實在不是明知的舉動。再者,韓家女人的到來,也讓她記起,韓家這樣的家族,是絕對不會希望自家男子與皇帝有緋聞的,一旦有事情發生,不用她操心,韓家自會行動。對於男子吸引皇帝注意力,而使皇帝子嗣艱難的事情,實在不用她操心——至少,韓嫣不用她管了。本就是遷怒的想法,經過這麼一轉,王太后的心思又回了大半。

於是,兩下有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