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溪瑤雖然說的強詞奪理,但眼神中不容駁斥的態度,竟是讓柳玉階有種莫名的心安,細細想來,自己之所以能夠在這個位置上堅持這麼長時間,大抵是因爲像儲溪瑤這些人對自己的無條件信任吧。
他將手指靠近桌子上一盞油燈,與弟弟不同,他的手指纖細而修長,完全沒有苦修所帶來的硬繭,他單指畫圈,火光像是被他吸引住一般,隨着他指尖的轉動盤旋飛舞,若隱若現。微弱的燒灼感從指尖傳入腦海之中,讓他的意識漸漸的清晰起來。
半晌,柳玉階指尖一陣刺痛,他下意識的縮了縮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手指已經被火焰燻黑,他皺了皺眉,輕捻了捻手指,指尖的黑灰簌簌而下。
“陪我出去走走吧。”
儲溪瑤心中一喜,知道他已明白過來,只不過礙於面子,不肯說出口。連忙點了點頭,問道:“你想去哪?”
柳玉階沒有回答,徑直走出了帳篷之外,這時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已經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滴細弱牛毛,打落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擡頭望向天空,只見天空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咦,下雨啦?”儲溪瑤也跟着走出了帳篷,撐開兩隻手感受着清涼的雨滴,她皺了皺高挺的瓊鼻,說道:“等會再走,我先回去找把傘來。”
柳玉階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你就在這裡等着吧,我去去就回。”說着,也不管儲溪瑤作何反應,提氣躍步,三兩下之間便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儲溪瑤被想折回帳篷中取傘過來,沒想到他說走便走,轉頭看去,已只剩了半個黑影,以他的速度,若是等自己取傘回來,肯定早就找尋不見,她前後顧盼了兩遍帳篷與柳玉階的身影,終於還是一跺腳,追了上去。
柳玉階似乎根本沒有要等儲溪瑤的意思,速度極快,饒是儲溪瑤運起體內真氣,發足狂奔,也只能堪堪追上半個身影。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儲溪瑤的體力就有些難以爲續,眼見前面的柳玉階越跑越遠,她已經不知道在心裡默默罵了他多少遍,但奈何絲毫也沒有感受的到,反而越跑越快,終於是不見了蹤影。
儲溪瑤見到他最後一抹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之中,反倒是鬆了口氣,漸漸緩下步子,只朝着他最後出現的方向跑去,短時間巨大的消耗,讓她的身體有些不堪重負。
夜黑雨漸濃,塵土飛揚的路面漸漸變的泥濘起來,儲溪瑤飛奔之下,腳落的地方,已經有無數飛起的泥點濺在了她的裙襬之上,越來越密集的雨珠迎風下墜,也讓她原本乾燥的身體開始便的溼漉起來。
儲溪瑤一邊咒罵,一邊繼續朝前跑着,好在她猜測的路線並沒有出錯,沒過一會兒的功夫,便看到了柳玉階的身影。
還沒走到近處,便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飄入了自己的鼻孔之中,她心中一凜,下意識的捂住口鼻,四下打量着,卻見這地方分外眼熟,分明就是困住魅魔的地方。
“果然,”儲溪瑤在他說想要出去走走的時候,便已經猜到了他要來這個地方,後見他心急如焚,腳下生風,便更加確定。
“嘶拉”一聲,前面的柳玉階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根火把,點燃了起來,儲溪瑤連忙快走幾步,湊到他身旁,畢竟是個女人,這黑天的雨夜毫無光亮,心裡多少有些害怕。
可到了火光之下,儲溪瑤才發現這邊的場景才更爲駭人,之前有黑暗籠罩,什麼都看不清楚,待到柳玉階將火把點亮,她纔看到地面上縱橫交錯全是各派弟子的殘肢碎體,橫七豎八的疊摞在一起,從殘缺的肢體處流出的鮮血匯聚成河,順着地面上的一道道深壑流淌下來,匯聚成一灘灘的血泊。之前踩在地上,還以爲是雨水所致,這會兒照清楚之後,才發現,根本是這些殘肢流下來的血水,血水之多,幾乎漫過腳面,順着鞋襪幾乎洇溼了半條褲腿。
儲溪瑤雖在江湖之中摸爬滾打了多年,見慣了殺戮,但面對這般地獄惡景,也不禁心生恐慌,不忍細看,身子下意識的蜷縮在柳玉階的身邊,微微有些發顫。
柳玉階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舉着火把便朝前走去。
儲溪瑤雖不想繼續前行,但奈何只有他手裡有火把,自己又不敢離開這唯一的光源,只得跟在他的身後緩步的移動着。
越往裡走,見到的場景越是觸目驚心,沿路上的屍體殘肢變的越來越多,有的地方几乎無處下腳,只能踩踏着屍體前行。
好在儲溪瑤已漸漸適應,除了濃烈如霧的腥臭味讓她幾欲作嘔之外,倒是並沒有初見時那般害怕。
不自覺間,她的眉梢已經擰成了一條糾纏的小蛇,橫斜在額前,她漸漸發現,裡面的屍體不禁變得更多,而且也更加的破碎不堪,外面的屍體還勉強能分出頭腳,到了裡面卻只剩下一塊塊的碎肉,從傷口處看去,像是被魅魔生生撕斷的一般。
這麼多屍身,看來不光是主幫弟子,連在一旁的輔幫弟子也全都沒能倖免,跑回來報信的那個弟子恐怕是這些人中唯一倖免於難的人。
地面沒有被屍體覆蓋的位置,全是道道的深壑,那些溝壑寬約三指,深度由於被血水覆蓋,難以憑藉肉眼測量,但感覺至少要有尺深,才使得難窺其底。
看來應該是幫派弟子與魅魔纏鬥多時,纔會留下這麼多的戰鬥痕跡,而且估計當時情況緊急,甚至連逃跑的時間都沒能給這些人留下。
儲溪瑤正想着,忽然覺得自己眼前發黑,不知道什麼時候,身旁的火光竟已消失不見,她擡頭望去,卻見柳玉階人已經到了數丈之外,正蹲在地上看着什麼。
儲溪瑤不願在黑暗之中和這些屍體相處,但腳下殘肢縱橫,自己也不敢快走,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絆倒在地上,弄得自己滿身的污血,所以只得緩慢的朝柳玉階的方向移動着。
才動了不到一半的距離,只聽柳玉階那邊忽然驚叫了一聲,便見他轉過頭來,衝自己招手,大叫着讓自己快些過來看。
儲溪瑤心中一緊,知道他肯定是有什麼重大的發現,也顧不得許多,施展輕功從地面上躍起,三兩步之間便來到了柳玉階身前。
映入儲溪瑤眼簾的,是一隻粗大的鐵鏈,單是其中的一環,便有手腕粗細,它整身通體漆黑,似一條巨大的黑蟒一般,安靜的趴伏在地面之上。
像這樣的鐵鏈一共有八條,分別在八個不同的方位,是用來困住魅魔行動的,雖然這八條鐵鏈每一條都重若萬鈞,但魅魔若想全力掙脫,也並非沒有可能,所以纔會派遣十名幫派弟子,在此與他纏鬥,說到底,這些弟子其實只不過是用來阻止魅魔掙脫這些鐵鏈的。
這裡應該就是鐵鏈的末端,粗如合抱巨樹的鉚釘深深的嵌入了泥土之中,那漆黑的鐵鏈之上,還粘連着三四個人的手臂,似乎是想在臨死前拉住鐵鏈,防止魅魔逃脫。
想到當時的門派弟子爲了不放走魅魔,寧可將自己的手臂生生扯斷,也絲毫沒有鬆手,儲溪瑤心中不禁有些發酸。
柳玉階單手握住鐵鏈的一環,猛地發力,將鐵鏈甩出了一條弧度,弧度順着鐵鏈傳導,將沿途粘黏的殘肢全部甩落,傳到鏈尾,一聲巨大的甩空聲自前方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
“轟隆”一聲,柳玉階放下鐵鏈,抓着火把湊了過去,在鐵鏈的四周劃過,淡淡的說道:“鐵鏈的其他部位都完好無損,只有在這斷開了。”
儲溪瑤順着火光望了過去,只見那鐵鏈斷口處有一個整齊的切面,那切面光滑如鏡,絲毫看不到任何溝壑。
“這是?”儲溪瑤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怎麼會是這樣?難道是?”
柳玉階點了點頭,輕聲哼了一句,說道:“沒錯,這鐵鏈並不是魅魔強行扯斷的,而是讓人砍斷的,恐怕是別有用心的人,故意削斷鐵鏈,來將魅魔放了出來。”
儲溪瑤一想到那人放出魅魔,致使這麼多幫派弟子橫屍遍野,便氣血上涌,恨意濃烈,幾乎要將銀牙咬碎,啞着聲音道:“這人究竟是誰?怎麼會這般殘忍!”
“這還不止,”柳玉階雖然背對着她,看不到表情,但也能從言語中感受到他的憤怒:“在場這麼多幫派弟子,不說能夠困住魅魔,至少應該能夠逃脫幾人,怎麼可能只逃出來一個?”
儲溪瑤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覺得心中一緊,問道:“你的意思是?”
柳玉階冷哼道:“一定是斬斷鐵鏈那人,守在這裡,將想要逃跑的弟子全部斬殺,只留下一人來給咱們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