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淡淡地直視了李天天那對全無善意的珠眸片時,然後眼睛略斜瞟了一下,掃向李天天身旁的王錫若,只覺她的一張俏臉與王錫蘭存有三分相像,而此時望向自己的眼神卻溫和無波,於是李眠兒還以兩道同樣溫和的視線,待到視線確及王錫若的眼神後,便幽幽地繞過李天天,漫不經心地收回自己的眼簾之下。
對於李眠兒的輕而漫,李天天從來最覺討厭,這會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可是衆人跟前,卻不好發作,只恨恨地回過頭,將要張口同王錫若繼續寒暄,不想前排的長公主與武王妃二人正笑談至要緊處,長公主樂得一時忘了情,擡手就往武王妃的肩頭一巴掌輕拍過去,她笑得那樣花枝亂顫,手臂當下沒拿穩,袖口無意拂到了武王妃的鬢髮,於是武王妃鬢邊插着的一根十二珠花釵順勢“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那花釵恰落到李眠兒的腳前,李眠兒低頭彎腰去撿地上的花釵前,覷見長公主兀自笑個不停,而武王妃亦在一旁顫肩不止,心裡不禁好奇,倒是何事徒惹得她倆歡喜至斯?
她一邊思忖,可手上的動作仍在進行,輕鬆撿起地上的花釵,將將直起身子,準備待前邊二位貴人停止笑樂時,再把花釵呈上的……
然就在她這麼一分神間,指間的花釵已“嗖”地一下被人奪走,精細的釵頭差些劃破手心。
李眠兒面上一抹冰光轉瞬即逝,偏過頭面向李天天。
而此時的李天天正滿臉諂笑地對着回頭尋釵的武王妃,伸了手,將手中攥着花釵呈到武王妃眼前,語調羞靦清脆:“武王妃,您的花釵在這兒!”
武王妃臉上笑意不減,嘴裡輕“嗯”了一聲。接着一位原本候在不遠處的侍婢走近前來,想是武王妃身邊的。
李天天看那侍婢將一隻手遞至自己跟前,欲要接過花釵,好替武王妃重新戴上,便不動聲色地把身子一歪,趁坐直身子的勢頭,連忙坐椅中站起來,臉上笑意盈盈:“武王妃,就容臣女給您把釵戴上吧!”
武王妃聞言,擡了下巴示意自己的侍婢退下。然後一邊回過身子,一邊對李天天客氣道:“那就有勞李小姐!”
武王妃這麼應話,李天天頓時喜笑顏開。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激揚,在擡起手時還不忘給李眠兒睨去一個類似炫耀的眼神。
李眠兒定定地看着李天天,審視她臉上的表情以及她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綿綿之情。
李眠兒紅脣輕抿,腦海中回憶在不久前的賞花宴上,李天天也是這麼殷情地待武王妃的。按理作爲國公府的成員,李天天本應該離武王妃遠些纔是,難道李天天並沒有悟出來箇中玄機?莫不是她的機靈才智只會使在偏鋒上而非刀刃?
想着,李眠兒不由偏頭朝坐在後一排的方氏瞟上一眼,果然,縱使夜色之下。但仍舊可以看出,方氏的臉色相當得不好看;再看前一排的鐘夫人,好在她忙於應酬身邊的貴婦人。並不曾發現李天天這一邊的動靜。
王錫若亦是一樣地盯住專心爲她姑姑插着花釵的李天天,面上陰晦不明。
李天天小心翼翼地爲武王妃插好花釵,另又拿手將釵邊的發捋直順,然後才收回手……
不過在她的手才收到半空時,卻被武王妃握住了。武王妃笑臉盈盈地回頭,將李天天朝自己身前拉近一點。聲音不低不高:“嗯……瞧瞧這李小姐,還真是蘭心蕙質,伶俐多嬌!”
李天天見武王妃拉着自己的手,對左右的長公主和楚王妃不吝修辭地誇獎自己,禁不住心花怒放,含羞低首。
武王妃把身子朝一旁輕挪了挪,將李天天再拉近些,又把她上下仔細打量,笑道:“今年芳齡幾何?可已許了人家?”
聞言,李天天忙把頭低得更甚,然武王妃既已問出,豈有不回答的禮,遂稍稍擡臉,快速瞥了眼鍾夫人的方向,見鍾夫人沒作其它表示,便向武王妃屈膝福了福:“臣女今年十月初九滿十五歲,尚未許親!”
“哦——這倒稀罕了!”武王妃眉尖一挑,抻直脖子,眼稍朝鐘夫人那邊拐了一拐,“你這般模樣、學識竟然還沒議親?八成是你的那些家長挑花眼了吧?”
戲臺上的戲目還在上演,鑼鼓仍十分熱鬧,武王妃的話除了頭兩排靠中間附近的人能聽得大概,其餘人是沒法聽清的。
方氏一心撲在李天天身上,眼瞅着武王妃嘴巴張張翕翕,只不知她在道些什麼,可是看鐘夫人那愈來愈崩緊的神情,便知自己的女兒定然又闖禍了。
武王妃一邊拉着李天天的手,一邊對左右的長公主和楚王妃感慨道:“哎,我們家那個混世小子,到現在,也是沒個着落,偏說不急不急,卻不知他到底想要個什麼樣兒的?你們不知啊,我一看到才高貌好的小姐,就止不了眼饞……”
鍾夫人終於坐不住了,給身旁的婦人告了個歉,便起身繞到第一排後頭,儀態舒緩地朝武王妃這裡走來。
李眠兒偏過頭,一眨不眨地看着鍾夫人走近。
鍾夫人步幅不大不小,面上撐出一抹溫和的笑容,離得老遠就笑着出聲道:“老身給武王妃問安啦!敝孫女怕是叫武王妃見笑了!”
待鍾夫人至身前,武王妃才放開李天天,伸手虛扶着鍾夫人坐到李天天方纔坐得位置,這位置原是程媞的。
“鍾夫人好福氣呀,兒孫個個超羣拔類啊!”武王妃看着鍾夫人,深深地嘆道,這一時間裡她沒有給李眠兒半點眼神,似乎從頭到尾對李眠兒都沒多大興趣一般。
“武王妃謬讚了!”鍾夫人簡單地自謙一句,並沒有過多地濃墨重彩。
“可不是?連您這孫女都是一等一的女中才傑!”武王妃笑容可掬,一臉言不由衷的樣子。
“能得王妃如此盛讚,老身亦覺榮幸萬分!”鍾夫人淡淡瞅了瞅一旁立着的李天天,笑着應承道。
李眠兒豎起兩耳,聽武王妃和鍾夫人二人不冷不熱地寒暄着,而李天天則是滿面希冀外加兩分自得。
“……倒也不全是……”
李眠兒遊了半刻神,聽到鍾夫人語帶吱唔,忙重又集中注意力。
鍾夫人接着道:“她的親事雖未正式訂下來,不過近日府裡已經應下了一門媒約,目前正在商量,還未曾最終定奪!”
“哦?哦——”武王妃輕問一聲,卻很快理會。
然李天天、李眠兒就沒那麼快理會了。
“什麼?應下一門媒約?什麼時候的事?”李天天目瞪口呆,鍾夫人的話太過突然,她全無半分準備,只覺出了幻聽,恐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
“什麼?李天天議親了?許給了哪家?”李眠兒同樣吃驚不小,可在她轉眼間,看到李天天一副魂不守舍的光景後,嘴角悄然盪出一圈小漣漪。
很顯然,鍾夫人的話分明是臨時起的意,李天天的親事多半還沒有着落,她此般說法,不過是想叫武王妃不要將主意打到李天天的身上而已。
李眠兒目光一移,瞄向武王妃,武王妃聽了鍾夫人的話後,雙肩一垮:“我就說,這樣好的小姐,怎麼可能留得住!”
鍾夫人訕訕一笑:“天兒歲數不小了,只是她爹孃不捨得,這才拖到今年纔給她訂下親事!不過也快訂成了!約摸着年底就能辦喜事了!”
鍾夫人語氣平和,聲腔圓沉,哪裡有半分信口開河的影子。
李天天怔怔地看着鍾夫人,感覺自己一下子像是從九重天上摔下來一般,腦子已摔成一團漿糊,理不清思緒。
方纔鍾夫人說出來的話,究竟意指如何?什麼自己的親事就快訂成了?什麼年底就能辦喜事了?和誰訂親?同誰辦喜事?
李天天兀自如墜雲霧,李眠兒卻在暗忖,李家預備給李天天許下什麼樣的親事!
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剩下的戲,李眠兒等幾個無心再看下去,只各懷心思地等到散會。
晃晃蕩蕩的馬車廂裡,鍾夫人繃着臉,方氏畏縮在她的肘邊,而李天天則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鍾夫人,等着她開口迴應自己的話。
過了約半燭香的時候,馬車駛離宣德門老遠,鍾夫人睜開眼:“你剛問,我把你許給誰家了?”掉過頭向着方氏,“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方氏嚇得一哆嗦:“我……”
方氏這副樣子,鍾夫人冷哼一聲,回頭責向李天天:“我一直以爲你是個知書達理的,精靈聰慧的,卻不想你竟是連最起碼的名節都不曉得!”
鍾夫人這句話已是很嚴重很嚴重,李天天深知其中的緣由,可是即便自己主動示好於武王妃,也不必給自己扣上這麼深重的罪名!
“祖母——”
“你閉嘴!”李天天試圖辯解,鍾夫人根本不給她機會,只是冷冷地吩咐方氏,“回頭,你轉告青梧,就說是我的意思,程家的親事我們應下了!你催他儘快辦成這事!”
“……”李天天驀地擡頭,瞪大雙眼,待明白怎麼一回事後,不由頭暈目眩,天塌地陷。
ps:
考試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