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金川他,您不打算帶他一起回山麼?”前些陣子,金川一直神神密密,不知流連於何處好地兒,後來乾脆順走了自己的玉佩,周昱昭又追索不得,只能暗地裡多加留心他的形跡,豈知臭猴子偏又學起乖來,整日裡只曉得圍着石洵轉悠,卻是哪裡也不去。周昱昭沒招,自己的玉佩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不料最近兩日金川又不見蹤影,周昱昭委實懊惱,暗罵脫猴狡詐。
今日師徒三人回山,滿心想着待會見到臭猴子定要他好看,怎知臨行還不見猴影。再一看情形,師傅似是要直接撇下金川,只帶他們表兄弟二人回山去了。
周昱昭知石洵寵那金猴寵得沒邊了去的,此回任他逍遙不回山去作陪,難道捨得下?卻不知石閣老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來,只好出口旁側敲擊。
“休作擔憂,爲師前日同你父王相商,皆以爲梅林海狡兔三窟,近來風聲日緊,他又活動頻繁,只是我們的人手每每於關鍵時刻丟了他的蹤跡。梅老頭看似招搖過市,實則亦是遭狐狸一隻,故而我留下金川,協助你父王!”石洵語畢,理理繮繩,好一副成竹在胸,似乎對自己的猴徒兒十分信任。
王錫蘭聽師傅捨得讓金川冒如此之險,吃驚不小,脫口便道:“那金猴……咳咳……那大師兄豈不相當危險,師傅,您不怕他暴露了?”
周昱昭聞言默然良久才道:“大師兄跟蹤梅林海應不至露馬腳,上次承德會館,他們已過過招了,梅老頭根本沒試出大師兄的功底來,也不曾將大師兄細睹,即便偶然再遇,也不定能認出大師兄來,更不會聯繫到我們身上!況且大師兄勝就勝在‘靈活’,實在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被拿下的!”
石洵面色無波,目視前方,隨口接道:“梅老頭,還不值得賭上我大徒兒的性命!”話音一落,即翻身上馬,奔馳而去,留給兩徒兒一人一馬的背影和那踏起的一路煙塵,全然不顧身後的兩少年兒郎。
不過這一路早經武功郡王打點,保證二小郎的安全自然不在話下。此番二人上山,便要面臨他們出生以來最是艱辛的考驗,石洵將會把畢生絕學於短短几年之內悉數傳授他二人。非即止此,不久前原本逐漸銷聲匿跡的先帝生前舊部老將,得聞石閣老傳信後,紛紛現身,欲往雲臺山守護先帝骨血。屆時,你一拳我一腳,你一謀我一略,還不盡皆傳授給這小皇孫兒,卻不知周昱昭那時吃不吃得消!若彼時果能集衆家之長,倒也不負先帝之英明!
話休絮表,表兄弟二人,在雲臺山埋頭勤學苦練,即便日子無味枯燥,然因着心內存有乾坤,也能於苦中做出許多樂來!大概虧得雲臺山山靈地傑,他二人技藝漸長,卻也一日日丰姿俊雅起來!
卻說一連數月飛逝,忽爾已至中秋,金川自上次送完玉佩,便不再現身,而疏影被翠靈領回家調教,至今還不曾帶回園子來,遂一個人玩得日子久了,李眠兒自會覺着有些悽清,故最近看書時常神遊。
這一晚,眠兒方解衣而眠,瞧見孃親屋內的燈也熄滅後,卻怎麼也不能成寐。窗外秋風蕭颯,蕉葉飄響,蟲鳴不絕於耳,只輾轉反側。身子翻轉間,無意將那深藏於脖內的玉件也翻了來覆了去,李眠兒不禁探出手握住那小而精緻的白玉盤,遇手溫涼宜人,而貼身戴了這事物後遍覺通體不染纖塵,舒暢萬分。
撫着玉佩,不由想到贈物之主,那隻金猴來。忽又想到,本就萍水相逢,何苦求取再多的緣來!小小的腦袋裡纏繞着的竟是如此紛繁的情思雜緒,就待要迷糊中會周公時,窗櫺上傳來幾聲輕叩聲響。
李眠兒聞聲不做動靜,只是暗想:此時夜靜更深,誰來叩窗?又聞那叩聲直來得頻甚,便猜測:莫非即是那隻許久不見的金猴乎?
李眠兒輕手輕腳地起榻,步至窗前,果見窗紗外印出手舞足蹈的猴影兒,會心一笑,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緩緩地掀開窗扇,隨同外面月光一泄而入的果是一顆猴腦袋,藉着月光看去,可見還是那副一如既往的頑疲相。
李眠兒揭起窗帷,金川順勢躍至臨窗而設的書桌上,兩腳剛着桌面,就從身後掏出一本書冊,遞將過來,李眠兒一臉疑惑:這猴兒倒甚是有趣,盡送些莫名奇妙的東西,一會玉佩一會書冊的,數月不見,竟還能熟門熟路地摸到她的閨房來,也不知他猴腦裡都琢磨些什麼!暫且看看他遞來的何書罷!
思忖完,將窗扇再稍稍推開了些,盈盈月光下,只見手裡的書冊封面,“大梁志”三個燙金大字躍然紙上,下面還列了一排小字“英武聖文神德皇帝”、“梁太祖傳”。李眠兒頓時來了興致,她雖才五歲,卻天姿聰穎,過目能誦,,家裡因李琛和李青梧二人博學多識,故而藏書甚豐,得益於李青梧的相幫,李眠兒已看過不少詩經古集,只是那些書實在枯燥得狠。這一本看起來卻是不同的,想必很熱鬧精彩,可惜天色太晚,只得等到天明再大快朵頤了!
天剛亮,這廂李眠兒就起身依靠着牀闌,津津有味地讀起新得的書來,一旁的金川正一臉的居功自傲。
而都城的另一處寓所內,梅林海只差暴跳如雷,馬上就要上朝,自己又要忙着應付秘閣的事務,又要趕着編書,直到昨夜才得以將《大梁志》的初篇給完了工,這才擱下筆,一覺醒來書冊不翼而飛了,待會卻要叫他如何面聖!
梅林海氣煞急煞,忽又猛然醒悟,遁入暗室,檢查各緊要書文藏匿之處,只不見有東西缺少,惟獨這新著的書沒了。若是有心入室行竊,斷不會只取了這本雖說很是緊要卻沒甚實用的書冊而去呀!梅林海左思右想,難道是自己置於隱處卻又忘記了不成?莫非歲數果真大了,人老了?
梅林海在書齋內團團轉,又不能招來僕人幫着找尋,少不得謅出個緣由,待先過了皇上這關再說,回頭仔細蒐羅。想畢,狠狠拍了下大腿,咬咬牙根,也不知是恨自己的記性,還是某位搗亂的偷書賊。
朝上,太宗讓梅林海呈上編好的書,梅老頭只得厚着臉皮求請聖上寬限一日,太宗皇帝倒也不往深處探問,只隨了梅林海的意。
李眠兒自是不曉得她這一小女娃,手裡捧着的書冊竟是一朝閣老所編,更不曉得她竟是在當今聖上之前將此書一睹爲快。在她翻完最後一頁紙的時候,一直安安靜靜守在一旁的金川,接過書冊,便要離開。
李眠兒連忙扯過他的金尾巴,湊近了對着金川的猴面凝神注目,金川縮着脖子只是諂笑,指了指書又指了園外,李眠兒當然會意他這是要還書去!
無奈地塞了顆大青棗進他嘴裡,捋捋他背上長茸茸的金黃毛髮,輕嘆了一聲,鬆了手,金川喜形眉睫,一溜煙跳開了去。
至晚間復回時,他手裡又換了本書帶回來,對此李眠兒不知該喜該憂,想來這金猴定是覓着了一處藏書閣,於其間還能來去自如!而自己每日裡出不得園子,除了看書習琴,再跳上幾段舞,也沒有其他可做,連主人都稱其不上,他卻如此待己,心裡着實歡喜得緊!
穆蕊娘後來發現了金川及他每日帶來的書,以爲這金猴乃李青梧所養,這些書亦是他授意送過來的,直感恩不已,暗下里抑止不住情思潮涌,卻又不得不苦苦壓制,親手一寸一寸抹去附着在自己心頭的那一層薄蜜,只是手上所沾染的苦澀,混上了甜蜜,令得心裡一片五味雜陳。
從此,金川追蹤梅林海之時,每日從崇文院裡順一本書回芭蕉園,待李眠兒讀完再完璧歸趙,其間還不忘去武郡王府彙報自己的行蹤,以及梅老手下一些秘閣成員的往來路線,整日介忙得不亦樂乎,而他的身手也於這奔波勞作間練得越發詭譎活套。武郡王周勵勤同石洵的書信往來中,不下一次地盛讚這隻幫了自己大忙的金猴。
府外的波濤洶涌,宅門內的婦人們只能從自家丈夫身上聞見那麼一丁點,壓根連不成篇,索性還是將心神置於內宅罷。
國公府李家大少夫人方氏便是如此做來,李青梧公務往來越來越頻,貼身侍候的燭信也跟着形蹤不定,方氏每每不得丈夫去處,便欲從燭信身上摳挖打探,怎奈燭信也是輕易不露個臉的,方氏只剩怨惱。
某日,方氏打點完秋收一應細目,便同寶珠、明月坐在一處歇着繡繡女紅,相較明月,容顏嬌俏的寶珠人也精靈許多,一連多日李青梧的衣角她都不曾見着,支使自己的丫環綠兒到府裡各處去打聽打聽,回來說:大爺只在外忙轉不休,而燭信在外忙轉完了回府後,還要常去芭蕉園忙活,聽說燭信媳婦帶了女兒回家裡調教規矩,大爺怕那邊缺了人手,便囑咐了燭信不時去照應來着。
寶珠聽後,想:那燭信一向機敏,芭蕉園那邊的活計,外人怎知曉得這般清楚,就論定是大爺吩咐的,他燭信一廂情願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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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着方氏的面,她還是把綠兒聽來的一字不漏地述與方氏聽了。方氏聞言,卻沒有寶珠那番思忖,當下認定,燭信定是得了李青梧的吩咐的。
一時心內如火燒般灼熱難耐,又嫉又恨,狠了狠心,一計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