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同疏影走在周昱昭臨時所建的行宮裡一座小院落的一隅,她目視前方,在聽到疏影的問話後,低頭抿嘴一笑。
“小姐,虧你還笑得出來?”疏影渾身上下哪一處都在急得冒泡。
止住笑意,李眠兒扭過頭來:“你這丫頭,竟是掉過來開始嘮叨起我了!”
“世子,哦不對!”疏影捂嘴,忙把聲音放得更低,改口,忽略稱謂,“那他,他什麼時候正式冊封你呢?”
稱周昱昭“皇上”,疏影一時還叫不出口。
李眠兒搖搖頭:“你就別管這個了,我自有分寸,你多把心思放在動秋身上,瞧你都是當孃的人了,成日還這副毛手毛腳的樣子,也難怪秦夫人不放心你了!”
“她們不放心我,我能怎麼辦?”疏影小聲低咕,“每天都那麼小心翼翼了……”。
說着,眼眶就紅了。
見疏影這般光景,李眠兒心頭一軟,攥緊她的手,提步走到一所亭閣,拉着她坐到亭中木桌前。
“疏影,侯爺對你如何?”李眠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疏影的臉,看她的臉由白轉紅,心裡已經敞亮,不過還是要親耳聽聽疏影怎生說活。
想當初,在她看來,疏影最好的歸宿便是太傅府,給王錫蘭做個妾室,有他照應,再爲他生個一兒半女,也算是體體面面地度過一生。
可如今,局勢大變。王錫蘭不再是大梁的駙馬,王府亦不是大梁的太傅府,一切都是重新開始。
目下,王錫蘭是大周朝的金陵侯,是周朝新帝從小玩到大的表兄,雖然疏景仍抹殺不了出身卑微的事實,但只要王錫蘭執意,便是秦夫人、王溥也拿他無法。畢竟現在王家真正的當家人已是王錫蘭本人,就連其父親大人王鑄的官銜都他之下。
所以,秦夫人和佟氏的看法固然重要,但疏影將來的身份終還是由王錫蘭說了算,關鍵是他怎麼看法!他若有心扶疏影做正室,疏影倒也不無可能,不過,如果疏影自己不爭氣,以她簡單的心性。便是坐上正室的位置,她也難免遭罪!
疏影吱吱唔唔粉頸通紅,半天沒有說一句完整話。
李眠兒拿胳膊肘抵了抵她:“是好還是不好?”簡單一點。省得她羞不成言。
疏影垂着脖子。點頭低低應:“還算好罷!”
李眠兒輕笑一聲:“算你有良心!侯爺沒白疼你一場!”
二人於亭下細語輕聊,漸漸李眠兒開始打探疏影的心裡想法。
然疏影卻是應得極爲淡然:“小姐,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惦記過!只是,麻雀究是麻雀,我再怎麼努力,也登不了正室的檯面!現今的這種狀態。於我已是極好了!我不貪心!可我自己雖這麼想,但在別人看來,我總是別有所圖! ”
經過一個月子坐下來,疏影養得珠圓玉潤,雙眸盪漾着各色幸福與知足
於她而言。正室的名位固然更好,然而自己心有餘而力不從。與其費盡心機,最後還撈不着好,索性乾脆就不去覬覦那個。
李眠兒溫溫一笑,朝對面坐着疏影遞去一隙白眼:“你現下是這麼說!只怕真到那個份上,你又變作另一番模樣了!”
“小姐,你這話甚意思?”疏影顰蹙眉頭。
“你呀……”李眠兒沒有賣關子,很是直快地接着道,“果若你那侯爺再婚,娶了哪家大戶小姐做了正室侯夫人,你保管不會像這會兒來得自在怡得! ”
聞言,疏影抿緊脣,似在用力想像王錫蘭重娶正室的情形。
李眠兒不再言語,給她空間思想。而她自己一樣在思想,在外經歷恁多事和情,許多原先的想法漸次在改變,闢如這情緣宅事。
當初自己一門心思求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緣份,爲此,她不稀罕權位,不稀罕富貴,一路跟着感覺走。可是,越來越多的現實正在一點一點地告訴她:是時候拋掉從前的想法,擁抱現實了。
剛纔疏影直言不諱的擔憂着急,她給四兩撥千斤地挑開了去,也許在疏影看來,周昱昭欠自己一個名份,可疏影不曉得的是,自己暗下里卻是十分慶幸周昱昭的決定。因爲,即便周昱昭適時地下封冊書,給自己一個獨一無二的頭銜,恐怕自己也會同現在一樣,無法開心起來。
而眼下這種狀情況正正好,留有一個空間和時間,好讓自己可以仔細思考,用心整理!至於疏影,就得看她怎麼想了,若有心向上,自己幫她責無旁貸,若她沒有其他心思,自己也會用心護她周全。
半晌過後,李眠兒開口對疏影道:“這一時半會兒的,你心裡怕也沒個準,回頭,你好好想想,凡事莫再粗枝大葉,有現成的榜樣佟夫人常在你面前走動,你須得靜下心,多像她學學如何打理後宅,如何掌管中饋,如何大小事情拿捏分寸!如果你鐵了心甘願在王家當個小姨娘,想來明面上,侯爺也不會讓你吃什麼苦頭!但是他重娶正室是必然的,你要做好準備!”
聽了這些話後,疏影的臉色紅潤不再,浮上幾分蒼白,她擡眸盯着李眠兒的眼睛,喃喃而語:“小姐,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才讓你回去花些心思好好想想!秦夫人還有佟夫人那裡,你須要多上心,切莫覺得有侯爺慣着你,你就大意!侯爺公辦的事務太多,哪有功夫天天守在後宅護你?”李眠兒語重心長,“博取祖公婆還有公婆的歡心,方是你立穩腳跟的基石!眼下,除了侯爺,你還有動秋替你長勢,因此,若肯上進的話,你……”
“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疏影不等李眠兒把話說完,點頭應是,“只是,小姐,你不要光顧惦記我的事,你自己的終身大事更要時刻放在心頭纔是阿!”
不管周昱昭將來能否攻下北都,也不管他將來究竟後宮幾何,但近水樓臺先得月,凡事還是趁早的好!
“嗯!我會的!”李眠兒嘴角噙笑,點頭答應。
可她笑中含帶的敷衍沒有逃開疏影的眼睛,見她如此固執,疏影長嘆一聲:“唉——小姐,我委實弄不懂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聞此,李眠兒亦在心頭暗歎一口氣,別說疏影弄不明白,就連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要意欲何爲!
周昱昭順利登基,初建大周朝,按理自己定當開懷纔是,周昱昭爲了自己,不設後宮,自己更當開懷方爲合理,然事實上,這兩件事,哪一件都她讓心思更重。
有時,她真是羨慕疏影的簡單與灑脫,愛憎分明,所以當初在瀋州城裡碰到顧流蘇時,就曾因爲她的率真和坦誠而暗下里讚賞過,可惜紅顏薄命,而自己難辭其咎。
瞅着李眠兒神思縹緲,疏影搖搖頭,忽而聽到遠處傳來兒子動秋的哭聲,忙起身側耳聆聽。
李眠兒亦聽到哭聲,跟着起身,攜疏影回自己所住的園子。送走疏影后沒多久,她就聽聞戰訊:歷經幾個月的休整,加上暗中加緊趕建的渡船已好了七七八八,陳王終於按捺不住,於天亮時分發起猛烈的進攻,甚至有十餘條船一度即要登岸。
王錫蘭不在,周昱昭相當於少了一支臂膀,李眠兒不由提心吊膽,陳王憋了這麼久,此番攻擊定是詳密佈署,好在,周昱昭早有防手,一個冬天幾乎沒有閒着,一樣在爲開春後的戰爭作準備。
但這些還不是李眠兒最爲擔心的,兵貴神速!她最是憂心的卻是守在南境的大梁邊軍會否於近日現身,王錫蘭纔將上路,距離南秋還有十來天的路程,更遑論與秋尼爾嘉的談判了,如果就在這此間隙,陳王同邊軍兩下互通好,給應天來一個前後夾擊,則應天危矣!
此後的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雖想到周昱昭可能不在,但晚間她還是特意跑到御書房去找周昱昭,果不其然,宮人說他昨夜裡就出了行宮,一直不曾歸。
李眠兒回到自己屋裡後,一夜未眠,等到天一亮,她便命人送她到大江岸的軍營。
到了軍營,還是沒有碰到周昱昭,只聽守兵報,他正身先士卒奮勇在江心,領着將士們禦敵。
營中守兵有不少是識得她的,還有甚至在南境時便已見過她,所以當李眠兒不畏險,親自跑來前線,不管出於驚豔還是出於敬重,整個軍營地有那麼一會兒的喧譁。
雖免不了一陣羞意,但早已習慣別人類似的眼光,而且事已至此,關乎名節,關乎聲譽的東西業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將來!
呆在周昱昭的營帳中,直到天色煞黑,周昱昭才進來帳中,卻渾身溼透,沾滿血跡,雙脣烏白,髮絲凜亂。
“你不來,我一會兒也要回宮的!”周昱昭接過衛兵送來的乾淨軍服,放下帳簾,走到李眠我身邊。一上岸來,就聽得守衛稟告,當下他也顧不得整理什麼儀表,徑直跑來營帳了,省得她多擔一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