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五月的乙巳,周昱昭走後的這十多天裡,他並沒有如離開前所說的那樣,給王錫蘭捎來什麼信件。
而王錫蘭連日來幫着府裡籌備迎娶紫熙公主的聘禮,同時還得佈置手下的人暗訪京城內各方勢力的動作,故而這些日子過得充實又繁瑣,近半個月在他看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近日,李青梧攜了青桐、青柳弟兄三人,忙着給李青榕張羅親事。既然之前張臺隱約透有那麼一個意思,願意將其孫女許配給李家,李青梧自然要精心地旁側敲擊一番,待打聽屬實,張臺那邊確有這個想法之後,弟兄幾個免不了喜出望外。因此李青梧特意請出了梅林海,梅閣老前往張府去替李青榕保媒,給張府遞過去李青榕的庚帖,又討來張淑芳的庚帖,擇日兩家人請人占卜,不想,他這二人的親事,倒還真是相合相生的一樁好姻緣。
於是兩下里一合計,佔擇了這一年的十二月十二日給這對年輕人舉行嫁娶之儀。
在李青榕的親事訂下來後,方氏那邊便開始盤庫,因爲此次李家求娶得是正二品官家的嫡小姐,如照着之前李青柳娶親的規矩,給挑選聘禮的話,卻顯得有些薄微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方氏便依照着李青梧的意思,按當初李青桐娶陸氏的規格準備聘禮,以備不日後的納采所用。
而打點這些的時候,陪着她忙前忙後的斷少不了李青榕的親母,孫夫人。
孫氏得知自己小兒子訂下的是張臺家的嫡孫女,連日來是一臉的陽光燦爛,這門親事真真是再合她意不過了。
雖說男宜娶低,可是在她這兒,若是能夠高攀一門好親家,將來還能指着他們將青榕提攜提攜。再說,鍾老夫人早就不問內宅事了,那張小姐嫁過來,還不得奉她孫夫人當作正經婆婆相待?只要有自己時刻在一旁拿捏着,保管叫她壓不過自家兒子去。
做了如此這般打算,孫氏的心頭自然只有一個喜字。
同一件事情,有人喜,也會有人喜不起來。
第一個不高興的便是二房的媳婦陸氏了,這一日晚間,吃過晚飯,給青桐更衣準備就寢時,陸氏將憋了一肚子的不滿吐了出來:“你這個正兒八經的嫡子娶親都沒這麼隆重過,他一個側室的兒子倒蓋過了你的風頭了!倘皇上賜他做駙馬爺,那我們國公府豈不要爲他傾家蕩產?”
李青桐掉過臉來,眉頭一皺:“大嫂都沒什麼意見,你瞎摻合什麼?”
“你怎知大嫂沒意見?暗地裡她不知怎麼個心疼法呢?”
“那她照樣不是把該做的做得妥妥當當的,該拿的也都拿出來了?最起碼從面子上看,那是很過得去的,我看這一點,你得跟大嫂學一學!”
“你這話別說早了,待我真學得同她一樣,你到時又得衝我吹鬍子瞪眼了!”想到方氏平日裡,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的,陸氏就有些不忿。
“我又沒叫你學她別的!”對於方氏爲人,李青桐多少心裡也有數,但一想,撐起這麼大的內宅,一個婦道人家若不多些手腕,怕也撐不起來,故而也就不甚在意,“大嫂那邊,若是她叫你過去打打幫手,你就過去出出力,若沒什麼事,就只管待在自己家園子裡,多陪陪天城兄妹三個,督促他們好生讀書識字是正事!”
“你……我看你的眼裡就只有你大哥,你大哥就是你的天!”陸氏見自家夫婿一點向着自己的意思都沒有,不由更加不樂起來。
“父不在,長兄便爲父,自古就是如此道理,我心裡有大哥,何錯之有?”李青桐扔下陸氏,徑自走至榻前,再拿過一本書,便往牀上一躺。
“那你就不爲自己謀劃謀劃?也不準備替天城、天都還有天英謀劃謀劃?”陸氏說着說着,竟是哭腔都出來了。
李青桐放下書,有些不耐地斥責道:“你還真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你沒瞧着大哥是怎麼對待幾個兄弟姐妹的?就不說對我這個親弟弟了,就單說對四弟、六弟、七妹、八妹吧,他們哪個人的親事,不要費去我大哥的大筆心神啊?六弟的親事,那聘禮單子,都是大哥一手操辦的,方氏不過依着大哥的意思照辦而已!”
聽李青桐這麼一說,陸氏也知自己出言對大哥如此鄙薄,不大妥當,不覺露出幾分悔愧的臉色,不過李青桐卻沒有因此停止:“我們這會不但不緊緊地團結在大哥周邊,卻要各打各的算盤來,這又作什麼道理?”
“我……”陸氏見李青桐連珠炮般地一下說了這些話,一時吱唔着接不上話來。
“父親不在,這個家就得由我們幾個弟兄支撐了,如今之所以,京都上下都拿我們國公府當回事,不就是因爲我們幾個都有出息麼!六弟的體面,就是哥幾個的體面,就是整個國公府的體面!”
說起李家幾個兄弟,李青桐一向最守禮也最節制,將才聽陸氏抱怨,心裡生怕她做出什麼不光采的事來,傷了兄弟間的感情,遂而此時從牀上起來,放下書冊,不遺餘力地對陸氏進行勸誡。
陸氏原也只是倒倒苦水罷了,丈夫什麼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這會見李青桐上綱上線地說道起來,及時給他打住:“天不早了,你說得,我都省得,你還是上牀早點歇着吧!”說着,走近前來,對着牀位,推了李青桐一把,然後給他蓋了層薄褥,便逃出門去。
陸氏是個聰明人,李青桐只這麼一說,她心裡便也就接受了,雖對方氏的爲人一直不敢苟同,但對李青梧卻還是很敬重的。
不過四房李青柳這邊就不那麼好相商的了。
“你沒瞧見娘這些日子,那臉上就沒平整過,張口閉口都是那位張家小姐,又是張家小姐長,又是張家小姐短,真是眼巴巴地盼着人家嫁過來!”程氏心裡不舒爽,不知婆婆是有意在她面前這麼流露的,還是無意識地,反正那些話聽在她耳裡就是覺得刺。
李青柳這會正在書房裡整理書札,見程氏端來茶水,也正好覺得渴了,不想程氏送茶是假,過來提意見是真:“娘不過是光顧着高興罷了,一時疏忽也是正常的!”
“疏忽?我看她清醒着呢!你沒看她整日跟在大嫂後頭,給六弟籌備那些聘禮,忙得是那個不亦樂乎!”程氏嘴一撇。
“六弟娶妻,鍾夫人又不問事,娘在一旁幫大嫂一把,本屬應當!”
“我看娘本來就偏袒六弟!這下,六弟娶了張宰相的孫女回來,娘豈不更得寵他們上天去了!以後苦得還不得是我啊!”程氏也開始嚶嚶哭泣。
“怎麼就苦到你了?”
“你個死腦筋的,都是做媳婦的,那張淑芳出身比我貴多了,有什麼事,娘自然要偏袒她多些,少不得要多使喚我了!再要有什麼不順心的,多半也是要拿我出氣的!”
“子虛烏有的事,你卻在這跟自己過不去,瞎焦心啊瞎愁心的,你又何苦來?”
“到時候苦得又不是你?你當然不用焦心啊愁心的!”程氏拿出帕子抹了把淚,“反正到時候我要是受了什麼委屈,你可得幫我討回公道,要是他們一意騎到我的頭上去,可別怪我不顧手足之情!”
“你……你,你一婦道人家,不想着以和爲貴,偏在這搬弄是非,真是難以理喻!”李青柳的好心情被程氏這一哭一鬧破壞殆盡,摞下收拾一半的書攤子,拂下衣袖,一甩裳擺,徑自出了書房。
芭蕉園裡,如今金川是堂而皇之地在這裡吃,在這裡住,挖空了心思來逗着園子裡的衆人。
知聞周昱昭已經南下之後,李眠兒的心裡是說不出地空落,還有隱隱地擔心,儘管周昱昭的本事她是見識過的,想他自保應該不在話下,可是戰場總歸是戰場,生死之間,有太多偶然存在,由不得她不去擔心。
還有一事繞在她心頭,使得她難以靜下心來學繡工,明日就是這個月的十五了,不久前,皇上曾經當衆要求她每月的這日,進宮去奏琴,只不知當初,那是皇上的一時興起,還是其他怎麼着。
這些天來,不管是皇宮還是府裡,一點消息也沒有傳來,因此李眠兒的心裡一直這麼地懸着這件事。
其實她很是盼着皇上國事繁忙,早已經忘記她這一茬事了,若不然,今後,每月都要提心吊膽地入宮,說不定哪天自己就觸怒龍顏,或者忌犯了哪家貴人。
當初對此並沒覺得如何可怖,不過彈些琴曲罷了,可自從上次遇刺,險些丟了性命,才知周昱昭的話是何其之對,那皇宮還是離之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