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帕子而已,對於極擅女工的疏影來說,若是花色簡單些的,不過三兩天的功夫便可做成,若是花色繁複些的,再多花個一天兩天時間也就差不多了。便是那繡功慢的,繡副帕子,十天半月時間怕是綽綽有餘的了!
誰知她家小姐偏着緊得狠,自打前日下午尋着了合適的線、綢起始,就坐定了,一心一意地撲在針線上。
疏影卻怕她才養好的手腕,疲累了不利完全復原,可左右橫豎又勸其不動,只得乖乖奉陪,一針一線從旁細心指導。
然李眠兒之所如此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專心於繡活,爲了趕在周昱昭所設的限期之前繡完絹帕不過緣由之一;更重要的一個緣由就是安神靜心,她相信自長公主留下那些話後,不日便會有大大小小的波瀾接踵而至,如若此時自己醉心於眼前的成就,而生丁點兒麻痹大意,那麼在應對即將到來的種種考驗時,自己就很可能處於不利之勢。
遂而,在這兩日裡頭,她耐心琢磨,把各方各面的自己能夠牽涉到的人物悄悄在心頭過濾一遍,將他們可能作出的反應甚至興許採取的措施都估摸一番,免得臨到頭頂時,對之措手不及。
二人緊緊挨着,坐在靜室中一個繡着一個看着。約摸未牌時候,往時李眠兒多半會在這會犯困,然後由疏影服伺着上榻小憩半個時辰。
“小姐,你要不要歇一歇?上牀歪一會兒?”疏影輕聲提議道,“連住兩日都沒午休了,繡副帕子而已,不必這般勞神的!”
“沒有勞神,平日沒什麼事做,自然容易犯困。既有事兒做了,連睏意也不常光顧了!”李眠兒頭也不擡,小心翼翼捏着繃子,繼續手頭活計。
自己的繡藝本來就登不了檯面,這一連又荒廢了兩個來月,李眠兒看着自己繡出來的針線花兒,直想喪氣。
疏影似看中李眠兒的心思,曲意勸慰:“小姐,您的手腕將好,許多日子不碰針線。這才繡起,手上有些個生疏實屬正常不過!咱們這一副繡來,權當練手是有必要的了!”
李眠兒一聽疏影將自己辛苦整整兩日纔開好的頭。權且只能當做練手的,禁不住鬱郁地問:“你瞧着……我這帕子是不是……是不是沒法拿出去見人?”
疏影聞言,嘴巴一嘟,接過李眠兒手中的繃子,偏着腦袋打量幾眼。繼而將繃子放回李眠兒手中,語氣輕快:“不礙事的,小姐!您先私下裡慢慢學着繡,平日只管使我給您繡的帕子便成!您手上繡着的,待繡好後,我幫您收着。保管不叫別人瞧了去!”
李眠兒見疏影如此說法,不由語塞,只好無奈地撫額一嘆:“你。還是儘快教會我如何繡好帕子吧!”
“這個……小姐,這好的繡工,除了經年累月地練習方可練得,別無他法啊!縱您滿腹經綸、博古通今,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可是輪到針線活計上頭,您仍是須得腳踏實地一針一腳地練出來才行!”疏影自覺爲難。她暗裡也十分替小姐着急,恨不得搶過她的手,手把手地親帶她繡!
李眠兒瞅着疏影又搬出這樣一副論調,知她也沒甚主意,免不了只得耐下心,繼續埋頭苦幹。
二人才重新安靜下來,外頭窸窸窣窣響起一陣裙裾擦碰之聲。
於是二人擡起頭,盯向門口看了一眼,然後飛快收起李眠兒手中的線繃,另換過一本大書攤在她手中。
進門時,鳶畫面上一層嫣紅,呼吸帶着微喘,想是一路疾走而來。
李眠兒起身相迎:“鳶姐姐何事如此急法?疏影,端盞茶來!”
“不用了,不用了,青煙妹子——哦,以後咱倆再不能姐妹相稱了,人前人後都不能夠了!暫時,婢還是稱您李小姐吧!”李青煙不日即要被長公主認作義女的消息,鳶畫將將才得知,自己一個沒品級的宮人,怎敢同未來的郡主稱姐道妹的。
李眠兒見其如此說,心知她定是得了信息,倒也不再多加客套,臉上微微一笑。
鳶畫繼續道:“李小姐,長公主遣婢子來關照您一聲,一會兒聖上擺駕仁壽宮,屆時您得到前殿一同接駕!”
李眠兒心頭一跳,皇上這時候來,是兇?是吉?長公主意欲認自己作義女,對此,皇上他意下如何?會作何反應?是贊同?還是一口否決?
因爲一直以來,皇上對自己的心意究竟怎麼樣,連李眠兒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是以,聽聞鳶畫帶來這樣的消息時,她不免生出些擔憂來。
“聖上幾時到?”李眠兒穩住心神,向鳶畫問道。
“喬令侍在第一時間就令我來傳話,具體時辰,婢子亦不甚清楚!您還是儘快更衣盤發吧!”
李眠兒點點頭,招呼道:“先吃兩口茶歇歇氣兒,瞧你臉上都出了一層汗!”
“謝李小姐好意了,天氣越發熱,稍微走動走動就出汗!小姐的茶,婢子暫時是沒空喝了,這還得過去前殿幫忙準備迎駕呢!”鳶畫明顯帶有兩分拘謹,許是還能不習慣身前之人不日就要成爲她真正意義上的主子了罷!
李眠兒點點頭,上前邁了兩步,算是相送一程。
鳶畫福福身子,快步退出房間,閃至外廊,匆匆離去。
“小姐,長公主要您一起接駕?”疏影尚不知她主子有多得當今聖上的看中,更不知她主子受傷之日,皇上曾親自前來問候的,這在後宮中意味着什麼,她一個小丫頭怕是不得而知了!
“嗯!自然要去接駕的!”長公主就算沒有認自己作義女這一說,皇上親來,她也該喚自己過去迎駕,因爲自己在皇上眼裡不是隱形人!
“啊!那……小姐,得快些更衣纔是!”疏影沒有見過龍顏,雖然知道小姐挺得聖眷的,可想到自己一會就要和大梁王朝的皇帝同處一個屋檐下,難掩興奮緊張。
“癡丫,別光顧着興奮,速速去拿衣服來是正經,一會兒迎駕時,可別出了漏子!”李眠兒見疏影嘴裡嚷着更衣更衣,可人立在原處兀自不動彈。
“哦——是,小姐!”疏影忽地回神,忙進裡間拿來一套華麗宮裝,替李眠兒換上,又幫着盤了發,然後稍理容妝,便先往前殿裡候着去了。
長公主亦在稍後時候到來前殿,李眠兒瞧她面上喜氣盈盈,並無其他,心下稍稍一寬。
皇上直到申時正牌時分,才姍姍而來,長公主攜衆人尊禮叩拜,皇上朗朗一笑,道聲“平身”,往殿中最高大的一張鳳椅上一坐。
“皇妹,今日氣色不錯阿!”
皇上聲音鏗鏘有力,中氣十足。遠遠地站在李眠兒身後的疏影禁不住悄然擡頭,迅速朝上瞥了一眼,暗地裡咂回舌。
長公主燦顏一笑:“得知陛下臨幸,仁壽宮裡人人都是容光煥發,更何況我這個作主人的!”
“哈哈——”皇上再次爽聲大笑三下,“還是皇妹會說話!”
“陛下,小妹說得是實話!”
“好好好,皇妹說得是實話!”
皇上今日看來心情不錯,李眠兒還是頭次見他這麼開心地數次大笑。
聯想到近月來南方不時的捷報,心中瞭然,皇上的好心情多半與此有關罷!
如今的大梁實在太需要這些好消息了,不僅僅安定民心,也好叫周邊那些蠢蠢欲動的豺狼們知難而退。
只是,對於這些大捷的締造者,周昱昭,皇上他心裡是如何看待的?會不會因此網開一面,賜武王一家一隅安身立命之地?大家一團和氣,安穩過活!
李眠兒暗自私忖着,悄悄憧憬着,她隱隱有一種預感,或許他們沒有魚死網破的那一天,或許他們……可以圓滿地結束這一切!
正自憧憬間,李眠兒忽覺頭上射來兩道視線,遂緩緩擡頭迎了過去。
只聽皇上問向她:“幾日前,聽福貝回說,你的手腕已經痊癒?”
“回陛下,正是!”
“嗯,好!”皇上洪亮道聲好,“可曾試過,較之以前,腕力有沒有受損?”
“幸得陛下聖恩,還有長公主的悉心照料,臣女的手腕未曾落下病根,復原得十分好!”
“孤許久沒聽你奏琴了,不如現下你即興彈奏一曲!”
皇上今日果然是心情大好,李眠兒從他此刻的音容笑貌清楚可辨,這會聽他想聽自己彈琴,轉身待要吩咐宮人搬琴上殿,卻聽長公主打斷道:
“陛下,恕小妹擾興之罪!青煙她的手腕纔將將好而已,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這才養了兩個來月而已,雖她好得快,可彈琴本是極耗腕力的差事,陛下不若緩上兩日,容她再休養休養,鞏固鞏固!”
長公主語畢,皇上絲毫沒有惱意:“就依皇妹的意思,孤過些日子再聽吧!”
說到這兒,皇上頓了下。
李眠兒舉眉,見皇上朝着長公主擠眉弄眼,語帶戲謔:“孤的冊書還沒頒下,皇妹這就等不及地護上了?”
長公主隨即面上一紅:“陛下——”
聽了他二人這一來一往,李眠兒心內直是狂喜,顯然,長公主定是已經向皇上表明瞭心跡,而皇上他是許可了的……
“三日後,正逢五月初六,是個大吉日,冊書便於那日下發罷!”皇上當着一殿衆人,許下這一言,。
皇帝一言既出,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長公主輕輕拉了拉李眠兒的手,步至殿中,二人同時曲膝伏下,齊聲叩謝:“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