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車之鑑,太后在歐陽月第一次選妃時就命令宣佈,不允許任何女人獨處一宮。
事實上,歐陽月也曉得母后這樣的顧忌,從來都沒有對任何女人上心過。但每次只要跟項家七小姐有關的事情時,他總是特別關心在乎。
就拿當初要討伐邊疆城外的蠻夷部落一事來說,本不應該在近幾年就勞民傷財,並且損失人力物力前去戰爭。
但是因爲聽說項純在回到丞相府之前,曾經養育過她的親人朋友們都死於蠻夷之手,歐陽月竟然把剷除蠻夷部落的事情提上了朝堂,與文武百官商議。
太后爲了此事,跟歐陽月也曾語重心長地談過話,但最後都是不了了之貽。
如今蠻夷部落已經易主,蠻夷部落的所有人都成爲明昭國的子民,也算是有驚無險。太后便不再吭聲,只是心裡總憋着口氣,任何國宴家宴也不願參加,正好趁着染疾而找了諸多借口,就是不肯再出席。
淑妃得意地揚起脣角,冷冷的說道:“項純憑什麼就能夠得到陛下那麼多的關注和體貼?哼,本宮就不信了,還不能將她給制服了!”
說到這裡,淑妃又是一聲冷哼,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太后娘娘聽聞此事後,勃然大怒,登時要見項純。本宮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能耐使出來?要知道,太后娘娘可是本宮的親姑姑。套”
楚馨綃也在這幾個人其中,其他人都奉承淑妃過後,楚馨綃也由衷地欽羨道:“淑妃姐姐所言極是,這項純不過是仗着有個昨貴妃的親姐姐,充其量也就是有那麼一點點與衆不同罷了。”
“而太后娘娘可是陛下的生母,太后說什麼,陛下總是要聽一聽的。即便是訓斥和懲罰項純,相信陛下也一定不會說些什麼。”
淑妃輕蔑地掃了楚馨綃一眼,她其實兵不待見楚妃這樣半路就登上高位的女人,而且楚妃還一度被歐陽月寵幸,自是讓她氣悶不已。
但是,楚妃討厭貴妃一事,讓淑妃留了個心眼。既然都不喜歡貴妃,何不一起合作,先把貴妃娘娘扳倒再說?
因此,兩個人就這樣狼狽爲奸,正式建立起聯盟來。
“楚妃妹妹說得對,本宮也覺得陛下不會對太后姑媽發火。況且,姑媽是在爲後宮造福,剷除任何有可能成爲後宮之中的妖孽,以除後患。”
“臣妾謝淑妃姐姐誇獎。”楚馨綃得體地露出和善的笑容,微微褔身表示感謝,隨即又緩緩坐了下來。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計,楚馨綃也有,她巴不得項純能夠快點被剷除,免得以後有麻煩。
不過,在此之前,她知道那個賤人一定不會輕易地死,只要醫好自己的身體,她或許還能夠假裝投誠,慢慢地攻克項純地心防,換取永絕後患的解藥呢……
這廂,楚若坐着轎子已經到達了太后殿。
剛剛走下轎子,便瞧見門口站着幾個素衣的嬤嬤。她走上前去微微褔身:“衆位姑姑安好,請容稟太后,臣女項純求見。”
“七小姐請稍等,奴婢這就去稟報。”其中一個嬤嬤淡淡地說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喜怒。
楚若點了點頭,輕輕地揚起脣角,等待太后的召見。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發現所有用度都很樸素,也很節省,倒不像是一個過慣了後宮奢靡華貴生活的人會喜歡的,反而有些佛門清淨之地的感覺。
心裡暗暗納罕,這位太后難道信佛?還是在後宮裡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壞事,現在只是在懺悔恕罪?
不一會兒,剛纔進去的那位嬤嬤就快步走了出來,她微微褔身,恭敬地說道:“請七小姐隨奴婢來,太后娘娘在偏殿召見。”
“有勞姑姑了,”楚若溫聲說道,回過頭去看了白月和青暖一眼,示意她們不要強迫着跟進來。
因爲剛纔打量期間,楚若忽然察覺到氣氛不大對,估摸着此番召她前來,是挨批的成分居多。
果然,兩個嬤嬤在門口都攔下了青暖和白月,不卑不亢地說道:“二位姑娘留步,太后主子只召見了七小姐,其他閒雜人等都不許進去。”
白月心中鬱悶極了,什麼叫閒雜人等?宮中哪一個主子還沒有幾個宮女了?
可是七小姐剛纔已經用眼神示意,她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好在青暖的眼色下,乖乖地站到了一旁等候。
青暖心裡其實也有些擔憂,她跟隨項芸入宮這麼幾年,見多了主子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對事態也能夠做到很縝密的分析。
如今看常日並不理會後宮瑣事的太后忽然召見七小姐,八成是被淑妃等人告密了。
唉。青暖不由地感嘆,真的是樹大招風,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主子說七小姐並無入宮爲妃之意,可這些妃子們一個個都像是惡狼似的,緊緊地盯着七小姐這塊肉,真是有些不知所謂。
楚若走進去之後,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心裡忽然變得寬鬆了許多。
她其實也應該好好地理理佛了,至少能夠淨化一下心靈。
上首是一個暖榻,一位身穿素衣的婦人正斜倚在上面,淡淡地望着楚若。
不過,楚若微微有些詫異,站在那人旁邊的嬤嬤表面上雲淡風輕的,渾身卻又有種高貴的氣質存在。
而且,那位嬤嬤的眼神很犀利,一定正在打量着自己。
而原本應該是主子的婦人,卻時不時地用探尋的目光在詢問旁邊站着的那位嬤嬤。
她心下不禁狐疑,隱約猜到了什麼。
“你就是項純?”靠在椅榻上的女人沉聲問道。
楚若微微褔身:“正是,臣女項純見過管事秦姑姑。”
“你……”靠在椅榻上的人頓時有些驚異,坐起身來,目光裡明顯有着難以置信。
這時,站在一旁的“嬤嬤”冷哼一聲,站上前幾步,沉聲怒道:“大膽項純,見到太后娘娘竟然還亂叫,豈有此理!”
楚若擡眸看向那位婦人,脣角微微上彎,恭敬地說道:“啓稟太后娘娘,臣女雖然愚鈍,但是太后娘娘氣度不凡,那種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並不能瞞過臣女。因此,臣女不能向管事姑姑行大禮,只是端看太后娘娘究竟是何意,再考慮是否行禮。”
太后心中一驚,此女目光如此銳利,竟然能夠識破她的伎倆,她不禁有些欽佩。
秦嬤嬤被楚若當場戳穿,立即走下來,恭敬地在太后旁邊站好。
但是,太后隨即冷笑一聲,“你又如何得知她是哀家的管事姑姑?”
楚若微微褔身,一字一句地說道:“啓稟太后娘娘,秦姑姑的鞋並未脫下來,而且,姑姑身上也有着掌管一衆宮女的那份威嚴。貴妃娘娘怕臣女魯莽衝撞了太后娘娘,所以事先提點過,太后娘娘的身邊終年有秦姑姑陪伴。”
“況且能夠令太后娘娘您放心在身邊的人,定非等閒之輩。”
太后聞言,立即望向秦嬤嬤腳上的鞋。這其實並不怪她,只是剛纔太后臨時起意,誰都沒有注意過細節罷了。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不錯,哀家很是欣賞!”
太后冷冷的說道,並沒有欣賞一個人的那種態度,而是帶着一種輕蔑的目光,認爲楚若只是僥倖而已。
她揮了揮手,示意秦姑姑退下去。
秦姑姑恭敬地褔身,快步走了出去。
當她路過楚若時,秦姑姑微微點頭示意,多看了楚若一眼。
這位七小姐真的是慧眼,她今天算是領教過了。
太后也不賜座,只是從容地斜靠在暖榻上,冷眼望着她,“項純,哀家早就聽聞過你,陛下也總是會提及你。不知你對將來入宮爲妃一事,有何看法?”
“回太后娘娘的話,臣女沒有任何看法。”楚若恭謹地垂下頭,不卑不亢地說道。
老天,這一對母子能不能一起上陣?她都有些無語了。
歐陽月問過的話,太后娘娘難道還要用另一種方式再問一次嗎?
太后娘娘蹙眉,狐疑地問道:“沒有任何看法?這又算是什麼回答?該不會以爲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陛下定會許你高位,將來寵幸於你?”
說到這裡,太后娘娘的雙眸裡露出一抹鄙夷,如果她真的這樣認爲,那太后之前就高看楚若了。不過,任憑是誰,也定會這樣以爲的。
楚若淡然淺笑,從容不迫地說道:“啓稟太后娘娘,臣女並沒有這樣認爲。”
她擡起頭來,不再卑躬屈膝,緩緩說道,“衆所周知,陛下對臣女一往情深,但臣女心裡沒有陛下,並不想成爲陛下衆多女人中的一個。”
“放肆!竟敢藐視陛下的龍威,還說陛下鍾情於你!”
太后勃然大怒,一拍暖榻的扶手,冷聲怒斥,“說!你這個妖女又是從何處而來?項銘嘯那樣忠實的臣子怎會有你這樣一個巧言令色的女兒?”
“太后娘娘請莫生氣,臣女只是陳述事實,如果不太中聽,還請您稍安勿躁。待您把所有想問的問題都問完,而臣女也都答完之後,您再定奪,如何?”
太后凌厲地掃了她一眼,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被楚若牽着鼻子走了。
她冷冷地揚起脣角,揶揄地說道:“七小姐果然是好口才,哀家此前真的是看扁你了。”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把你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也讓哀家開開眼界,瞧瞧不願意嫁給皇帝的女人究竟是爲了什麼?”
楚若輕嘆一聲,上前一步,語重心長地說道:“敢問太后娘娘,您從前也是從閨閣兒女中等待碰到一個良人,從此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
“或許也曾希望能夠成爲後宮中的一位妃嬪,乃至皇后之位,最後也真的成爲了現實,但是您心中真的高興嗎?可曾有過半分後悔?”
太后心中大驚,面色倏然變得有些煞白。
她微抿着雙脣,不難看出,年輕時定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況且,歐陽月長得那麼妖孽,生母又會差到哪裡去?
“後悔不後悔,又豈是哀家說了算的?”太后自嘲地說了一句,心中甚是感嘆。
或許,對她來說,當初那樣眼高於頂,一心想要成爲後宮之中的女人,並非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後來,真的夢想成真後,每天都是在惶恐中度過,害怕妃子們算計,又怕皇帝夫君不再寵幸自己。
再後來,又怕原本屬於兒子的皇位會悄然落入其他得寵妃子生下的皇子手裡。
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數十年之後,她是得到了許多,但是卻失去了與自己陪伴一生的男人,成天孤家寡人地在這孤寂的太后殿裡,又有什麼意思?
不得不說,楚若的讀心術確實越來越好,她把太后每一個言行舉止都落入眼中,仔細分析過後,再結合自己當初的經驗,如此說過之後,便知曉了許多。
楚若淡淡地笑了笑,溫聲說道:“臣女就是不想讓自己有後悔的那一天,所以纔會堅決杜絕陛下的美意。不瞞您說,就在您召見臣女之前,臣女已經跟陛下爲此事爭論起來,陛下被臣女氣得拂袖而去,就是不肯放鬆。”
“什麼?!你跟陛下爭論起來?”太后仔細回想,確實有人回稟,歐陽月在離開雲霞宮時,臉上帶着怒氣。
她驚詫地看向楚若,短短的一刻鐘裡,竟然對這個女子再也厭煩不起來,“項純,你果真不喜歡陛下?這又是爲何?你可知,陛下曾向哀家要求,要將你封爲皇后?”
楚若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或許我會喜歡一個皇帝,或許將來我會跟衆女共事一夫,但是我很確定,我不喜歡歐陽月。現在的我,只把他當做一個朋友,還是我的大姐夫,僅此而已。”
過去,她把歐陽月當成一個仇人,深惡痛絕。但是在經歷了項家的溫馨洗禮後,心裡的銳氣消減了許多。
終究還是對貞太后那些人的仇恨不共戴天,而歐陽月既然從旁協助,她就讓歐陽月得到應有的懲罰便可以。得到了大亞王朝幾座城池,有朝一日便加倍的還回來!
太后深深地望着楚若,不由自主地從暖榻上起來,走下去站在她的面前,深深地打量着她良久。
最後,太后由衷地說道:“哀家不得不對你另眼相待,剛纔說話那樣無情,是哀家的過失。”
楚若也有些驚愕,擡眸看向太后,失笑着說道:“太后也讓臣女刮目相看,竟然會對自己的過錯勇敢地承認,實屬難得。”
她還以爲,太后也會像淑妃似的蠻不講理,即便錯了也不會承認錯誤呢。
太后淡淡地笑了笑,感慨地說:“哀家年紀大了,早就不再像現在後宮中的那些年輕人,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爭鬥半天。”
“每日吃齋唸佛也是爲了贖清心中的罪孽,更是爲了逃避人世間的紛擾。若是連現在的錯誤都不敢承認,還有什麼臉面去見觀音菩薩?”
“佛由心中生,並不是說說就能見到的。但是太后娘娘如果真的早已洗心革面,菩薩還是能夠感應得到,時刻在您心中提醒着一切善惡因果。”楚若頗有心得地說道。
她淡淡地垂眸,實言相告:“有段時間,我的親人全部被仇人殺光了,心裡特別的浮躁,總想着要報復所有人。後來,每天都以淚洗面,恨自己沒有那個能力去手刃仇人。”
“因緣際會,看了本與佛有關的書,心裡便平靜了許多。惡念也是從心中升起來的,我已經儘可能的把它降到最低,但還是有難以泯滅的仇恨在充斥。”
“於是,我拋棄了禮佛,我行我素地做着自己認爲對的事情,該救人就救人,該原諒的就儘量原諒。”
“但是,該殺的人,也絕對不含糊!”
太后錯愕地張着嘴,她以爲楚若說的是那個小山村和蠻夷部落之間的仇恨,倒是也很能理解。
但是,難能可貴的是,她居然把這些話跟自己說了出來。
微微垂下眼簾,太后的雙眸裡閃過幾分懺悔的情愫,感嘆地說道:“哀家明白了。哀家總想着要讓佛祖和菩薩看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卻刻意迴避心中的苦惱和鬱結,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看透,只是在逃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