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爲了她
可是她整個人卻已經溼透了,連頭髮都在滴着水,衣服上的水浸透着污泥緊緊地黏在她身上,夜風吹過來,她冷得直髮抖,卻已經顧不得許多,沉默而機械地在淤泥裡慢慢走着,摸索着。。
靜夜裡,水聲一下一下地飄往遠方。
也不知道到過了多久,慕清婉好像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慕清婉!”
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她茫然地擡頭往聲源處看,彎腰彎得太久了,她站直身子的時候陡然一陣暈眩襲來,她往後踉蹌了一步,這才勉強站穩,木然地看向來人,卻看到了那張熟悉的俊臉,此刻,他的臉色暗沉如墨,在暗夜裡看起來更是嚇人。
他爲何又如此生氣呢?難道在他們離去這段時間裡,碧影又在他面前嚼了她的是非,以爲她傷害了他心愛的女人,大半夜的特地來找她算賬?
她苦澀一笑,面色蒼白如紙,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上,怎麼看怎麼狼狽。
只是,她如今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追究他到底想做什麼了。
她很快又低下頭去,彎下腰開始尋找起來。
耳邊似乎響起了一陣水響,帶起了一陣陣的漣漪,她跟前的水面也跟着搖晃起來,她沒有擡頭,手中機械地繼續着找尋的動作,直到自己的手被一股大力握住,然後將她整個人拖了起來:
“該死的女人,你到底在做什麼?”
夏侯冽看着她蒼白得像鬼一樣的臉色,騰地一股怒火涌上了四肢百骸,咬牙瞪着她喝問。
走近了他纔看清楚她此刻到底有多狼狽,下午在花園來看到的那個美得讓他心生激狂的慕清婉已經完全消失了,此刻,她的頭髮亂糟糟地披散着,一縷一縷地垂在肩膀上,甚至還在滴着水,眼睛浮腫,嘴脣發白。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狼狽的模樣,他的心開始一下一下地抽疼起來。
慕清婉雙眼看向他,瞳孔裡卻沒有焦距,彷彿一具在暗夜裡遊蕩的幽魂,聲音也甚是飄忽,喃喃道:
“玉佩……玉佩掉了……”
玉佩!又是赫連恆之那個該死的玉佩!
夏侯冽閉了閉眼,只覺得她虛弱的聲音就像是一陣劇烈的轟鳴,震擊着他的鼓膜,他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也開始突突地跳動着,疼得厲害。
他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痛楚,顧不得她一身的溼泥,手臂突然一把將她的身子攬了過來,他將她重重地按進了懷裡,按在胸口處,彷彿想要藉着她的存在,讓自己的心可以不再那麼痛。
慕清婉冷得渾身發抖,驟然被他擁進了溫暖的懷抱,舒服地喟嘆出聲,沒有掙扎,任由他抱着。
夏侯冽察覺到她渾身冷得像冰,突然一把抱起她從泥裡抱起來就要走,慕清婉開始掙扎起來,還好夏侯冽眼明手快,一把抱緊了她,纔沒讓她整個人摔進池塘裡,等穩住身子,他又是氣又是難受,居高臨下地睨着的倔女人怒道:
“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想凍死自己?”
她推着他的胸膛,將他身上乾淨的衣服弄得染滿了污泥,聲音喑啞無比,可是卻透着一股子倔強:
“快放我下去,我要去找玉佩……”
夏侯冽知道她的倔脾氣又發作了,咬牙瞪着她,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個該死的女人!
努力平復了自己的怒火和衝動,他這纔出聲:“要找玉佩是吧?好!朕幫你找!”
慕清婉的身子一僵,隨即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卻見他已經擡起了臉,從他懷裡望上去,只看得到他堅毅的下巴,線條優美的臉部輪廓,在燈影下甚是惑人。
夏侯冽見她安靜下來,這才繼續往前走,到了岸上卻沒有停下來,直直地抱着她就往旁邊的一處屋子走去。
慕清婉趕緊掙扎起來:
“不,我不走……我要看着你找……”
額上的青筋狠抽了一下,他閉了閉眼才道:
“你這樣子不趕緊找太醫來看看怎麼成?”
她攥緊了他的衣服,“不,沒關係的,我不要走……”
她要親眼看着那個玉佩被找到,否則,她根本無法安下心來。
“你先安心休息,朕明日找人來抽乾池塘裡的水,玉佩自然會……”
“不,我今晚就要找到!”
今晚,她隨時都可能毒發,等不到明天了。
“你別管我了,我自己去找吧。”她說着就開始掙扎着要下來,夏侯冽按住她,妥協道:
“好,你先去那個房間裡坐着,打開窗戶就能看到朕。”
慕清婉隨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旁邊的那座宮殿確實離這裡不遠,從窗戶裡恰好能看得到整個池塘,這是特地設計的,以便主子們不必出門就可以看到荷塘的景色。
而且身上委實難受得厲害,她只得點了點頭,由着他抱着自己往房裡走去。
夏侯冽吩咐了人給她擦乾了身子換好衣服,又熬了驅寒的湯藥,看着她服下,臉色漸漸地變得紅潤,這才鬆了口氣,把她抱到窗臺邊坐下,又給她披了一件禦寒的披風,這才往外走去。
慕清婉此刻除了找玉佩以外,渾身痠軟,腦子裡也渾渾噩噩的,乖巧地由着他替她打點一切。
她坐在窗臺邊,靜靜地凝視着夏侯冽一步一步走到池塘邊,然後下水,開始彎腰摸索……
腦子裡像是閃過一些什麼念頭,可是又似乎什麼也沒有,只是她似乎忘記了,以夏侯冽的身份,根本不需要自己親自下水去找尋玉佩。
夏侯冽吩咐人在荷塘邊多添了幾盞燈以後,就把人全部遣散了,風一點一點地刮在湖面上,吹起了陣陣漣漪,燈影裡,那個驕傲冷漠,高貴如神祗的男人還在池塘裡彎腰尋找着,隨着他的移動,帶起一聲一聲的水響。
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一點一點開始模糊起來。
這個男人,擁有整個北燕,所有人見了他都得山呼萬歲,他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金碧輝煌的宮殿,一句話就可以操縱人的生死,這樣驕傲的男人,他從來不曾彎過腰吧?
可是如今,他卻爲了她,彎下了他高貴的腰,修長唯美得像是一件藝術品的雙手深入那漆黑腥臭的淤泥中,只爲了她!
夠了,已經足夠了!
在生命即將終結之前,能夠看到他的心意,她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她只覺得整個身體都好像飄浮在雲端,胸腔裡承載着滿滿的感動,漸漸地,一點一點化成眼淚,成串地滴落下來,沾溼了她披在身上的披風,披風上仍舊殘留着一個熟悉的龍涎香味道,她擁緊了些,讓他的氣味將她緊緊包裹住,像是他正在摟着自己一樣。
她靜靜地坐着,想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遠地,她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一抹欣喜的笑,可是眨眼間,便恢復了冷漠,她看着他慢慢地從水中走了出來,然後緩緩朝自己走來。
此刻,他一身泥濘,溼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強健優美的輪廓,即便如此狼狽,他看起來仍然像是穿着華服正在接受臣民膜拜的君王。
他很快走進了屋子,朝她攤開了手掌,那枚鳳佩安安穩穩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她欣喜地伸手去拿,他卻很快縮了手緊握成拳,眼睛深深地看進她的眼底:
“你就是爲了這個鳳佩在池塘裡找了整整一個下午?”
慕清婉擡頭直視他的眼睛,兩人對視良久,才點了點頭。
夏侯冽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開始奔騰起來,一股狂喜從腳底一直竄到頭髮絲,整個胸腔都似乎要因爲腦海裡那個念爆裂開來:
她如此在乎這個鳳佩,那也就是意味着——她在乎他!她並不是對他不屑一顧的!
只是,儘管心中洶涌澎湃,可是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只有那微微顫抖的聲音泄露了他此刻真正的情緒:
“皇祖母給你的時候,你不是很厭惡它嗎?你不覺得它是一道禁錮你自由的束縛了嗎?”
慕清婉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仰頭直視着他的眼睛,“不,它禁錮的不再只是我的自由,還有心!”
“你是說……咳咳……”
夏侯冽激動地咳了起來,連整個身體都在打顫,他臉色漸漸發白,慕清婉看他這樣,心裡一慌,忙一把扶住他,一邊叫人一邊趕緊將他攙扶着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手按上了他的脈搏。
糟了,脈象異常紊亂,是毒發之兆。
夏侯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眼神癡狂地望着她,“清婉,告訴朕,你剛剛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咳咳……”
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完嘴角都是血,慕清婉只覺得腦子裡轟地一響:他又咳血了!
眼淚倏地落了下來,又快又急,慕清婉抱住他,摸着他發白的俊臉,慌亂地道:“求求你,別說話了,別說話了……”
太醫很快趕了來,慕清婉藉着他的金針替夏侯冽穩住心脈,趕緊替他換下了髒溼的衣物,又在屋子裡燒了好幾盆炭火,直到屋子裡暖烘烘的,確認他的身子在一點一點回暖之後,這才放下心來想替他去開方子,卻沒想到夏侯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走……告訴我……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