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見雲蘿一回到寢宮就開始喝悶酒,這已經是數個月來經常發生的事了,她知道娘娘心裡苦,不由得也爲她叫屈,以前皇上不愛她,尚還有太后撐腰,可是現在,太后倒了,雲家也敗了,因爲太后和老爺的苟且之事在宮中瘋傳開來,娘娘在宮中更是舉步維艱。
這段時間,她已經發現娘娘的情緒越發的不對勁了,經常自言自語,時哭時笑,夜裡常常淚流滿面地從夢中驚醒,大叫着先皇的名字,整個人形容枯槁,花樣的年華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她是從小看着主子長大的,如何會不心疼呢?
“如果你願意多看我一眼,多憐惜我一點,我又何嘗會如此做呢?”
雲蘿抓起酒壺大大地灌了一口酒,那酒從壺口流下來沾溼了她的衣服,她卻好像沒感覺到似的,又是哭又是笑。
“小姐……”
素娥哽咽難言,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叫出了雲蘿出嫁前的稱謂。
“表哥,我真的不想這樣,我不想看到你痛苦,可是你爲何要這樣逼我?”
她避過素娥想要來搶酒瓶的手,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邊仰頭喝酒一邊往外走,素娥忙把她一把拉住,剛要叫幾個宮女來一起拉住她,雲蘿卻突然摔了酒瓶子,狠狠地用袖子抹去了臉上的淚,雙眼早已沒了剛纔的迷濛痛苦之色,變的湛亮而又陰狠:
“表哥,既然你先對我不仁,那就休怪我對你不義!這輩子,你休想好好跟那個賤|人在一起!死算什麼,我要讓你和那個賤|人都生不如死!”
慕清婉攥緊了手指,手上涼涼的一層冷汗,指端無力得差點握不住那張薄薄的紙,她喘了幾口氣,這纔將紙放進衣袖裡,手放在肚子上護住,小傢伙好像也感覺到了媽媽的情緒,在肚子裡蹦躂了一下,那輕微的撞擊,從她的手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慢慢地擴散,痛楚感也越來越濃。
她不敢想象,如果夏侯冽真出了事,她和寶寶該怎麼辦。
腦子裡轟隆隆地響着,讓她片刻都不得安寧,完全不受她控制地開始猜測各種各樣的壞結果。
想着想着,她的身子倏地踉蹌了一下,她忙下意識地扶住旁邊的樹幹,這纔沒有摔倒。
“清婉,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
慕清婉怔怔地扶着樹幹發呆,世間萬物彷彿都已離她遠去,直到一個聲音打斷了她所有的思緒。
看到昭和,她混沌的腦袋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了一般,很快斂去了所有的情緒,擡頭勉強笑道:
“我……我剛剛纔來……走得累了就在這歇了會兒……”
昭和看了看她身邊,見沒有人伺候着,不由得蹙了眉:“你怎麼一個人進宮來了?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沒有,不是一個人來的,剛纔楚姑姑送我到這裡,因她有事要忙,所以我叫她走開了,我正準備進去呢……”
昭和上前扶住她發軟的身子,她強撐着力氣站起來,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冽有沒有來信啊?這都好幾天了,也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了……”
她邊說邊仔細盯緊了昭和的表情,昭和聽她提起夏侯冽,臉色有些微變,不過很快斂去,“你彆着急,皇兄他們已經和赫連恆之的主力交兵了,想必打得十分艱苦他纔沒時間給你寫信,但是西南的戰報我這裡還是一天會有一封,他一切都好,你就安心吧……”
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是慕清婉還是發現了他的異樣,原本剛剛還存着僥倖的心,一下子像被丟進了冰窟,頓時冷了下來,但是,她仍是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不論怎麼樣,她必須得到確確實實的證據,才能相信冽真的出事了。
“那就好。”她點點頭,淡淡一笑,“對了,那些藥送去軍營了嗎?”
昭和見她不再提夏侯冽的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昨天晚上我就讓人帶着藥材連夜出發趕往西楚了。”
而他那如釋重負的表情落在慕清婉心裡,卻更讓她的心往下沉,“嗯,太醫派去了嗎?”
昭和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派太醫去西楚的事,心裡一咯噔,卻又不能表現在臉上,想了想,這個還是不隱瞞的好,便道:
“派了三個太醫跟過去以備不時之需。”
他怕慕清婉再問,忙扶着她往裡走,“咱們別站在這兒說話了,外面冷,快進去吧,皇祖母知道你來了,肯定會高興……”
慕清婉任由他扶着走,只是眼睛裡的光芒卻越來越黯淡。
既然他們有心要瞞着她,看來她只能通過自己的辦法來知道真相了。
一下午渾渾噩噩地聽着他們聊天,爲了掩飾,她也間或地參與幾句,但更多的時候就是沉默,蘇涵芷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忙關切道:
“清丫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臉色這麼差?”
慕清婉勉強勾出一抹笑來道:“沒……沒有……不過是有些想睡了……”
蘇涵芷見她只是渴睡,便放下心來,笑道:
“孕婦就是這樣,貪吃貪睡,孩子,你也出來一下午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要不然就在我這頤壽苑住下也成,咱倆也好做個伴兒……”
慕清婉想起剛纔周楚若的嘴臉,再想到之前的雲蘿,心裡像是堵了塊大石一樣不痛快,忙道:
“您老人家在清修,丫頭也不便打擾,還是回去吧,更何況沁夏和初夏也住在那裡,我這主人跑出來好像也不太好呢……”
現也娘發。蘇涵芷知道她的心結,也不再勉強,又跟沁夏和初夏聊了幾句,便起身送她們離開。
一行三人走出頤壽苑不遠,慕清婉突然說還有個東西落在頤壽苑了,要沁夏和初夏在那等她一會兒,她自己回去取,兩人見沒幾步路,便點了點頭,坐在旁邊的亭子裡等着。
慕清婉緩緩地往回走,心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兩人,憋得她快透不過氣來,她摸了摸袖子裡,裡面空空如也。
那張紙,剛剛已經被她故意不着痕跡地扔到了地上。
一切真相,馬上就要揭開了。
她的步伐越來越慢,明明只要回到頤壽苑就能揭開所有的秘密,可是這會兒,她卻有些不敢靠近了,她怕得到的消息是她最不想聽到的。
可是,不管怎麼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更何況,如果夏侯冽真出了事,那麼,他此刻是最需要她的,她一定要堅強!
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加快速度往回走。
她並沒有直接從殿門口進去,而是躲到了花廳的牆根下,裡面的談話聲清晰地傳進了耳朵裡:
“皇祖母,這張紙怎麼會在這兒?”
是昭和萬分驚詫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這樣機密的文件你怎麼也不收好?”蘇涵芷的聲音裡帶着責備的意味,“幸好剛纔沒被清丫頭髮現,否則就瞞不住了。”
昭和臉色鐵青,捏緊了手中薄薄的紙,“孫兒明明將這張紙交給了太醫院,並下了死命令讓他們不準聲張,不準外傳,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違抗聖旨,看來,這幫老東西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先別衝動,昭瀾的病還需要他們,而且,這件事也不排除有人從中搞鬼的嫌疑,之前沁夏兩姐妹進來的時候都沒發現有這東西……”話到此處,她突然睜大了眼,“難道……這是專門衝着清丫頭來的?”
“不無可能。”昭和點了點頭,“看來皇宮裡還是有人想對清婉不利,以後還是讓她少來爲妙,在別苑,至少有龍影衛守護着,但是皇宮那麼大,她又懷着孕,敵人藏在暗處,一個不小心,就會可能發生危險。”
蘇涵芷嘆了口氣,“現在昭瀾染上了寒熱症,也不知道是兇是吉,如果清丫頭再有個好歹……”
說到這裡,她再也說不下去,只是拿起帕子默默拭淚。
躲在牆根的慕清婉聽到此處,已經是臉色煞白,果然,夏侯冽果然染上了寒熱症!
她突然眼前一黑,身子搖晃了一下,她趕緊撐着牆壁站穩,雙手摸到了牆壁,堅硬冰涼,幾乎凍傷了她的手指。
“先別說那麼多了,你快去送她們出宮吧。”
過了一會兒,屋子裡傳來蘇涵芷的催促聲。
昭和微微頷首,將那張紙攏到袖子裡就往外走。vexp。
慕清婉模模糊糊地聽到蘇涵芷這句話,想要站起來走出去,別讓昭和發現她已經知道夏侯冽染病的事實,可是雙腿卻完全沒力。
等到昭和問了沁夏兩姐妹,震驚地回過頭來找她時,這才發現了躲在牆根下的她。
他望了望她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她蒼白如紙的臉色,只覺得喉頭一陣艱澀,閉了閉眼,才問出口:
“你……都知道了?”
慕清婉爲免自己倒下去,雙手仍是撐着牆壁,只是再開口時,連聲音都喑啞得不像話:
“昭和,讓我去找他吧。”
“清婉,別任性了……”昭和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擔心皇兄,可是你去了也於事無補,更何況你現在又懷了身孕,經不起舟車勞頓……我現在已經派了太醫送了藥過去,咱們要相信皇兄對不對?他爲了你和寶寶,一定會挺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