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不過三個字,很是沙啞,很是模糊。
若不是再近前,上官楚楚和方十九,絕對聽不清楚。
韓楓耗費了最後一點力氣,最後一絲生機,吐出最後一口氣,掙扎嘶吼出來的,僅僅就是“不怪他”三個字。
話是對上官楚楚所言,說的人卻是方十九。
韓楓神色坦然,臉上露出欣慰。
他與方十九齊齊以另一個人的面容,嶄露猙獰之姿,所爲的,不過是另外一個人。
於上官楚楚,韓楓是同門之誼,姐弟之情。而方十九這裡,卻是出於愛慕之心下,自然而然生出的維護之意。
都是非常美好的目的,只不過因爲誤會,世事弄人。
韓楓與方十九之間,同樣亦有兄弟之誼。
若是換做方十九“落敗”,韓楓相信,對方亦不會怪自己。
因爲看透這些,韓楓自是坦然,了無遺憾。但局中人,身旁人,卻是沒有他這般想法。
上官楚楚一臉哀傷,拼命地搖着頭,抱着韓楓腦袋,哭泣道:“師弟,你別說話了,師姐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話與其說是安慰韓楓,不如說是在自我欺騙。她試圖灌注靈力,給韓楓鎮壓傷勢。但她凝鍊溫和的靈力注入韓楓身體,卻好似泥牛入海,沒有半分波瀾。
韓楓體內一片空虛,一片死寂。上官楚楚靈力灌注其中,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她亦是武靈境強者,從小就跟隨在有機會進階武皇境界的無塵身邊,被悉心教導。見識和眼力上,極爲不凡。
韓楓此番身體的狀況,分明油盡燈枯,就是無塵在此,亦是迴天無力。
看着師姐悲傷的面容,韓楓彌留之際的坦然心緒,不由得受到影響。
他試圖張開嘴,喉頭顫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時間,韓楓神色不由得有些痛苦,欣慰與坦然,蕩然無存。
他想象不到,自己就這般死去,師姐如何接受這等殘酷的事實。事後,方十九又以何等面目,再次面對上官楚楚。
他本以爲自己將一起安排妥當,方十九亦是有手腕,拿下方信老賊,世間再無他可操心之事。
但臨死之時,他才明白,自己如何放不下這個世界,放不下抱着自己綴泣不停的師姐……
這極爲不甘,那種痛苦掙扎的心緒,生生影響了數丈外的,孤零零插在地上的九寒凝冰刺。
嗡!
三尺冰鋒,居然激盪玄光,自行浮起,來到韓楓身邊,輕輕插在他身旁。
一股靜謐晶瑩的寒光,流轉而來,涌入韓楓體內。
這股力量說來非常強大,乃是這件絕世寒劍之靈性。然而韓楓的身體受創太重,生機早就絕滅。
靈器之靈性,只讓他的眼神陡然一亮,嘴裡輕輕吟出兩個字:“過來……”
他咬着嘴脣,滿臉都是血,掙扎着,昂起身子,卻是對着一丈之外,呆立當場的方十九伸出手。
方十九身形如遭雷擊,此刻纔回過神來。
哪怕自己失手殺了韓楓,他對
自己,卻是不改往日情誼。
方十九眼睛一下子模糊,機械地上前一步,僵硬的彎下膝蓋,“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
似乎有一股莫大的力量壓着他,他只能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手衝着韓楓伸去。
三尺,兩尺,一尺……三寸之遙,眼看兩個人就要握在一起,韓楓臉上陡然間凝滯起來,滿眼不甘,昂起的頭顱,無力地落入上官楚楚的懷抱。
而對着方十九伸出的手,亦是垂落而下,砸在冰冷潮溼的青石地磚上。
“噗”
短促而輕微,甚至於不注意聽,根本分辨不出來。
然而對於上官楚楚而言,卻是如九天轟雷,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師弟——”
她大吼一聲,清亮溫潤的嗓音,沙啞無比。
她根本接受不了眼下場景,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只以爲韓楓在和她玩鬧,雙手抱着韓楓的肩膀,不停地晃來晃去。
她只希望下一刻,韓楓笑呵呵地站起來,然後刮弄她的鼻子,調笑作樂。
方十九看到這一幕,整個人也是徹底呆立。
足足過了好幾個呼吸,他才面如死灰,不得不接受。
他心裡亦是悲痛無比,還夾雜着難以言說的自責,懊悔,痛恨自己。
但這些都無濟於事,方十九非常清楚。
他挪移着膝蓋,又上前兩步,拍了拍上官楚楚的肩膀,然後試圖從上官楚楚手裡,將韓楓冰冷的屍體接過。
“楚楚,讓他安息吧!我們……”
他低沉的聲音還未說完,上官楚楚這裡,臉色卻是陡然大變。悲傷的面容化作憤怒,滿眼猩紅,猛地一把將方十九推開。
“都是你!是你殺了師弟,是你殺了他!他待你如兄弟,你居然一點都不留情!”
上官楚楚死死地抱着韓楓的屍體,一臉悲憤,對着方十九指責,發泄怨恨。
“你給我滾,你給我滾啊!”
她嚎啕大哭,嗓子已然破了,整個人如若瘋癲。溫順如她,從來沒有過這等模樣。
方十九亦被嚇傻了,久久回不過神來。
“走!你給我出去!我們師姐弟,不用你管!”
方十九這幅樣子,反而刺激了上官楚楚,她輕輕地放下韓楓,然後起身,氣鼓鼓地衝着方十九走去,生生將方十九推出了院落。
方十九的手下,亦是被嚇傻了,一個個悄無聲息的消失。
偌大庭院,只剩上官楚楚一人。
她復又走到韓楓身邊,輕輕地跪坐一般,一手捧着韓楓的頭,一手攏着韓楓的肩,死死地抱在懷裡。
“師弟!師姐在這裡呢!沒事了!沒事了……”
整個銀河居,在這一刻,死一般寂靜。
本該有的喧鬧,本該有的慶祝,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全都化作虛無。
悲涼,死寂,哀愁與憂傷,忿怨和委屈……
……
此際,銀河居外,狐靈國都之中,此刻卻是一片喧鬧。
一整個半天,
全城勢力出動,千里方圓內的村寨,已經開始衝着國都搬遷。
距離稍近的村寨勢力,甚至已經拖家帶口,進入了國都安營紮寨。
亡靈大軍自然是極大的禍患,但狐靈國的風氣,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窮山惡水中鬥天鬥地,成長起來狐靈國子民,越是有危機,越是衆志成城,齊心協力。
而外來的勢力,更是唯恐天下不亂。大亂之中,才能風起雲涌,纔有登天機緣。
狐靈國都子民同心協力,無論是豪門大族,還是平民,都是打開院門,主動招呼難民入住招待。
這是狐靈國的傳統,亦是這裡的風氣。熱忱好客,幫扶困難弱小。
外來各大勢力,也是使出各等手段,拿出自己的錢糧補給,開齋棚,養望以凝勢。同時順帶外招人手,納入自己陣營,壯大聲勢。
這般事情足足持續了三日,還是極爲熱鬧。
但此時,白骨深淵內的亡靈殭屍,終於在國都周遭出現蹤跡。
這只是小股進犯,並非真正的亡靈大軍。但狐靈國都內各大勢力,聞風而動,各自組織人手,開始剿滅這些零星的亡靈殭屍。
這小規模的亡靈鬼物,自然不是各大勢力對手。但有蹤跡出現,立即就被興奮而來的修行者滅殺一空。
屍丹鬼魄,說來還比較稀罕。無論是自己煉化,還是出售,都有不少價值。
狐靈國都內的修行者更加興奮,有不少勢力,甚至直接召集人手,主動出擊。循着亡靈鬼物來向而去在,收穫自然是盆滿鉢滿。
但也不過就出擊兩百餘里,便遇到數萬只規模的殭屍鬼物。
屍潮遍野,其間還有骷髏王,殭屍王,鬼王等五階鬼物,強大凶悍。要論單打獨鬥,尋常武宗妖宗,亦不是對手。
貪功冒進的勢力,立時受到重創。等他們反應過來,有小半人直接被捲入屍潮之中。
兇狠的骷髏,腥臭的殭屍,漂忽不定的鬼魄,立時撲到這些不幸的人身上。幾個呼吸功夫,便從這些人身上撕裂下一塊塊血肉,吞噬一空。
“噗通”一聲,這些人栽倒在地。但也就幾個呼吸,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裡血紅陰毒,融入亡靈屍潮,衝着自己還活着的同伴出來。
“走!趕快離開這裡!”
目睹這一幕的修行者,立時大吼一聲,陷落入亡靈屍潮,還活着抵抗掙扎的同伴也顧不得了,點頭就走。
衆人都是驚醒,如喪家之犬,驚弓之鳥,亡命奔逃。
“嘎嘎嘎,跑吧!趕快跑吧!你們跑不了多遠的,孩兒們,撕碎他們!”
有鬼王當空陰聲嚎叫,聲音飄忽上前丈。四周浮起“桀桀”“咔咔”之聲,是殭屍骷髏乾癟的聲帶發出聲響,讓人頭皮發麻。
亡靈屍潮所過,陰氣瀰漫,鬼氣森森。鳥獸盡,生機化作死氣。
數萬只規模的屍潮,便恐怖如斯,數百萬集聚,那又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有數股勢力的人手直接和屍潮遭遇,損失慘重。但也因爲如此,他們的損失,也給了狐靈國都各大勢力警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