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芳。
這個名字很普通,如果拿前世的標準來評判的話,甚至還有那麼點兒老土。可顧洛凝聽到它的那一刻,卻不由得呆住了,甚至有種渾身發緊的感覺。
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以後這個名字還會不斷出現在自己的耳畔,而它的主人也將與自己產生交集,但結果是喜是憂卻完全無法預料。
旁觀衆人顯然不這麼想,他們只看到兩人“深情款款”的互相望着,百戶大人又開口詢口老闆娘的姓名,還道這對男女是王八看綠豆……對眼兒了呢。
葉祖盛首先笑道:“我們百戶大人武藝、相貌、人品、氣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如芳姑娘亦是千中挑萬中選的美人兒,值此良辰美景,不如就此成其好事,郎才女貌,我看實在相配的緊吶!”
羅震也跟着色咪咪的說:“葉老弟之言甚妙,如芳姑娘雖然寡居多時,年紀也比咱們百戶大着幾歲,但你有情我有意,又何須在乎那許多?即便長久不得,做對露水夫妻,一解如芳姑娘久曠之苦也未嘗不可,將來說不定還是一段佳話,豈不美哉?”
葉祖盛拍手笑道:“好極,好極,羅大哥,且讓百戶大人與如芳姑娘入內說話,我等兄弟就莫要在此礙眼了,不如換個地方吃酒去吧。”
幾個小旗也跟着大笑起鬨,還裝模作樣的站起身來,假意做出要閃人的架式。
顧洛凝愈發不悅,忽然又有種想掀桌子揍人的衝動了。
正要說話,沒曾想柳如芳卻衝自己媚然一笑說:“若是百戶大人果真如此垂愛,奴家願薦枕蓆……”
此言一出,羅震和葉祖盛他們的笑聲和起鬨聲登時更響了。
顧洛凝眉頭微皺,一時間也搞不清她到底在鬧着玩,還是別有用意。
柳如芳頓了頓,接着又道:“只可惜百戶大人身處公門,錦衣衛又是天子親軍,如何能瞧得上奴家這等歡場女子?罷了,罷了,兩位總旗大人就莫要拿小女子尋開心了吧。”
她說着便親自領着顧洛凝他們來到二樓一處相當清新的雅間,又吩咐夥計去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然後道:“百戶大人頭一回到我‘五芳樓’來,今日就讓奴家做東,權當和羅總旗、葉總旗他們一起爲百戶大人接風洗塵。”
衆錦衣衛立時轟然叫好,白吃飯不花錢的感覺太爽了,誰吃誰知道。
顧洛凝擺擺手道:“不可,不可,如芳姑娘打開門來做生意,吃得就是這碗飯,我們怎能佔這種便宜。”
柳如芳笑道:“這是哪裡話,大人肯賞光前來,便是莫大的面子。奴家這店子雖不大,區區幾杯水酒還請得起,大人若是不允,便是瞧不上奴家這五芳樓了。幾位稍坐,我去廚下看看菜。”
待她出去之後,顧洛凝隨口問了句:“這老闆娘到底是什麼來頭?”
葉祖盛一聽,還以爲他仍然對那女人念念不忘,趕忙答道:“大人切莫誤會,我等雖是軍戶粗人,但也知分寸,方纔在外
面只是與那老闆娘耍笑而已,作不得準的。大人若想要女人相陪又有何難?教坊司內多得是官宦人家收沒來的姬妾小姐,何必一定要問她呢?”
羅震道:“是啊,大人,那女人可萬萬碰不得。”
“哦,這是爲什麼?”
“大人有所不知,據說這小娘們兒數年前死了男人,靠着夫家遺留的大筆錢財在京城裡開了這間五芳樓,花信之年,又是這般美貌風騷,大把大把的男人蒼蠅叮肉似的粘着她,每日裡客來如雲,那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這老闆娘八面玲瓏,乖滑的緊,雖然場面上可以調笑幾句,說些葷話,佔點兒口舌便宜,但卻從不讓任何人沾身,更別說我等了。”
“豈止,大人你想,這皇城根下是何等地方,銀子倒還好說,若無十足後臺,怎能盤下如此規模,位置又好的鋪面?即便盤得下來,也開不長久,其中關節自不必說。咱們這些人只能說些言語調笑,了不起手上佔點兒小便宜,切莫有非分之想,沒得給自己招禍。嗯,不過要說起來,這老闆娘倒似乎對李千戶有些特別。”
顧洛凝奇道:“李千戶?李志高?”
羅葉二人聽她直呼上司的大號,不禁愣了一下,隨即陪着笑臉點頭道:“沒錯,正是李大人。”
“這是爲什麼?在京城裡一個千戶也是小把戲吧,難道他也有什麼背景不成?”
“這個麼,外人便不得而知了,再說都是衛裡自家兄弟,也不便打聽。”
葉祖盛說着,臉上便露出猥瑣的笑容。
正說話間,柳如芳又推門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五六個小二,次第將各式精美菜餚擺上桌子。
柳如芳又敬了幾杯酒,陪了他們說了一陣子話,這才轉身再次離去。
羅震和葉祖盛一杯接一杯的向顧洛凝敬酒,不停地大讚她武功了得,膽氣過人,酒過三巡後,話也越說越開。
原來這兩人入錦衣衛已近二十年了,卻只混到總旗這麼個小小的職位,本來前任百戶因罪削職,羅震應該順理成章升爲百戶,葉祖盛也可以補上副缺,皆大歡喜,連給上司的“孝敬”都送過了。
卻不料顧洛凝突然冒了出來,不但搶走了百戶的位子,而且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娘們兒樣。
羅葉二人都憋了一肚子火,但又敢怒不敢言。
可當顧洛凝大顯身手,三招打敗晉王府護衛司僉事杜川后,他們便徹底服了氣,有這等真本事的人來做百戶,他們繼續當總旗還有什麼可說的。
兩人拍着胸脯賭咒發誓,說以後唯洛百戶之命是從,水裡火裡絕不皺一下眉頭。
顧洛凝知道他們只是被自己那幾手功夫震住了,明面上表示忠心,暗地裡還是覬覦百戶之位,當下也不道破,笑呵呵的說了幾句場面話。
衆人推杯換盞,吃喝了半晌之後,便都有微醺之意。
顧洛凝也有些頭重腳輕,不禁有些奇怪。
自己前世拼酒可是
從來沒輸過的,況且這裡的酒度數並不高,怎麼可能只喝這麼點就開始“撞頭”呢?
正在納悶,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葉祖盛以爲又是老闆娘,於是大着舌頭應道:“快來……來!”
房門立時被推開,但來人卻不是柳如芳,而是一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校尉!
那校尉滿頭大汗,急匆匆地跑到顧洛凝跟前,躬身抱拳道:“稟洛百戶,千戶大人有命,衆兄弟速去內城千戶所集合!”
衆人不禁心中都打了個突,羅震看了看顧洛凝,然後轉頭問道:“知道是何事嗎?”
那校尉吞了口唾沫:“皇上……皇上駕崩了!”
衆人聞言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酒也醒了大半,於是趕緊起身離席。
下了樓,來到街邊,葉祖盛提議讓傳令的校尉帶顧洛凝先去千戶所報道,他和羅震回晉王府集合手下,隨後便到。
顧洛凝一想起“晉王”兩個字就頭疼,葉祖盛此言正合她意,於是隨便交待了兩句小心在意之類的話,就和那校尉翻身上馬,朝內城千戶所趕去。
剛跑出幾步,背後忽然有人高聲叫道:“百戶大人,請留步!”
顧洛凝勒馬回頭一看,只見那竟是先前五芳樓裡的店小二,手上還抱着個酒罈子。
那小二快步跑到近前,堆起招牌式的迎客笑容道:“百戶大人如何走得這般急?老闆娘特令小人來賠罪,敢是酒菜不可口嗎?”
顧洛凝道:“你回去轉告如芳姑娘,就說今晚多謝款待,只是千戶大人有要事召集,不及告辭,失禮之處還請她見諒。”
那小二急忙道:“原來如此,小人一定轉告。哦,老闆娘說今晚招呼不周,特將這壇上好的醴酪贈與百戶大人,聊表心意。”說着便把罈子捧了上去。
顧洛凝暗道這老闆娘果然會做人,不過對自己這個今天才初見的客人如此用心,似乎有點不正常,於是推辭道:“如芳姑娘太客氣了,本百戶叨擾一晚,實在不敢再收厚禮。”
旁邊的校尉湊前低聲道:“這醴酪是當世名品,只這小小一罈少說也值幾十兩銀子!大人推辭不要,豈不可惜?”
那小二也面露爲難之色:“此酒是老闆娘吩咐一定要送與洛百戶的,大人若是不收,小人回去可要挨板子了。”
顧洛凝稍稍想了想,然後點頭道:“好吧,那就多承如芳姑娘美意了,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說罷伸手接過那壇酒交給校尉,轉身策馬繼續前行。
大約跑了二里不到,就聽那皇城之內隱隱傳出尖細的喊聲,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淒厲,分明叫着“大行皇帝陛下御龍殯天……”
很快,百姓們成羣結隊的從四面八方走了出來,涌到皇城附近的街上,成片成片的跪伏在地,哭聲震天,如喪考妣……
整座建興城被巨大的悲痛所籠罩,而這種悲痛中卻潛伏着一絲不安和躁動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