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三月,春意漸濃,日子一天暖似一天。
無論山野還是鄉間,到處都是花團錦簇,綠意盎然。
只是那一行穿着白衣,掛着白綾的車隊行走在這美景之中,顯得頗爲格格不入。
從建興出發十餘日後,夏國使團終於回到了大業城。
車輦經長寧門而入,經中央大道徑直朝皇城而去。
因爲大行皇帝御龍殯天,現在處於國喪期間,此時大業城的街巷坊市間到處掛滿了白綾白綢,以示哀悼。
大多數的商家也都關門歇業,街上行人稀少,愈發顯得蕭條。
不過,當車輦經過時,路旁百姓還是很快認出了這是代表公主儀仗的車隊,於是趕緊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不敢擡起頭來。
車輦從皇宮正門而入,太監宣旨之後,顧洛凝便馬上由宮女服侍着換了一套更加考究的喪服,然後被小宮轎擡着直奔壽極殿靈堂。
還未到門口,就看到上千名文武官員跪伏在殿外的廣場上“嚎啕大哭”,聲震屋宇,但大多數人都是在乾嚎,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顧洛凝看在眼中,不禁肚裡暗笑。
轎子很快停在殿門前,幾個宮女一面攙扶着她拾級而上,一面將手帕遞過去,示意她趕緊開始哭喪抹淚。
顧洛凝其實跟那些官員差不多,連半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但她演技過硬,先努力回想了一下和瀾修分別的場景,又暗地裡掐了自己兩把,兩行淚水便涔涔而下,臉上也作出傷心欲絕的樣子。
進了宮門,只見裡面也跪了上百名披麻戴孝的人。
除了幾個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外,便是她這位死去父皇的後宮嬪妃們。
而最前面正伏在梓宮上痛哭的就是二哥顧孝仁。
一名太監見顧洛凝進來,趕忙跑到梓宮旁邊低聲說了一句。
顧孝仁聞言轉過頭來,滿面淚痕的上前幾步,哭道:“八妹……你終於回來了……”
顧洛凝見他的喪服之下隱隱露出明黃色,便知道他已經繼位成
爲大夏新的皇帝,於是便當即跪倒:“臣妹叩見皇帝陛下。”
顧孝仁胡亂擦了擦眼淚,便趕緊扶起她道:“什麼皇帝陛下,又不是在朝堂上,八妹無須多禮,還叫二哥便是。”
顧洛凝也不客氣,便叫了聲二哥。
旁邊一衆嬪妃聽在耳中都不禁眉頭一皺,看着顧洛凝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含着怒意,顧洛凝卻渾不在意。
只聽顧孝仁道:“八妹快來給父皇進香叩拜。”言罷,就拉着她來到梓宮前。
顧洛凝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依照禮制在金絲楠木棺前進了香,然後放聲大哭。
顧孝仁也悲從中來,抱着棺木哭道:“父皇……你睜眼看一看,八妹回來了……你臨走前一直唸叨的雲和回來了……父皇……你睜眼看一看啊……”
殿內的其他人見狀,也趕緊跟着伏地痛哭。
各種腔調,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配合着靈堂的肅穆氣氛,讓人聽了也不禁動容。
從午後一直哭到晚間,顧孝仁這才讓廣場上跪拜的文武官員退去,又讓殿上那些年幼的皇弟皇妹和先帝的嬪妃回宮休息,自己則留在壽極殿中守靈。
衆人散去之後,偌大的殿宇中頓時寂靜了下來。
四下裡空空蕩蕩,只剩下滿屋飄蕩的白綾和正中那口沉褐色的碩大梓宮,頓時顯出幾分詭異。
顧孝仁跪在旁邊,抓一串紙錢放在燈燭上點燃,隨手丟入火盆中。臉上的悲慼起之色早已隱去,冷漠的眼神中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但隨即又寒光一閃。
“八妹,你怎沒還沒走?”
他話音剛落,顧洛凝就從殿門外走了進來。
“二哥,你果然厲害,居然聽得出我還在這裡。”
顧孝仁起身轉過頭來,看着她道:“八妹,你故意留下不走,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
顧洛凝走上幾步,來到他近前,怔怔地凝望着她這一世第一個見到的人。
這個男人雖然實際上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卻是在夏國
唯一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人。
他的關懷無微不至,真的像兄長一樣,呵護着自己這個妹妹。
可現在看着他,自己卻覺得無比陌生,甚至一陣陣的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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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有幾句話我想單獨問你。”
顧孝仁乾咳了一聲,微笑道:“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就是了,你一路勞頓,又在這裡陪了大半天,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不,只有幾句話而已,我怕遲了便什麼也問不到了。”顧洛凝冷冷看着他道。
“八妹何出此言?”顧孝仁笑容也沉了下去。
顧洛凝深吸了一口氣道:“二哥,我對夏國早已沒有任何留念,唯一讓我有些牽掛的便是你,所以接下來我要問的事情,還請二哥如實相告,不要瞞我。”
顧孝仁沉吟了一下,然後點頭道:“好,你問吧。”
顧洛凝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這才問道:“我覺得爲人一世須光明磊落,無愧於心,爲君者更應當如此,不知二哥怎麼想?”
顧孝仁臉色微變,反問道:“八妹,你似乎話中有話呀,莫非你覺得二哥我是個卑鄙陰險的無恥小人麼?”
顧洛凝輕輕搖了搖頭:“二哥現在貴爲天子,小妹豈敢妄言,我只是覺得父皇忽然駕崩,實在有些太過蹊蹺。”
“八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父皇月前便已病重,水米不進,太醫幾番診治都不見效果,乃是抱病歸天,哪有什麼蹊蹺?”
顧洛凝笑了笑道:“宮中的事情,二哥原比我清楚,這一節小妹也不多問,父皇究竟因何駕崩,二哥心裡自然知道。不過我這裡還有件事情想向二哥問清楚。”
顧孝仁沉聲道:“還有什麼?”
“二哥可還記得上次我被父皇軟禁在雲央宮中,瀾修派他的護衛司僉事來接應我逃走,是二哥你佈置我們兩個混入千牛衛的隊伍裡,趁着母后梓宮移駕之機混出城外。此事本來計劃得天衣無縫,之前也未曾泄密,卻爲何在即將出城的時候忽然敗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