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個嚴冬的清晨,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黃浦江面上還瀰漫着尚未散去的淡淡霧氣。一艘龐大的郵輪停靠在吳淞口的碼頭上,靜靜地等待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

站在碼頭上準備上船的韓婉婷,身體被黑色的貂皮大衣深深地包裹着,領子拉得高高的,幾乎遮去了她的半邊臉頰。她沒有化妝,臉色顯得很蒼白,雙脣也沒有點上口紅,眼底還泛着些微青色,整個人看起來憔悴而無神。

母親正張羅着下人將隨身的行李小心的裝上船,父親則在與送船的親友們進行着最後的告別。而她,自進了閘之後,卻什麼話都不想說,什麼人也都不想見,一個人站在岸邊,看着湯湯的黃浦江水出神。

凜冽的冬風從江面上刮過,寒意刺骨。風將她的頭髮吹亂,將她的衣闕翻起,將她的淚水吹乾。可再刺骨的寒風,都比不上她此刻心底的悲涼。又要離開了,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國家,離開他。爲什麼,她與他的緣分中,分離總是高唱着主角,總是要不斷的上演這樣的離散。爲什麼,這個偌大的世界,就容不下他們呢?

韓婉婷看着不斷地拍擊着岸堤的江水,滿心憂憤之餘,寒風從脖子縫裡鑽進了身體,讓她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禁不住抓緊了自己的衣領。低眉時,看見了手上的那枚銀戒指,神色頓時柔和起來。她舉起左手,低頭輕輕地吻了吻戒指,眼角處泛起的溫柔,彷彿是在親吻她最心愛的人。

她閉着眼睛,深深地吻着戒指,彷彿在向他吻別。此去經年,待到重逢之時,已不知年月如何,人事改變。那段歲月,她要如何度過,而他,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者,他到底還……在不在。這一切,都讓她感到茫然與害怕。

當時離別,她沒料想到重逢的路是這樣艱難,竟沒來得及將心中的話全部告訴他。她沒能與他再見上一面,親口告訴他,她一定會等他,一定會等待和他重逢之日的到來,就這樣匆匆而別,心中的遺憾深沉而哀惋。

等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淚水已經盈滿了她的眼眶。她仰頭看着逐漸散去迷霧的天空,聽着耳邊郵輪拉響的汽笛聲,對着天空露出悽然的苦笑,默默地在心裡吟起了那句千古流傳的名詞: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上午十時許,駛往美國波士頓的郵輪緩緩地駛出碼頭。郵輪發出巨大的“嗚嗚”聲,在向碼頭上送行的人們示意,船上的客人們紛紛對着逐漸遠離的碼頭上的人羣揮手告別。韓婉婷站在船舷邊,站在父母的身旁,看着碼頭上逐漸變小的人們,心中不禁翻騰着無比的眷戀。

這座她愛着的城市,是她和他相識的地方。這座美麗的城市,有着她最美好的回憶。這座被無數人當成是淘金地與樂園的繁華城市,有着她無法割捨的親人、朋友與愛人。燈紅酒綠不是它的本色,歌舞昇平也不是它的原味。沒有黑夜的不夜城,不過是罩在它表面的一層外衣,爲的只是想要留住心底裡那份最初的真實與韻味。

許多年前,她在懵懂中來了,在這裡成長,在這裡遇到了他,戀上了他。八年前,她失落了關於這裡的大部分記憶,在茫然中離開,錯過了他,忘記了他。一年前,她彷彿被冥冥中命運的暗示而帶回了這裡,再度與他相逢,與他相愛,發誓要和他在一起。可是,現在,她卻又不得不無奈的離開,帶着對他的愛,還有心底裡的那份堅守與執着。

就好像偈語總說,死亡不是結束,只是重生的開始。也許,世間正因爲有着太多太多的離別,纔會有更多更多的期許與希望。沒有分別,又哪裡來的再見。沒有離開,又怎麼會又重逢。那麼,爲了將來的重逢與相守,她願意現在離開。哪怕這樣的離開會讓她撕心裂肺。

船慢慢的駛出了碼頭,岸邊的建築在一點點的變小,消失,最後,她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陸地,整條郵輪都已經被長江口處黃色的海水所包圍。海面上的風更大,更冷,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大風夾雜着刺骨的寒意,將甲板上的人們紛紛逼回了船艙,很快,整個船頭甲板上,除了她之外,再沒有一個人。

她晃晃悠悠的頂着大風走到船頭船舷邊,迎着風,筆直地站着,對着那呼嘯而過的大風與嘩啦嘩啦的海水聲,淚流滿面的大聲叫道:

“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的……”

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在韓婉婷離開後不久,原本駐留在杭州郊外休整的緝私總隊殘部被一紙命令調離了留下鎮,全體開赴遠在西北的貴州都勻,狄爾森亦隨部離開。從此之後,這支部隊再也沒有回到過這片青山綠水的土地。

在“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的貴州腹地,暫時沒有戰鬥任務的緝私總隊每天主要的任務就是練兵。在戰爭陰雲還沒有完全籠罩下的貴州,平靜的軍營生活並沒有讓狄爾森忘記了自己的夢想。他每天都認真的在軍營中過着訓練、學習、學習、訓練的枯燥生活,一絲不苟的完成每一項操練,兢兢業業的刻苦學習。哪怕是難得的休息日,他都會足不出戶的埋頭在書堆裡度過。

本就天性孤傲的他,自來到貴州以後,越發的沉默寡言。他不太和戰友們一起玩,不太和他們一起吹牛胡侃,就連有人偷偷從外面搞回來的、畫着沒穿衣服女人的美國畫片他都不要看。他把自己變得象是個苦行者一樣,除了看書,他完全沒有任何的休閒生活。

有些人說他念書念成癡子了,有些人說他腦子有問題了,還有更多的人說他是因爲被大上海的有錢大小姐拋棄了,神經受了點刺激,所以只能寄情在那些破書破紙裡,尋求心靈安慰。一時間,各種說法衆多,甚囂塵上,人云亦云。外面的物議漫天,每天都有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無論他走到哪裡,哪怕是到飯堂吃飯,到澡堂子裡洗澡,都會成爲關注的焦點。

可他卻對身邊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彷彿從來沒有聽見過那些胡亂的猜測與議論,也從來沒看見過人們眼睛裡帶着各色心情的目光。他不與任何人爭辯,解釋,還是依然故我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看書、學習,學習,看書。時間一長,人們也都習慣了他這副“腦子壞了”似的模樣,漸漸地,大家都不再管他,不再把他當怪物看,也不再議論他,只送了他一個“瘋子”的外號。

無論外人怎樣詆譭與貶低,只有“瘋子”知道,他做的這一切是爲了什麼。認真的操練是爲了在戰場上活下去,而學習,卻是爲了能夠讓自己和她的距離更近一些。他的文化底子很薄,開蒙是在孤兒院裡,第一個教他念書識字的人就是唯一關心他、愛護他的餘婆婆。但是,好景不長,幾年之後,他被孤兒院趕了出去,流落街頭。衣食無着、弱肉強食的生活現實,讓他掙扎在生存線上之時,沒有機會和時間再學習認字,直到她的出現。

雖然那時他從不願意承認,她是他的老師,但是,每每她來,認真的給黑皮他們上課的時候,藉故跑出去不聽的他,都會繞個圈子之後再回來躲在門外偷聽,悄悄的趴在離小黑板不遠的地方,用自制的“望遠鏡”看她教他們寫字。他會用小石子在灰白的牆壁上跟着她的筆劃,一筆一筆的學着,描着。就這樣,她教會了他許多字,聽她念了許多詩、許多詞,不過短短的幾個月,他像一塊乾涸了很久的海綿一樣,如飢似渴的學習着一切知識。從那時起,他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渴望學習,渴望知識。

林穆然與所有人對他的指責與蔑視,他的確可以不以爲然,但是,他卻不得不爲此進行深刻的反思。婉婷可以不在乎他一窮二白的身份,心甘情願的和他在一起。可是,他難道就真的可以如此心安理得的全盤接受她的愛麼?正如林穆然所說的那樣,就算他將來可以與婉婷在一起,那麼他又該給她一個怎樣的生活?真的讓從小嬌生慣養的她陪着他一起過朝不保夕的窮困生活嗎?

就算他不爲自己的將來考慮,也要爲她的未來多做籌謀。她爲了和自己在一起,不惜公然與林家決裂,因此被迫遠渡重洋,她爲他所做的,所承受的一切,都讓他銘感於心。現在的他,無以爲報,能夠許給她的,只有他的未來。

既然愛她,既然許給了她自己的未來,那麼就該認真的爲自己的未來好好做個打算,就該拼盡全力給她一個安穩富足的生活。一個男人本應承擔起家庭全部的重擔,更何況,他親口給了她承諾。與林穆然定下的五年之約,很大程度上來說,並不是爲與他爭奪婉婷。其實,那是在給他自己定下一個目標,一個奮發向上的目標,一個爲婉婷今後可以安穩生活的奮鬥目標。

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他只想當下該如何活着,從沒想認真的想過將來,但是,現在,因爲生命裡有了她的存在,他必須要做點什麼。所以,他要出頭,一定要出頭,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功成名就。他要在自己最成功的時刻,給他最心愛的女人一個最風光、最盛大的婚禮,他要讓所有嘲笑與譏諷過她的人都追悔莫及。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不是韓婉婷變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是他狄爾森成爲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目標,也是他今生的宿願。所以,他近乎苛刻的對待自己,拼了命似的操練,學習。訓練場上,他常常練得渾身是傷。營房門外的路燈下,常常都能看到他一個人捧着書苦讀的身影。在他被同炮們當成笑話看,當成話題調侃的時候,“狄瘋子”的事情也隨之而傳到了長官們的耳朵裡。

他的連長聽說了他的事情,特意走到他的身邊,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看着他,鼓勵他,並且告訴他說,當“瘋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連當個“瘋子”的願望都沒有。人總是要有夢想的,無論夢想的大小,無論是爲了什麼目的,那些連夢想都沒有的人其實更可悲。

連長翻着他念的那些中學、高中課本,告訴他,如果想要出人頭地,不光要念書識字,還要考學。如果想要成爲受人尊敬的軍人,成爲戰場上的勝者,那麼,就應該去考軍校,黃埔軍校。因爲軍校的校長是蔣委員長,也因爲只要他能夠成爲黃埔軍校的一員,那麼他就可以和許許多多的國軍長官成爲校友,成爲蔣委員長麾下最英勇的學員與士兵。將來總有一天,他會用從軍校裡學來的知識,將侵略中國的小日本鬼子統統的趕回老家去。等到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也就是他出人頭地、功成名就的輝煌時刻。

連長的話讓他心動,連長的鼓勵更好比是給他的前路指明瞭方向。於是,他開始一邊更加有目標的學習,一邊等待時機的來臨。也許是天意,過了沒多久,在民國二十九年的新春尚未正式到來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聽說了中央軍校第四分校在抗戰爆發後,便從廣東輾轉遷移多地,最終來到了貴州最南端的獨山縣,在偏僻的小山村裡堅持辦校,招收學員,爲抗戰前線提供生力軍與軍事人才。

得到消息後的他,興奮異常,在連長的支持下,他得到了前往報考的許可。就在這一年的秋初,他憑着優異的軍事素養,及後天刻苦努力的學習文化知識,順利的通過了錄取考試,成爲了中央軍校第四分校第十七期二十三總隊步兵科的一名學員。

當他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站在貴州的天空下,仰頭看着天空中漂浮着的大塊雲朵,激動的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他捧着這封來之不易的通知書,忍不住低聲喃喃道:

“婉婷,我好像離你又近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黃埔軍校的名稱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軍校名稱,只是因爲成立的時候在廣東在建成之後多有變化,1927年前後改成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簡稱“中央軍校”,其實就是黃埔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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