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南昌,江西省省會。東依鄱陽湖,西傍贛江,內有浙贛鐵路,外有城郊機場。它是第三、第九戰區戰略物資轉運的重要基地,此地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中日對戰,這個城市的地理位置與軍事要塞的重要性更是體現的一覽無餘。

武漢失守之後,南昌在軍事上的重要性牢牢的吸引住了中日雙方軍隊高層的目光。他們都知道,這個城市,中國必須堅守,而日本必須攻佔。因此,不論是中國,還是日本,雙方都將新一輪的軍事籌碼壓在了南昌上。於是,一場異常艱苦卓絕的爭奪戰,就在這片古老的贛江大地上開始了。

“轟……轟……轟”

大炮的轟鳴聲與炸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的在鄱陽湖南岸上響起,飛濺而起的沙石、土塊、還有一些血肉模糊的人體組織如同下雨一樣的從天上落下,掉落在中方守軍的陣地上。爲了度過鄱陽湖的入口處修水河,日軍在河對岸架起了200餘門大炮,無數挺機關槍黑洞洞的槍口全部對着守在修水河南岸的中國軍隊陣地,子彈一通通的狂掃而去,“噠噠噠噠”的聲音不絕於耳,伴隨着日軍指揮官野狗一樣的狂吠,中國陣地上的工事被摧毀殆盡。

守在陣地上的中方軍隊是羅卓英指揮的第十九集團軍下轄的第三十二軍七十六師的數個團。炮火猛攻之下的南岸陣地上,守軍的傷亡慘重,原有參戰的幾個團已經在連日的戰鬥中消耗的只剩下五個尚可成建制的營。眼看着部隊的傷亡還在不斷的遞增中,作爲師長的王凌雲看不下去了,他再也無法讓自己呆在後方相對安全的掩體中,僅有望遠鏡觀察戰場、指揮戰鬥了。他要到第一線去,要和自己的兄弟們在一起!

他剛要走出掩體,就被身邊的幾個副官給死死的攔住了。他們拼了命一樣的勸阻師長,紛紛焦急無比的進言道:

“師長!師長!前線太危險了,連工事掩體都被敵軍的炮彈炸光了,您要是上去了,萬一有個什麼好歹,軍心可就要大亂了啊!”

“是啊,師長!您不能意氣用事,要三思啊!前線的將士們還要靠您指揮戰鬥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那麼多弟兄可還該聽誰的去啊!師長!”

王凌雲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遲疑着。就在副官們以爲苦勸似乎終於見效的時候,急促的電話鈴聲從桌上響了起來。王凌雲飛快的一把接起電話,剛喊了一聲“喂”,還沒聽見對方講話,就只聽見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聲聲大炮的爆炸聲。他衝着電話大叫了好幾聲,幾乎把嗓子快喊啞了的時候,才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聲急促而焦躁的求援聲:

“師座!師座……兄弟們,兄弟們快頂不住了……南岸西線的陣地已經被小鬼子突破了,我們東邊的陣線快守不住了!師座!師座,請下令撤退吧!我們,我們傷亡太大了……”

“頂住!頂住!一定要給我頂住!我已經新派了三個連上去支援你們,你們再撐一會,再撐一會!”

王凌雲嘶啞着喉嚨衝着充滿嘈雜聲的電話大吼着,眼睛裡早已佈滿了猩紅的血絲。他睚眥盡裂的要求部下一定要守住修水河南岸,因爲他知道,如果陣地被突破,日軍通過修水河度過了鄱陽湖,那就意味着守衛南昌城的第一道防線將潰於一旦,戰局將發生無可逆轉的變化。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日軍度過修水河,必須要將他們阻擊在河對岸。

“師座!師座……”

在又是一陣刺啦刺啦的刺耳雜音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已經帶着明顯的哭腔:

“師座……再不撤退的話,我們團,我們團的最後一點種子就要全打光了啊!師座!小鬼子他媽的不要臉,打過來的炮彈裡有毒氣彈,好多兄弟,好多兄弟都中了毒氣彈,死得很慘啊……師座,我求求您,您就給咱們團留下最後一點種子吧……轟……轟……嘟……嘟……嘟……”

電話筒裡先是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再接着就是斷線的嘟嘟聲,一切都斷了,什麼都沒有了!

王凌雲的手顫抖着,死死的捏着不斷叫着嘟嘟聲的電話,彷彿要將電話柄給捏斷了。手下最能打的心腹愛將就這麼消失在了敵人的炮火之下,生死難料。想到前線上的弟兄們一個個的全倒在了陣地上,想到他們在小日本毒氣彈的折磨之下,痛苦的死去,他的眼睛被即將溢出眼眶的眼淚逼得通紅,面上的表情繃得死緊,一雙虎目更是瞪得像要吃人。

“我操你姥姥!狗日的小鬼子,老子他媽的要跟你拼了!”

王凌雲突然將手裡的電話狠狠的往電話機座上一摔,口中大罵着,從桌上操起一把機關槍,將身上披着的風衣一把甩在了地上,捲起了袖口,提着槍大步朝着掩體外走去。兩位副官又要上前阻攔,被他用力的推開,他舉起手中的機關槍,對着兩位副官一筆劃,怒罵道:

“老子要去教訓那些黑了心的狗東西,他媽的你們再敢攔我,別怪老子手裡的傢伙翻臉不認人!”

罵完,頭也不回的大步而去。他的警衛員不敢怠慢,連忙提着槍,飛快的跟在他的身後,貓着腰,小跑着出了掩體。兩位副官苦笑着搖搖頭,一個連忙打電話給警衛排,命令他們立刻跟隨師長一起上前線,另一位也沒有再遲疑,拿起了自己的槍,飛快的衝進了掩體戰壕,追隨着師長而去。

“咳咳咳……咳咳咳……”

南岸陣地上,硝煙瀰漫,薰得人不但睜不開眼睛,甚至連呼吸都感到了困難無比。在陣陣伴隨着爆炸聲揚起的煙塵中,夾雜着一些聞起來刺鼻、令人頭暈噁心的氣味。很多戰士都被這種氣味給薰倒,身體癱軟,紛紛喪失了戰鬥力。這些氣味就是來自日軍發射過來的能夠摧毀人體神經中樞的毒氣彈。

人一旦猝不及防,吸入了過多的這種氣味,大腦神經受到了破壞,進而使得整個身體功能喪失。首先就是頭暈、噁心,緊接着就會嘔吐不止,臉色發黑,身體抽搐,最後就是口吐白沫在痛苦中死去。即使只是吸入了一點,同樣也會造成頭暈、噁心等程度較輕的症狀。若是這種症狀發生在交戰中的士兵身上,那麼中毒的一方等於失去了戰鬥力,只能躺在原地,被飛來飛去的炮彈與子彈擊中,最後的下場就是……等死。

傍晚時分,天色已暗,激戰了一天的修水河兩岸暫時有了短暫的寧靜。陣地上還瀰漫着尚未全部散去的硝煙,包括那些能夠致人死地的毒煙,倒伏着許許多多已經戰死的將士們遺體,散佈着零亂的槍械殘骸、彈藥空匣、工事廢墟,還有一堆堆看不清楚是什麼的黑紅色的肉塊。

倖存的最後一些守軍們,每個人的臉上都用沾了水的布條裹住了自己的口鼻,勉強當作防毒面具來抵禦毒氣,可畢竟不是正經的面具,因此抵禦效果差強人意,有些身體稍弱的士兵們還是被毒氣薰得身體發軟,只能倚靠在泥濘的戰壕裡直喘粗氣。

天空中從下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着雨,雨勢雖不大,但很綿密,很快就已經將人們的身體全部打溼。雨水的到來雖然讓戰壕與陣地更加泥濘,衝鋒作戰十分不便,但從某種程度上,也衝減了不少毒氣殘留在空氣中的味道。

“老大!老大!給!”

黑皮艱難的挪動着被毒氣薰得發軟的身體,費了半天勁才挪到了狄爾森的身邊,從胸口內袋裡掏出一塊顏色發暗的東西遞給了他。狄爾森的頭上裹着染着血的紗布,一顆子彈擦着他的太陽穴堪堪的飛了過去,不但削去了他的一塊頭皮,也幾乎打瞎了他的眼睛。

由於一直沒有得到撤退命令,而南岸的防守任務又重,他受了傷也沒有下火線,只是讓衛生員隨便的抹了點止血藥,纏了點紗布便又繼續堅守陣地。紗布包裹着他的半個腦袋,也將他的左眼全部包了起來,因此看起來像是缺了隻眼睛的“獨眼龍”。

他擡起沒有被遮住的右眼看了看黑皮遞過來的東西,臉上浮出極爲虛弱的微笑,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

“你就剩這麼一塊了,自己留着吃吧。我還挺得住。”

“老大,你吃一點吧。你把口糧都讓給了其他人,可自己已經三天沒進過一點東西了,再這麼下去,你還怎麼挺得住啊……”

黑皮說着,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敵人的炮火太猛烈,後方的給養怎麼都上不來。他們前線的將士們,已經整整五天沒吃過一頓飯了。所有人都靠着以前身上帶着的那些口糧,和着隔三差五就下雨的雨水度過了這漫長而又難熬的日子。

口糧越吃越少,戰士們又餓又累,加上還有毒氣彈的襲擊,很多人因爲體力不支而倒下了,有些人就這樣躺下後再也沒有起來過。老大是班長,他看不下去自己的兄弟們就這樣白白的死在戰場上,於是把自己的口糧全部讓給了班裡的其他戰士,自己就靠喝點雨水支撐到了現在。

眼看着他的身體日漸虛弱,又不肯吃一點東西,黑皮的心裡又擔心又着急。他使勁的想要把那塊藏了很多天都沒捨得吃的麪包塊塞在老大的手裡,可老大始終都不肯拿。兩個人都互相謙讓着,最後,那塊拇指大小的麪包塊就從他們的手裡飛脫出去,掉在了泥濘的水坑中。

就在兩人愣怔的時候,只見水坑旁邊有幾個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戰士,彷彿看到了什麼救命的靈丹妙藥,都掙扎着將手伸進了水坑裡,瘋了一樣的掏着、挖着,甚至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撕打着,直到其中一個人終於從水坑重撈到了那塊滿是泥土、早已看不出麪包樣子的麪包塊,一口塞進了嘴巴里,使勁的嚼吧着,然後心滿意足的仰頭嚥了下去之後,爭搶的人們頓時如喪考妣一樣的癱倒在了地上,這場同袍之間的紛爭才宣告結束。

黑皮的眼睛裡全是惋惜與難過的神色,他看了看老大,又看了看那些幾乎被飢餓折磨的沒了人形的弟兄們,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他靠在泥濘的戰壕牆體上,口中喃喃道:

“老大,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裡了?五天了,整整五天了,咱們斷糧斷彈藥都這麼多天了,可上頭都沒有撤退的命令下來。咱們團死守在這裡,那麼多弟兄都死了,連團長都中毒倒下了,可上頭還是沒說要讓我們撤下去,你說,我們是不是要在這裡‘成仁’了?”

狄爾森看着不遠處倒伏在陣地上的戰友們的遺體,許久都沒有說話。雨水打在他們的遺體上,水珠不停的從他們的臉上、身體上滑落,儘管天氣並不炎熱,但是,連續多日的下雨,讓他們的遺體就這樣無遮無掩的浸泡在雨水中,有些人的身體已經開始被泡的發白,發脹。鮮血混和着雨水流淌在陣地上的每一個坑窪中,遍佈陣地的每一個角落,就連空氣中都充滿着鮮血的鏽腥味。

如果有一點可能的話,他是不會任由自己弟兄們的遺體就這樣暴屍在陣地之上,任由敵人的炮彈將他們打得屍骨無存,任由空中的雨水將他們泡得再無人形。可是,現在,他沒有半點能力、沒有半點辦法,甚至連搬動他們的力氣也沒有,只能這樣看着他曾經的弟兄們,就這樣倒伏在那裡,一點點的腐爛,一點點的化作白骨,最後融進這片沾滿了無數人鮮血的土地裡。

他看着那一張張他熟悉的面孔,有的面目安詳,有的睜着眼睛,有的已經被毒氣薰得面色發黑,眼凸齒露,看起來恐怖無比。但是,他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依然是那些面孔生前鮮活的表情。那些都是他的弟兄們,現在,他們已經死了,永遠的消失了。而他還活着,艱難的活着。也許,用不了多久,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要見到他們了,將永遠和他們在一起,但是,無論再過多久,他永遠都無法忘記他們,忘記他們每一張面孔。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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