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絕對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
馬謖爲什麼會提這個建議?
魏延爲什麼會接受這個建議,並且向丞相提出請求?
丞相爲什麼會同意魏延的請求?
這裡面都大有深意可言,只是魏武只顧着來打仗,根本沒有想過其中的原由。他也許覺得這兩千多人不會影響大局,所以丞相不在乎,可是實際上這卻遠遠比兩千多人代表的意義更深遠。
這兩千魏家嫡系離開長安,長安就成了馬謖的天下,趙素、程安等人雖然能起一定的牽制作用,但是他們不掌兵,對馬謖的影響力有限。
在隴右大戰的時候,魏延卻讓魏武離開,理由是滿足魏武好戰的願意,可是這正說明了他在隴右無仗可打,至少不是主力。之前丞相在顯親擊敗田豫的戰鬥中,姜維率別部包抄,王平率無當營主攻,都沒有魏延的事。這大概是促使魏延接受馬謖的建議,讓魏武離開的原因之一。他未必沒有看出馬謖的用心,但是他不想與馬謖或者丞相撕破臉,乾脆把魏武派到魏霸這兒來,自己留在丞相身邊待命。對於向來不喜也不擅陰謀的魏延來說,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已經是難能可貴。
最後一個問題,丞相爲什麼會同意魏延的請求?是因爲他確實不打算用魏家父子,還是另有想法?魏霸猜不透,但是他相信,丞相不會一點想法也沒有。正因爲他猜不透,他纔會更加擔心。
這些事暫時可以放一放。慢慢思考,魏武帶來了兩千魏家嫡系精銳,對於兵力短缺的魏霸來說,這卻是一個意外之喜。
“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商量着怎麼吃掉嶺下的那些魏軍呢。”
“是嗎?”魏武眉開眼笑,興奮的搓着手:“那我可真是來對了,哈哈哈,你們就看我的吧。”
“好戰分子!”魏霸、魏風同時用手指着魏武,一本正經,拉長了聲音。老氣橫秋的說道:“小娃娃。這樣是不對嘀——”
“且——”魏武不屑一顧的一揮手臂:“你們還不是跟我一樣,還來教訓我。”
兄弟三人放聲大笑。
……
李嚴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叔直,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吧。我和伯遠討論一下軍事。有什麼事。再讓人通知你。”
狐忠沮喪的應了一聲,拱拱手,出了門。他知道。李嚴這麼說,等於把他排除出了信任的心腹之外,雖然還沒有最後肯定他的身份,但是暴露是遲早的事。
等狐忠出了門,李嚴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拳頭越握越緊,關節發白。他一揮手,將岸上的筆墨紙張全部掃在地上,破口大罵:“諸葛村夫,欺人太甚!”
法邈靜靜的看着他,什麼也沒說。李嚴這麼做,當然是在表露對諸葛亮的不滿,可是也難說沒有惱羞成怒的意思。狐忠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沒想到卻是諸葛亮安排的細作,對李嚴來說,這可是一記響亮之極的耳光。
“老夫有眼無珠,看錯了人,讓鎮南將軍和伯遠見笑了。”李嚴吐了一口氣,恨恨的說道:“可嘆我李嚴自視眼力過人,卻沒有認出這隻藏在身邊的狐狸,可笑可笑。”
法邈假咳了一聲:“將軍以誠待人,本是善舉,奈何爲人所趁,的確讓人傷心。不過,將軍也無須自責,這世上用心如此險惡之人畢竟不多。”
李嚴無聲的咧了咧嘴:“伯遠,鎮南將軍如何?”
法邈笑笑:“鎮南將軍和將軍一樣,都是以誠待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李嚴嘆了一口氣:“難怪你去了一趟零陵,就死心塌地的要離開我,現在看來,我的確不如鎮南將軍有眼光。他對諸葛村夫多加防範,也是有先見之明的。當初我與諸葛村夫一起勸孟達棄暗投明,我只當他和我一樣,是爲國事着想,願意寬容孟達,現在想來,他早就有不良用心。若不是鎮南將軍力主救援房陵,恐怕孟達的首級早就掛在洛陽城頭了。”
法邈從不同的渠道聽過這個故事,現在聽到李嚴說這句話,倒也沒什麼意外。兩人感慨了一番,言歸正傳,說起了當前的戰事。法邈以魏霸的立場表明了態度,就以魏霸目前的兵力而言,拿下順陽都有困難,更別說進入南陽腹地,攻擊宛城了。
不過,法邈提出了另外一個方案,這也是魏霸目前能夠接受的方案:先取武關道。打通武關道後,接應長安諸軍出南陽。有了長安諸軍的襄助之後,再進攻南陽腹地就有了更充足的把握。
李嚴沉默不語,揣摩着魏霸的真正用意。這個方案的確是穩妥,可是這樣一來,壓力就全在他的身上了。他面對四五萬魏軍的阻擊,寸步難進,一旦魏軍的援軍到來,他的壓力會更大。魏霸入武關道,能夠牽制的魏軍非常小,對他目前的困境沒有太大的幫助,至少說短期內沒有太大的幫助。
可是他又不能輕易否定這個方案,因爲只有這個方案才能讓魏霸出手。如果魏霸不出手,他要想攻取南陽基本不可能實現,甚至能不能守住襄陽都很難說。
形勢不由人,李嚴覺得非常憋屈,自己是主將,率領的也是主力,怎麼反倒像是爲魏霸做鋪墊的?莫非他在一開始就設計好了陷阱,誘我跳進去?
“鎮南將軍好深遠的謀略,我真是老了,腦子跟不上啊。”李嚴話中有話的長嘆一聲。“讓吳懿出師,又要打通武關道,馬謖必然又要插上一隻腳。鎮南將軍舉手投足之間,幾乎牽動了整個大漢朝堂,這手段真是……嘖嘖。”
法邈思索片刻,擡起頭,凝視着李嚴:“將軍,你相信我嗎?”
李嚴皮笑肉不笑的看看法邈:“我如果不信你伯遠,又怎麼會說這些話?”
“既然將軍信任我,就請聽我一言。”法邈正色說道:“丞相也好,將軍也罷,亦或是馬謖和鎮南將軍這樣的後輩,你們都是荊襄人。不管承認與否,荊襄人都是我大漢朝堂的中堅力量。”
李嚴微微頜首。這一點不言而喻。
“馬謖今年剛過不惑,鎮南將軍也是弱冠之年,若說馬謖與將軍、丞相還有一點爭鋒的可能,那鎮南將軍卻是一點可能也無。他雖然自信自強,卻不至於自負到要在而立之年獨攬朝綱,將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嚴的眼神眯了起來,他明白了法邈的意思。他們爭的是權利,而不是帝位,帝位是世襲的,權利卻不可能世襲,以他的兒子李豐的能力,在這樣的爭奪中不可能有什麼機會,勉強爲之,反而是招禍之道。至於吳懿、孟達這些人,他們能想的大概也只是不要站錯隊,從勝利者手中分一杯羹。
所以,他的對手只是諸葛亮,甚至可能是馬謖,卻不可能是魏霸,因爲他們之間年齡相差太大了。魏霸如果狂妄到要在而立之年位極人臣,那他就是一個狂妄自大之輩,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真正成功的。以目前魏霸的表現來看,他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既然如此,魏霸就是他的好幫手,而不是對手。魏霸爲什麼和諸葛亮不和?就是因爲諸葛亮的身邊先有馬謖,後有姜維,卻不肯給魏霸一個合適的位置。這無疑是諸葛亮最大的失誤,他不能和諸葛亮一樣犯錯。
當去除了對魏霸的猜忌之後,他就無須爲眼前的得失所困擾。魏霸不管立多大的功勞,只要他能幫他奪取南陽,他李嚴就有了足以和諸葛亮抗衡的戰功,就有了和諸葛亮較力的底氣。他只要給魏霸一個承諾,把魏霸扶上通往權力巔峰的道路,那魏霸就會對他感激涕零,並從此爲他衝鋒陷陣,立下更大的功勞,先把他送上權力的巔峰,完成他的人生願望。甚至他的兒子李豐都有可能在魏霸的幫助下,站在巔峰之上,品一品權傾天下的滋味,只要他不擋着魏霸的道。
利害得失,一目瞭然。
想通了這一點,李嚴的表情慢慢的鬆馳了,笑意從眼角盪漾開來,他站起身來,走到法邈面前,輕聲嘆息道:“伯遠,讓你離開,是我最大的失誤,卻也是我最意外的收穫啊。你要好好輔佐鎮南將軍,你們這些年輕人,將來一定會成爲大漢的棟樑。伯遠,努力!”
“多謝將軍厚愛,邈必不肯辜負將軍的栽培。”法邈笑盈盈的說道:“我相信鎮南將軍聽到這句話,一定也會非常榮幸的。”
李嚴心結一解,頓時輕鬆了許多。他豪爽的揮揮手:“我老了,征戰沙場這種事,本來就要你們這些年輕人多擔當一些。既然如此,我就儘可能的拖住曹睿、司馬懿,給鎮南將軍分擔一點壓力。不過,希望鎮南將軍也要快一點,畢竟軍情緊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堅持多久,若是襄陽得而復失,我們可就對不住陛下的一片期望啦。”
他想了想,又道:“還有,你提醒鎮南將軍,要小心孫權,那人可是最擅長背後下黑手的。我會盡量看着孫權,可是我兵力有限,未必能如願,最終還要他自己小心些爲妙。”
“多謝將軍提醒,我一定轉告鎮南將軍。將軍老成謀國,鎮南將軍後生可畏,你們兩位英雄聯手,區區孫權又怎麼會是對手。”
李嚴被法邈這句話撓到了癢處,心情痛快,不禁朗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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