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立站在天橋上,吹着呼嘯的山風,一片清涼,身心舒暢。到了龍巖灘之後,他對魏霸留下來的天橋非常喜歡,特地下令在天橋上搭了一個涼棚,遮擋盛夏的陽光。站在高處,山風毫無遮擋的從四面吹來,是酷暑天裡難得的享受。在克服了對高度的恐懼之後,廖立很快就喜歡上了這樣的感覺,甚至令人把每天的工作搬到這裡來處理,把這裡當成了他的治廨。手握大權,卻又隨時能享受山野情趣,這種奇怪的感覺讓廖立着迷。
今天,陸遜派陸嵐來到龍巖灘,美名其曰送新米給廖立嚐鮮。陸遜在辰陽,把自己當成了新的武陵太守,對秋收全力以赴,一絲不苟,真正做到了顆粒歸倉。對留在辰陽的百姓,他也非常照顧,不準部下的將士是對他們有任何打擾。在秋收緊張的時候,他還讓將士們去幫助這些百姓收割,簡直是軍民一家親。
陸遜的努力沒有白費,辰陽安定如初,軍民相安無事,辰陽的百姓彷彿忘記了他們已經是蜀漢的臣民,和陸遜和平共處。這些消息傳到廖立的耳中,他表面上嗤之以鼻,實際上卻暗生警惕。對陸遜收買民心的舉動,他非常擔心,甚至於超過了對陸遜武力的擔心。他擔心時間隔的太久,辰陽人將會把陸遜當成真正的主人。可是他卻無能爲力,魏霸的大軍正在鬱林征戰,根本無暇顧及辰陽。
今天,陸遜派陸嵐來送上新米,表示友善,可是在廖立看來,這卻是一種無言的示威。
“廖君近來可好?”陸嵐走上來吱呀作響的竹橋,儘可能地保持着平靜。他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臉色卻有些發白。
“居高望遠,自然要比辰陽的那一方天看的更舒心一點,這才請你到這裡來。”廖立笑嘻嘻的說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
“廖君果然是非同常人。這樣的樂趣,普通人可無法享受,至少我現在兩股戰慄,沒有感受到一點樂趣。”陸嵐苦笑着,坦誠的說道。他非常清楚廖立把他請到這裡來就是爲了讓他難受,讓他緊張,如果掩飾自己的窘迫,廖立可能會讓他更難受,不如坦誠以待,甘拜下風,反而不失風度。
“陸君是個君子,卻做了背信棄義的事,真是在令人難以想象。”廖立淡淡的說道,臉上掛着調侃的笑容。
“背信棄義的四個字,好像按不到我們的頭上吧?”陸嵐笑着回答道:“是你們魏府君先背約,我們才被迫加以反擊。”
“我們魏府君是因爲你們包庇雄溪部落不還,這才向你們宣戰的。你們攻擊辰陽卻沒有向我們宣戰,這不是背信棄義是什麼?”
陸嵐嘆了口氣。“廖君,這種事沒有定論,我們還是不要爭論了吧?破壞了大好心情,豈不可惜。”
廖立哈哈大笑,不再爭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那陸君今天到此,又爲何事,莫非是想交還辰陽?”
“將軍派我來,是想看看妙君在這裡的生活怎麼樣,還缺些什麼,有沒有打算回到辰陽的打算。將軍對廖君仰慕已久,非常希望能有機會和廖君把酒共歡,談談學問,論論聖人精義,交換一下對天下大勢的看法。”
廖立微微一笑,不以爲然。“輔國將軍位高權重,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吏,怎麼敢和將軍把酒共歡。這種事,還是等我們的魏府君回來,讓他和陸將軍交流吧!魏府君雖然年輕,見識卻絕不亞於我,我想他一定可以和將軍談的開心。”
陸嵐沒有再說。他知道廖立不可能投向孫吳,否則當年他就不會離開長沙,逃回成都。當年是因爲劉備對他的賞識,現在魏霸把將整個武陵的事務都交給他,對他的器重不亞於劉備,他又怎麼可能背叛魏霸,投奔孫吳呢。
“廖君離你家很久了吧,有沒有興趣回去看看?我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廖立搖搖頭:“我身爲府君任命的長吏,負責留守武陵,現在卻丟了辰陽,如喪家之犬,還有什麼面目回去見家鄉父老。還是再等等吧,等魏府君回來再說。”
陸嵐笑了起來,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廖立:“你覺得爲魏府君還能回來嗎?”
“爲什麼不呢?”廖立反問道:“我對魏府君充滿信心。嚴關這樣的要塞都沒能擋住他,還有什麼能阻止他前進的腳步?”
陸嵐笑笑。“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
武昌。
孫權面色鐵青,軍報在他的手裡簌簌作響。戴良戰死,交州失控,這個消息讓他無法相信。魏霸居然厲害到如此地步,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他不知道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戰局。僅憑潘濬一個人能夠戰勝魏霸嗎,還是要調陸遜前去參戰?陸遜一直呆在辰陽沒有動靜。對他派潘濬去長沙督戰的事沒有任何評價,可是孫權知道,沉默並不代表沒有意見,反而是無言的反對。
孫權非常生氣。他認爲派潘濬去做這件事情並沒有任何私心,陸遜應該能理解他的想法。畢竟眼前最大的任務就是擊敗魏霸,奪回武陵。江東系和江淮系之間的鬥爭是吳國內部的事情,不能因此影響大局。將家族利益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這是孫權無法忍受的事情。他一直以爲陸遜深明大義,不會做出這麼短視的事。可是現實打破了他的願望,很顯然,在陸遜的心目中,江東世族的利益遠遠超過了吳國的利益。
推而廣之,如果有人願意給江東世族更好的條件,他們會不會背叛我?孫權想起了江東人在夷淵事件中的所作所爲,更加怒不可遏。
要不要調陸遜參戰呢?孫權非常糾結。在他看來,陸遜滯留在辰陽不去前線,顯然是把佔領辰陽當成了他的功勞——雖然大家都知道辰陽只是魏霸讓出來的,可是相比於諸葛恪在臨賀的一事無成,佔領辰陽畢竟是一件功勞,是吳軍目前取得的唯一戰績,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個勝利。陸遜是用他的勝利來襯托潘濬等人的無能,如果這個時候調他去前線,他會不會將最後的勝利據爲己有,然後再向他要求更多的利益。
用與不用,不僅僅關係到前線戰場,也關係到整個吳國的權力均衡。派陸遜去前線,潘濬和諸葛恪肯定要受到打壓。朱績作爲一個南部都尉都敢抗拒命令,陸遜又有什麼不敢呢?江東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這一點讓孫權非常不安。
“大王。”諸葛瑾走了進來,拜伏在地。
“子瑜回來了,和令弟諸葛丞相談得如何?”孫權眉梢一挑,順手將握着軍報的手背到身後。當初他派諸葛恪到前線去的時候,諸葛瑾就表示反對,私下裡多次進諫,卻被他拒絕了。現在諸葛恪在前線戰事不利,他不想讓諸葛瑾知道,否則諸葛瑾又要勸他。
“諸葛亮願意撤回魏霸,但是,他要求重新分割疆土。”
“重新分割?”孫權不解。“武陵不是已經給他了嗎?”
“他要分割交州,安撫魏霸。”諸葛瑾擔心的看着孫權,生怕這個消息刺激了孫權。孫權的脾氣他知道,失去武陵已經是難以承受的恥辱,再分割交州,以孫權的性子怎麼可能答應。
出乎諸葛瑾的意料,孫權沒有生氣,甚至沒有說話,反倒顯得有些沉默。這沉默讓諸葛瑾更加緊張。他轉眼一看,看到了案上軍報的封皮。那三道硃砂是如此刺眼,一下子讓他緊張起來。莫非諸葛恪在前線有了什麼意外?諸葛瑾從來沒有想象過諸葛恪能夠戰勝魏霸,他更擔心他的安全。
“這個條件還真是優惠啊!”孫權自我解嘲地說道。
諸葛瑾不知道孫權是真是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見諸葛瑾唯唯諾諾,一副老實樣子,孫權嘆了口氣,將手中的軍報遞給諸葛瑾。“你看看吧,然後就知道令弟孔明有多麼寬容大量了。不過,我很懷疑魏霸會不會聽他的命令,與我們分割交州。”
諸葛瑾大吃一驚,連忙打開軍報,迅速看了一遍。見諸葛恪安然無恙,他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連忙繃起了臉,一臉的尷尬。孫權反而笑了起來,問道:“擔心你兒子?”
“臣不僅擔心他。臣中關中時,曾經和舍弟談起這件事情,他也覺得犬子性格粗疏,不宜爲將,擔心誤了國家大事,還會壞了自己的性命。”
“孔明也是這樣想的嗎?”孫權搖了搖頭。“我看不盡然。你們兄弟都太拘謹了,反而不適合爲將。魏霸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初諸葛亮不是也認爲他不行嗎,可是你們現在看看他,雖然我是他的敵人,卻也不得不佩服他是一個真正的將才,將來的成就也許在令弟之上。”
諸葛瑾沒有說話。他知道孫權一直在極力挑撥諸葛亮和魏霸的關係,希望能在蜀國內部挑動分歧。事關他的弟弟,他無法發表意見。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見諸葛瑾不說話,孫權追問道。
“大王所言,自然是至理。不過,蜀國內部,還輪不到魏霸自成一體。”
“是嗎?”孫權聽出了言外之意,立刻激動起來。“是誰?是益州人還是東州人?”
諸葛瑾暗自嘆息。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蜀國內部的紛爭已經傳到了東吳了。
“是李嚴。舍弟本來命令他進駐漢中,爲大軍轉運糧草。可是他卻藉此機會提出要割五郡爲江州,開府治事,不肯前赴漢中。”
“原來是這個小人。”孫權不屑一顧,有些失望。“他不是令弟孔明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