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和吳懿並肩站在指揮台上,看着正在衝擊大陣的魏軍,眉頭緊皺,眼中全是掩飾不住的憂色。
半天前接到鄧塞失守的消息,半個時辰前,第一批魏軍就趕到了,來得是如此之快,讓魏霸和吳懿都吃驚不小。更讓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面,魏軍趕到陣前,沒有任何停留,一股作氣的衝向了蜀軍的阻擊陣地,他們一往無前的士氣,讓每一個蜀軍將士都倒吸一口涼氣,而突然響起的戰鼓聲,卻讓樊城的守軍士氣大振,硬生生的將已經登上城頭的蜀軍又趕了下去。
這是一次奇襲,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因爲不管是魏霸還是吳懿,抑或是正在攻城的孟達,都沒有想到魏軍會這麼狠厲。
面對一萬多人的阻擊大陣,僅有三千人的魏軍居然義無反顧的衝了進來。如果不是他們瘋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主力馬上就到。
正是聽懂了這個信號,樊城的守軍纔會士氣大振,纔會又一次死裡逃生。
吳懿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子玉,司馬懿來者不善啊。”
魏霸用力的擠了擠眼睛,讓有些僵硬的臉恢復了靈動。“將軍,管他善不與善,三萬人想要攻破一萬人的陣,都不是一件易事。我們還有時間,足以讓孟將軍擊破樊城。”他指了指遠處的戰旗,放聲大笑:“我與司馬懿父子對陣多次,還沒有遭過敗績,想來這一次也不例外。將軍,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這一次,我們立功立定了。”
魏霸的自信感染了旁邊的將士們,也感染了吳懿,吳懿也笑了起來,大手用力一揮:“那就借子玉的運氣,再打敗他一次。”
“正當如此。”魏霸笑容滿面的點點頭。
主將的輕鬆極大程度的緩解了蜀軍將士的情緒,他們有條不紊的投入戰鬥。司馬師帶着三千親衛營衝向了蜀軍陣地,迅速衝過了寬達兩百步的弓弩陣地,和第一道阻擊戰線接觸。
安排在第一道陣的是周羽,面對狂奔而來的魏軍,他毫無懼色,雙手握刀,站在最前線,眼看着魏軍就要殺到面前,他大吼一聲:“長矛手,殺!”
“殺!”排成兩排的長矛手應聲大喝,刺出了手中的長矛。
“唰唰!”鋒利的矛尖頂住了魏軍的盾牌,劃過魏軍的胸甲,刺破了他們的身體。
面對如林般的長矛,魏軍退無可退,只能奮不顧身的向前衝。他們將自己的身體擋在盾牌後面,緊握手中的戰刀,希望能撞開長矛,和蜀軍短兵相接。可是蜀軍準備多時,此刻士氣正盛,哪裡會讓他們得手。一柄長矛刺歪盾牌,另一柄長矛趁勢而入。一柄長矛挑起盾牌的底部,另一柄長矛刺向魏軍的小腹。
前後兩排的長矛手互相配合,左右的互相掩護,矛法沒什麼花樣,直來直去,如梭機一般往來穿梭,偶爾間雜着挑、壓、撥等精妙細微的動作,矛起矛落,將魏軍一一刺殺在陣前。
魏軍死戰不退,他們狂吼着,前仆後繼,連續不斷的衝向蜀軍的陣地,企圖衝開一道縫隙,殺出一條血路。
雙方接觸的那條線很快就變成了一條血線,不斷的有士卒倒在血泊之中。這條血線一直在搖擺,有時候魏軍如一柄鋒利的矛頭,打得蜀軍連連後退,防線彎成了一道弓,有時候蜀軍又像一柄大錘,無情的敲擊着魏軍的矛頭,硬生生將矛頭打折,重新穩住防線。
雙方在血線兩側展開無情的廝殺,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消失在吶喊聲中。
周羽手握戰刀,不斷的發出命令,弓弩手手不停揮,不斷的拋射着箭矢,將一枝枝利箭射入魏軍陣中。霹靂車以最快的速度發出怒吼,一枚接一枚石彈騰空而起,帶着不祥的厲嘯,砸入魏軍之中。砸中盾牌,盾牌飛散,砸中骨頭,骨頭斷碎。如果衝鋒的魏軍像是一腔澎湃的熱血,那這些石彈和利箭就是射入血管的堵塞物,竭盡所能想要打斷這股由血肉組成的洪流。
魏軍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卻無法動搖司馬師的決心。他非常清楚父親這個命令的意義所在,哪怕這三千親衛營死得一個不剩,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只能這三千人的攻擊能讓樊城多支撐一段時間,支撐到主力的到來。
上一次,他用三千鐵騎爲代價,瞭解了魏霸這個人,這一次,他同樣要用三千親衛營爲代價,以阻止魏霸攻取樊城。開戰以來,魏霸的每一次出手都出人意料,要麼是取得了讓人難以相信的勝利,要麼是取勝之快讓有無法理解,這一次,司馬師要親自擋在魏霸的面前,擋住他勝利的腳步。
司馬師已經知道夏侯玄的任務,他更加覺得羞辱,夏侯徽被魏霸擄了去,這便也罷了,而天子居然還要因此與魏霸和親,正式承認魏霸對夏侯徽的佔有,還要送上豐厚的嫁妝。這不僅是對司馬師一個人的污辱,更是對整個大魏的污辱,等於承認了在戰場上不是蜀國的對手。
如果說關中失守,夏侯懋是最大的罪人,可是襄陽失守,那司馬懿就是最大的罪人。他們父子再也無法推脫自己的責任。
司馬師冒着如雨的矢石,不斷的發動攻擊。擋在他前面的親衛已經倒下了幾個,他不知道,他只是冷酷的盯着前方的戰線,不斷的命令進攻,用巨大的傷亡爲代價,不斷地啃食着周羽的陣地。
蜀軍有陣地優勢,有軍械優勢,可是魏軍有人數優勢。三千親衛營,是襄陽戰區最精銳的戰士,他們捨生忘死的攻擊,給周羽造成了極大的壓力。隨着一個又一個戰士倒下,他的陣線變得越來越薄,慢慢的向後退卻。
周羽樹起了雙兔大旗,緊握戰刀,站到了最前線。
“退後者,斬!”周羽一聲長嘯,長刀一閃,將一個滿臉血污的魏軍勇士斬於面前,向前跨出一步,戰刀反撩,磕開一柄長矛,刀尖準確的割開了那個魏軍的脖子。鮮血泉涌,噴了他一頭一臉,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反手一刀,將那個捂着脖子的矛手砍倒,橫肩直撞,長刀捅入另一個衝上來的魏軍腹中。
“殺——”周羽雙手握刀,將那個魏軍推得向後直退。那名魏軍慘叫着,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雙手抱着周羽的脖子,張開嘴,就咬了下來。
“去你老母!”周羽猛擊一肘,將他推開,飛起一腳,一刀劈下。
更多的魏軍衝了上來,刀矛齊下,要將周羽斬殺在陣前。周羽夷然不懼,手中的戰刀翻飛,接連剁翻幾個魏軍,穩住了陣線。他身後的親衛也擁了上去,大砍大殺,終於再一次擋住了魏軍的衝擊。
魏霸站在指揮台上,目不轉睛的看着周羽的陣地。那杆雙兔大旗在風中狂舞,正如紛亂血腥的戰場。他一看到雙兔戰旗,就請求吳懿派出援軍支援。他太清楚周羽的性格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求援。
可是吳懿一口拒絕了魏霸的要求。他說,戰鬥剛剛開始,我們不能隨意的調動士卒。司馬懿有三萬人,我有一萬人,要想擋住司馬師,一個就必須換三人。周羽有一千人,他就是死光了,也必須擋住這三千魏軍,否則,最後我們必敗。
魏霸知道吳懿說得對,有陣地爲倚靠,有強大的軍械做後盾,如果一千人擋不住三千人,那這一仗必輸無疑。魏軍擺出這種破釜沉舟的架勢,就是想從心理上擊潰蜀軍,如果此刻就調動其他人支援,那氣勢上就已經弱了一籌。
可是,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周羽和魏軍拼命,實在是一個難以忍受的煎熬啊。
魏霸用力拍打着欄杆,咬牙切齒。
吳懿走了上來,寬厚的大手按在魏霸的肩膀上,沉聲說道:“子玉,慈不掌兵。我們追求的是最終的勝利,在必要的時候,就要狠得下心,犧牲一部分士卒,哪怕那是你的父親、兄弟,或者最疼愛的孩子。征戰,不是朝堂上賣弄文采,這是要死人的。”
魏霸長嘆一聲,點了點頭。這個道理他懂,只是他的懂,還是字面上的懂,沒有真正融入到血液裡去罷了。他已經見識過不少血腥的場面,可是他離一個真正的將領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首先就是他這顆心還不夠狠。
“再者,司馬懿既然命令這些人一到達就發起攻擊,他又怎麼會僅此一次?”吳懿見魏霸還有些爲周羽擔心,進一步解釋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很快就會有第二批人馬到達,到達之後,也會立刻發起攻擊。如果我軍變動陣勢,露出破綻,那第二批人馬一定會攻擊那裡,到時候我們豈不是又要再變動陣地?子玉,臨時變陣,可不是好事啊。”
“將軍的教誨,我明白了。”魏霸感激的躬身一拜。吳懿的話很冷酷,但是絕對正確。魏軍不顧一切的強攻,就是要搶過主動權,一旦心慈手軟,難免會自亂陣腳。吳懿願意和他講這些,對他來說就是莫大的恩惠。學習用兵,哪有比這種場合更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