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謖沉吟良久,搖了搖頭。
李嚴頓時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心有不甘的問道:“幼常,此計有何不妥?”
馬謖微微一笑:“大將軍,此計並非不妥,而是時機不對。且不說朝令夕改是執政治軍的大忌,在幷州、荊州功罰未定之時,又要發動洛陽之戰,恐怕將士們也會有怨言。”馬謖話鋒一轉,又道:“當然了,最關鍵的問題是大將軍此舉會對少將軍不利。”
李嚴沉默了,半晌沒說話。
他一心想發動伐吳攻勢,強取江夏,甚至攻入江東,建一個大大的戰功。不料李豐急於求成,答應了孫權稱臣,甚至不惜壓制魏霸,這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皇帝的詔書已經下了,卻沒了敵人,這可怎麼辦?
李嚴把目光轉向了洛陽。孫權服了,曹睿還沒服啊,趁着這個機會攻打洛陽,就憑着魏霸和孟達兩員虎將,加上不得不從的諸葛亮、孫權,拿下洛陽還不是小菜一碟。就算無法打服曹睿,收復洛陽也是奇功一件,比收復江夏可威風多了。
一念及此,他就像懷春的少年一樣急不可耐,反覆思量,越想越覺得可行,這才把馬謖請來商量,不料馬謖給了他這麼一個建議。
李嚴很失望,不過他終究是在朝堂、戰場上混跡多年的人,遇到相反意見的時候,並沒有大發雷霆,而是仔細考慮了一下馬謖的意見。他覺得馬謖的建議有道理,至少更穩妥。馬謖看到的一些問題也是他之前沒有注意的。
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姜維兵敗幷州、魏霸在荊州大勝的功過還沒有賞罰。罰賞不明。是用兵大忌,將士們衝鋒陷陣,捨生忘死,爲的不就是加官進爵嗎,如果有功不賞,有過不罰,那還有誰會把你大將軍當回事,又有誰肯爲你拼命?姜維和魏霸一起出現在戰場上,如何才能區別他們的優劣高下?
況且,他當初逼孫權稱臣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建功來襯托諸葛亮的無功。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正是收拾諸葛亮的時候,怎麼能輕輕放過,反而去發動洛陽之戰呢。如果這次諸葛亮立了功,那以前的責任還追究不追究?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雖然他心裡埋怨李豐辦砸了差事。當斷的時候不斷。不當斷的時候亂斷,可是不管怎麼說,在外人看來。這的確是李豐辦得不錯的一件事。逼着孫權獻地稱臣,太子孫登入質,這是多大的一個功勞啊。不趁着這個機會扶李豐上位,卻忙着去發動洛陽之戰,豈不是本末倒置。
“幼常言之有理,是我荒悖了。”李嚴道:“這件事,的確應該往後拖一拖,先消化了吳國這件事再說不遲。孫權雖然稱臣,我們對江東的控制卻還很薄弱。”
“大將軍明鑑。”
“那幼常又有何妙計教我?”
“大將軍高瞻遠矚,哪裡需要我來置喙。”馬謖笑道:“不過,既然大將軍垂詢,我也不敢藏拙,有幾點拙見,供大將軍參考。”
馬謖侃侃而談,說了幾個意見。
第一,當然是立刻派合適的人手控制南郡、長沙。長沙的事情比較簡單,魏霸既然已經入駐,再讓他退出來,恐怕不太合適,再說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重點是南郡。
建安十四年,周瑜與曹仁爭奪南郡,連番大戰之後,南郡就成了雙方反覆交戰的前線,早就荒無人煙。不過,南郡荒了,只是因爲戰事連綿,百姓逃竄,並不是南郡本身的問題。南郡土地肥沃,交通發達,只要加以整頓,遷入人口,那裡很快就能發展起來,相關的情況可以參照關中。關中也曾經荒蕪多年,可是諸葛亮奪取關中之後,這幾年發展非常迅猛。
如果派得力人手進駐南郡,再遷入百姓,憑南郡的條件,很快就能成爲一個新的實力增長點。這麼重要的地方當然不能留給別人,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南郡和南陽聯在一起,實力將不弱於關中。
第二,當然是進一步控制吳國。孫權雖然稱臣納質,但是他肯定不服。因此,如何讓他既不至於狗急跳牆,又不讓他重新坐大,便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魏霸和孫權多有衝突,這個人只能作爲威懾孫權的重器,卻不能讓他和孫權走得太近。最好另外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和孫權打交道,使用懷柔手段,慢慢的在孫權身上捆上更多的約束。一旦孫權不聽話,則動用魏霸這個打手,軟硬兼施,把孫權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化作自己的力量。
第三,當然是論功行賞。這次能在短短的時間內迫使孫權稱臣,一是大將軍策略得當,二是前線的文臣武將配合默契。比如少將軍,爲了促成這件事,來回奔波萬里,大鴻臚杜瓊不顧身體老弱,來回勸說,就連費禕等人都付出了不少心血。至於魏霸,動員了三路大軍,近十萬人馬,更是有功之臣,這樣的人如果不賞,下次有行動,他們怎麼能有動力呢?
特別是杜瓊、費褘,一個是益州大儒,一個是丞相府參軍,大將軍賞他們,一方面是明賞罰,另一方面也是樹起一個榜樣,這樣纔會有更多的人來支持大將軍。這可是關係到壯大實力,進一步擠壓丞相生存空間的重要機會,千萬不能輕易放過。
李嚴聽得連連點頭,他本來就有一些想法,現在聽馬謖詳細的一說,他更覺得此事不能緩。這可是他對諸葛亮的重大勝利啊。
“那……誰去南郡比較好?”李嚴故意看着馬謖。
馬謖心知肚明:“還有誰比少將軍更合適?”
李嚴裝模作樣的搖搖頭:“他不行。從這件事來看,他還是疏於政事。南郡過於敏感,牽一髮而動全身,我怕他再誤了大事。”
“大將軍,這次出了些小差錯,卻不是少將軍的責任。益陽到成都三千里,灘險流急,就算是六百里加急,也要五六天,如果路上有所擔擱,七八天到不了也是正常。少將軍促成罷兵之時,根本不知道大將軍的命令,他又何從領會?總的來說,這件事少將軍處理得還是妥當的。初次出馬,就能完成得如此妥當,是可造之材。”
李嚴正中下懷,卻依然不肯答應。
馬謖又道:“大將軍,有句話,不知當講與否?”
李嚴哈哈一笑:“幼常,你我之間,又何必如此客套,有什麼話,儘管講來。”
“多謝大將軍。”馬謖很鄭重的說道:“大將軍以爲,丞相爲何會如此窘迫?”
李嚴目光一閃:“爲何?”
“當然是因爲他沒有根基,只能倚靠荊襄人,卻又防着荊襄人。”馬謖一頓,又接着說道:“而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沒有合適的繼承人。諸葛瞻尚幼,根本指望不上,因此他才過繼諸葛喬。諸葛喬原本是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可是他卻死在刺客手中。他還能選誰,又能誰能代替自己的兒子?”
李嚴心有同感,微微頜首。諸葛亮沒有合適的繼承人,這的確是一個硬傷。諸葛喬的意外身亡,對他無異於晴天霹靂,而魏霸收容刺客彭氏兄妹,甚至納彭小玉爲妾,恐怕也是諸葛亮無法容忍魏霸的原因之一。魏霸大概也清楚這一點,這才死心塌地的背棄了諸葛亮,跟着他,要不然,以魏延對諸葛亮的敬重,又怎麼會發生魏霸和諸葛亮反目這樣的事。
有了繼承人,還要着意培養。諸葛亮就是因爲着手太遲了,所以青黃不接。自己的身體雖然不錯,可是也近過五十,再不把李豐放出去鍛鍊,以後還怎麼接替他的權力?
“這件事……關係重大,我再思量思量。”
馬謖知道李嚴早就心動了,現在不答應,不過是官場上的客套話。他沒有再說,他把基調定了,接下來的事,李嚴自然會安排其他人去做。身爲大將軍,李嚴的脾氣雖然不太好,手下還是有一幫趨炎附勢的人,只不過沒有他和魏霸這樣傑出的人才罷了。他如果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難免遭人嫉妒。
馬謖離開了大將軍夜,上了馬車。天氣漸涼,馬車四周已經掛上了車帷。放下車帷,擋住四周的目光,馬謖的嘴角才露出一抹鄙夷的微笑。
李嚴利慾薰心,想捧李豐上位,簡直是癡心妄想。李豐這次看似立了功,其實被魏霸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這樣的人安排到南郡,遲早有一天會被玩死。他之所以強烈建議李嚴安排李豐到南郡,並不是出乎對李嚴的忠誠,而是拋出一個香甜的誘餌。誰讓李嚴食言,要把原本屬於他和魏霸的權利轉交給自己的兒子李豐呢。不玩死他們父子,豈不是沒有天理。
權柄是重器,不是每個人都玩得動的,如果沒有足夠的智慧,不僅享受不了權柄帶來的利益,反而會被權柄所傷。朝堂上的聰明人太多了,要想把這些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沒有足夠的智慧怎麼行。就憑李豐那種水平,也想在這樣的地方起舞?實在是自不量力。這樣的人太多了,屠夫大將軍何進是一個,李嚴父子將是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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