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的說,吳國不是與蜀國結盟,而是與諸葛亮控制的蜀國結盟,當諸葛亮失去了對成都的絕對控制權之後,吳國就只能從諸葛亮這兒還能找到一點盟友的感覺,魏霸、李嚴那兩個狼子野心是不可能成爲盟友的,他們無時不刻不在想着怎麼吞滅吳國,把吳國變成他們戰功簿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哪裡有心幫助孫權。.
孫權能指望的只有諸葛亮。
與此對應,諸葛亮能指望的也只有孫權。
然而盟友不是親爹,不可能存在無條件的幫助,結盟的目的就是互相幫助。在互相幫助的表面之下,爲了能保持盟約,雙方還要有讓對方忌憚或者心動的條件,以保持威懾和平衡。
諸葛亮的有利條件是技術,以及對魏霸、李嚴多少還有些牽制作用。而孫權的有利條件就是離開他,諸葛亮在戰場上、朝堂上的反擊都將步履爲艱。
孫權要求諸葛亮提供戰船的技術,卻不是請求,而是交換。如果諸葛亮不提供這個技術,那孫權就會讓陸遜一直休整下去,讓魏國有機會主力調往幷州,挫敗姜維的攻勢。
這是一個交換,或者說是一個訛詐,卻絕不是一個請求。
這纔是盟友的本色。
“我的確有戰船改造的技術,但是我沒有新式海船抗風浪的技術。”諸葛亮從容的說道,沒有因爲孫權要挾他而生氣,也沒有因爲諸葛恪在他面前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而慍怒。他只是平靜的表述着一個事實。他頓了頓,眉眼間露出一絲惋惜和焦慮。“你應該清楚,現在魏霸眼裡只有大將軍府,沒有丞相府,這樣的技術他不可能告知我。”
諸葛恪眉頭輕皺:“那叔父有沒有辦法弄到這個技術?”
諸葛亮搖搖頭:“李嚴身邊的屬吏經過一番清洗,這麼重要的信息,大概只有李嚴父子知道。至於魏霸,合浦船廠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關鍵部件的生產作坊根本滲透不進去。陳祗的品質雖然有問題,但是能力卻着實不差。”
諸葛恪心頭一動,目光瞬間亮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又放鬆了神情:“那如何能讓戰船快速行駛,這個技術叔父是有的,對吧?”
諸葛亮無聲的笑了,他點點頭:“我雖然不知道這個技術是不是他現在用的技術,但是肯定能比普通的戰船快。”
諸葛恪向後靠了靠,淺淺的笑道:“那叔父希望我回去怎麼彙報吳王呢?”
“你難道不知道?”諸葛亮反問道:“元遜,何必待價而沽,你我都知道,合則兩利,分則兩傷。互相試探,只會延誤戰機。”
諸葛恪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在諸葛亮面前,他就像一碗清水,藏不住任何心思,使不出任何手段。
……
讓費禕送諸葛恪到驛館休息,諸葛亮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讓楊偉拿來了圖紙,鋪在案上,仔細的斟酌了很久,直到費禕從驛館回來。
一看到案上的圖紙,費禕就猜到了什麼。他無奈的嘆息道:“丞相,國之利器,不可與人。再者,戰船的技術雖然襄陽也有,可是掌握在馮進等人的手中,他們是不可能泄露給吳人的,一旦追查起來,魏霸不會罷休。”
“我知道。”諸葛亮一手端着油燈,一手按着圖紙:“可是,如果陸遜持續按兵不動,更多魏軍主力進入上黨,伯約是支持不住的。再者,我們的糧草也有限,無法長期圍困壺關,再拖下去對我們很不利。”
“可是……”
“我把這些尺寸改一下。”諸葛亮的手指在圖紙上停住了,“我想可以讓他們得不到完全的技術。”
“吳人難道看不出來?”
“以後也許能,但是短期之內,他們沒有這樣的人才。”諸葛亮自信的笑了笑。“我相信,就算是馮進他們也看不出來。真正能明白其中妙處的,大概只有我和魏霸。”他擡起頭,迎着費禕的目光:“文偉,你和魏霸相處較多,聽說過他的術數之學是從何而來的嗎?這可不是讀幾篇文字就能看明白的。”
費禕搖搖頭,露出苦笑。“魏霸的學問彷彿天生,根本不是讀書讀來的。如果要說讀書,大概只有《晏子春秋》是下過功夫的。我自問讀書也不少,可是他提出的那些問題,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費禕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向諸葛亮湊近了些。“丞相,你可知道大地如卵的學說?”
諸葛亮一愣,沉思片刻,搖搖頭。
費禕把聽來的一件說了一下。魏國名士鄧颺到交州,見魏霸第一面的時候,兩人打了個賭,進行了一場類似於名士之間常見的辯論,結果鄧颺通過了魏霸的考驗,一躍而成爲武陵太守。這次辯論的核心就是一個關於大地是平還是圓的問題。
“這麼說,不是天圓,而是地圓?”諸葛亮驚愕的坐直了身子。
“據說是的。”費禕苦笑道:“無法想象,卻又無可辯駁。也許哪天等丞相有空去交州,親眼看一看,才能確認是真是假。”
“不用看了。”諸葛亮輕輕的擺擺手:“我雖然不瞭解鄧颺,但是我相信魏霸。你還記得他問夏侯玄的那個問題嗎?其實我也一直有過這樣的疑惑,但是我一直沒找到答案。我相信,這個答案大概只有魏霸一個人知道。”
“唉——”費禕暗自嘆了一口氣,覺得分外惋惜。能瞭解魏霸的,大概只有諸葛亮,能瞭解諸葛亮的,魏霸絕對也是難得的那麼幾個人中的一個,可惜,他們偏偏成了敵人。
這大概就是命。
……
晚上,諸葛亮在油燈下忙碌着,他要將圖紙上的尺寸進行修改,並重新繪圖。這些圖都是魏霸當初親手畫出來的,用的是一些奇怪的畫法,和普通的示意圖有很大的區別。諸葛亮第一次接觸到這些圖的時候,也費了不少心思,花了不少時間,才真正搞懂這些數字和線條的意義。也正是搞懂了這些意義,他才明白了這些技術的精妙,理解了魏霸設計的真正用意。
他也纔能有這樣的自信,說吳國沒有人能發現他做的這些手腳。
這樣的事,當然不能交給別人來做,只能親力親爲。而親力親爲的代價就是又一個徹夜不眠。當晨光從門縫裡鑽進來,照在圖紙上時,諸葛亮掩上了圖紙,輕握拳頭,敲了敲痠痛不已的背,眯着酸澀的眼睛,看着在光線中飛舞的灰塵,莫名的嘆了一口氣。
“魏霸,希望你不要怪我。”
……
朱崖。
一艘三層的樓船乘風破浪,幾艘兩層的樓船在四周護衛,如衆星拱月。
李豐和魏霸並肩站在頂層飛廬上,撫着欄杆,眺望着越來越近的海島,飄飄欲仙。
在經過了最初的緊張之後,他現在吹着海風,沐浴在交州溫暖的陽光中,盡情享受交州的人情風光。兩個身材嬌小,容貌俏麗,卻又與中原人截然不同的婢女站在身後,膚色漆黑如墨的一個手裡捧着青銅唾虎,臉色雪白如玉的一個手裡擺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壺酒,一隻酒杯,幾樣果乾。雖然穿着輕紗長裙,腳上卻是一雙棕絲爲底的絲履,露出小巧的腳指和修長的小腿。
這是魏霸送給李豐的婢女,據說來自遙遠的天竺。同一個地方,居然會有膚色相差如此懸殊的兩個美人,讓李豐既新奇,又有成就感。
“少將軍,這就是漢武帝開邊時的朱崖郡,後來被棄,成了一個無主之地。”魏霸笑道:“我剛剛送了幾萬百姓到島上墾荒,把這片土地重新納入大漢的疆域。”
“鎮南將軍開拓土,功勳卓著,等我回去之後,一定要向大將軍言明。”
“哈哈哈……”魏霸大笑:“什麼開疆拓土,最多不過是收復失地罷了。而且這上面只有一些蠻夷,沒有什麼敵人,只要想收,隨時都能收回來,哪能和大將軍收復中原的偉業相提並論。”
“這倒也是,孫權、曹睿,可都不是弱敵。鎮南將軍,大將軍要想建此偉業,離不開你的鼎力相助啊。”
“只要大將軍一聲令下,我自然是身先士卒,死不旋踵。”魏霸手指前方的海島:“跟着大將軍立下如此大功,平定中原,興復漢室,待天下太平,我就可以解甲歸田,到這海島上終老一生。少將軍,你看,我這願望……不高吧?”
李豐心領神會的笑了:“鎮南將軍,若果真如你說,能夠平定中原,興復漢室。這一片荒島豈足以酬將軍的大功?你放心好了,大將軍絕不會讓有功將士心冷的。榮華富貴,當與將軍共享之。”
魏霸撫掌大笑。
過了片刻,魏霸收起笑容,咳嗽一聲:“少將軍,其實,不僅我能襄助大將軍,還有一個人,可以幫上大將軍不小的忙。”
“馬謖麼?”李豐笑道:“他將坐守成都,足兵足食,當然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魏霸搖搖頭:“我說的是丞相。”
“丞相?”李豐一愣,也收起了笑容:“他……會幫大將軍立功?”
“我希望如此。”魏霸淡淡的笑着,提醒道:“少將軍,要想剿滅東吳,最好能讓丞相也從徵,如果由他牽制魏軍,不僅能讓孫權無法和曹睿聯手,還能避免大將軍破壞聯盟的指責。少將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