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倚臥在榻上,盯着眼前的地圖看了很久,輕聲嘆了一口氣:“大王,召呂凱回來吧,他已經被魏霸打破了膽,擔不起守護交州的重任。”
孫權哈着腰,託着腮,碧眼閃了閃:“爲什麼?”
“魏霸不可能在短期內發動攻擊。”陸遜轉過頭,打量着瘦了一圈的孫權,輕聲解釋道:“春耕在即,魏霸現在最重要的是種地。諸葛亮進駐關中,益州的糧賦要全力支持關中,根本沒有餘力支持魏霸。若再誤了農時,魏霸拿什麼來養活那些蠻子?”
“那呂凱就是虛驚一場?”孫權鬆了一口氣。“我把你的意見告訴他,讓他安心便是了。”
“倒也不完全是。”陸遜緩緩的搖搖頭:“魏霸一時半會的無法發動真正的攻勢,可是不代表他就會坐等。我猜,他一定是先攻心,讓雄溪部落的蠻人心動,然後再實施強攻,可取事半功倍之效。在這樣的情況下,呂凱如果一個應對不妥,魏霸就有可能真的發動攻擊。”
孫權眉頭微皺,覺得陸遜說的有道理。可是,對於陸遜替換呂凱的建議,他並不贊同。呂岱剛剛戰死龍巖灘,這時候把呂凱撤回來,恐怕呂凱會有意見。而且,步騭損失慘重,呂凱還有三千真正的精銳,他是江淮系中實力最強的一個,怎麼能留在後方,而不放在前線?對交州最熟悉的就是步騭和呂岱,現在步騭脫不開身,呂岱戰死,由呂凱來控制交州,保護交州是最合適的,他可不希望交州又落入江東人的手中。
這樣的心思他不能對陸遜說。只能沉默。
陸遜無聲的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孫權的心思他也猜得到,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他不能說得太多,否則孫權肯定會有想法。
“伯言,你好好養傷,荊州的戰事,我還指望你呢。”孫權撫着陸遜的手,打破了難堪的沉默。“趁着諸葛亮進駐關中。無力東顧的機會,我們儘快將武陵奪回來,纔有餘力西向。”
“大王,你還想西向?”
孫權愣了一下。“當然,如果讓諸葛亮佔穩關中。有了養馬之地,將來不僅魏國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們也不能獨善其身。伯言,你的意思是……”
陸遜欠了欠身:“大王,你高瞻遠矚,深謀遠慮,想得自然是不差的。可是目前看來。諸葛亮要想佔穩關中絕非易事,魏國君臣不會坐視他佔據隴右,這一戰,必然是全力以赴。”
孫權靜靜的看着陸遜。一聲不吭。
“總體來說,蜀漢力量稍弱,魏國實力稍強,而更重要的是。蜀漢騎兵的數量不足以和魏國抗衡。能保持不敗,守住關中。便是諸葛亮的極限。雙方在關中僵持,是最大的可能。”陸遜握起拳頭擋在嘴邊,咳嗽了兩聲:“大王,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然而在勝負未分之前,我們露出反攻的意圖,卻不是明智之舉。蜀漢勝,不是我們希望的,可是魏國速勝,同樣也不是我們希望的。我們希望他們在關中多僵持一段時間,這樣,我們纔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孫權沉吟半晌:“那就讓魏霸佔着武陵不走?”
“武陵大半是山地,產出有限,得之不爲有,失之不爲無,讓魏霸佔一段時間又何妨?忍一時之辱,以待可趁之機,若能讓漢魏兩敗俱傷,而我獨強,且不更好?”
孫權眼神閃爍,猶豫不決。他知道陸遜說得對,在諸葛亮和曹睿沒有分出勝負之前,抓緊時間恢復實力,而不是爲了武陵一郡主動攻擊魏霸,確實是最穩妥的方案。去年兩次大戰,對吳國的傷害實在太大了,吳國急需療傷的時間。
可是,他又擔心魏霸也會趁着這個機會壯大。如果說諸葛亮是一條老臥龍,那魏霸就是一頭幼虎,如果不趁魏霸立足未穩,諸葛亮又全力應付關中戰事的時候奪回武陵,萬一養虎爲患,等魏霸羽翼豐滿,對吳國的傷害可能更大。他現在奪取了武陵,還覬覦着交州,也許會奪取整個荊州,進而攻取江東。
針對孫權的擔心,陸遜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大王儘管放心,諸葛亮不會坐視魏霸的壯大的。魏霸狂悖,猶勝當年的關羽,諸葛亮不可能不加以提防。最近是從成都來了不少人,可是大王注意沒有,這些人都是諸葛亮棄用的人,與其說是魏霸請來的,不如說是諸葛亮故意送來的,讓他們死在武陵,總比他親自下手的好。來敏來武陵,和當初曹操送彌衡到荊州有什麼區別?”
“他不僅想借魏霸的手,還想借我的刀?”孫權突然醒悟:“這是把魏霸當共叔段啊。”
陸遜笑了:“大王真是舉一反三,我想了很久纔想明白的事,大王卻是一點就透。”
孫權哈哈大笑,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轉了幾圈,停住了腳步,仰臉看着外面的藍天,思索了片刻:“伯言,若果真如此,我們是不是該吹點風助助勢?”
“大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陸遜笑道:“接觸可以,但是也不能不防魏霸。諸葛亮雖強,卻垂垂老矣,魏霸雖弱,卻正當年少,對他可以利用,卻不可不防。否則將來諸葛亮一死,蜀漢還有誰能製得住他?我們豈不是助紂爲虐,養虎自傷?”
孫權笑了起來:“無妨,諸葛亮雖然老了,你卻正當壯年,剋制魏霸,綽綽有餘。”他轉過身,目光炯炯的看着陸遜:“既然要作壁上觀,那我是不是該讓曹睿也放心一些?”
“一切全憑大王聖心獨斷。”
……
五月,春風吹綠了山坡,也吹綠了潺潺的江水,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不僅漵浦、辰陽附近的稻田全都種上了稻子,就連深山裡面也開闢出了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稻田。有了水車提水。灌溉的面積增加了兩倍,看着山坡上一塊塊像鏡子一般的水田,蠻子們歡欣鼓舞,魏霸也非常欣慰。
如果能順利的秋收,自給自足應該不成問題,最大的難關就算渡過去了。
“太初,等秋天來,就可以用新米釀酒招待你了。”魏霸笑嘻嘻的對剛從成都趕來的夏侯玄說道:“你看,你那些玄理只能空談。我這些匠人的技藝卻可以改天換地。”
夏侯玄撇了撇嘴,故意做出不屑一顧的架勢:“不過挖了幾個坡,造了幾架水車,多收了幾鬥米,你以爲就能改變你的劣勢?一旦孫權決定來攻。沅陵以東的稻田,都是替他種的,你一顆都吃不着。”
“我知道啊,所以我纔會把精力放在山裡。”魏霸道:“他要是有膽量再進山,我才佩服他呢。”
“你當他是傻子,還進山和你打游擊?”夏侯玄白了他一眼:“除了這些勉強能餬口的稻田,你還有什麼收穫?”
魏霸遺憾的拍拍手:“還真沒什麼。上百萬枝的箭桿算不算?”
夏侯玄沉默了片刻:“勉強也能算吧。”他看看四周沒人。壓低了聲音說道:“能不能提供一點箭桿給我?”
魏霸嗤的一聲笑了起來:“你還真逗,漢魏雙方在關中厲兵秣馬,我父親和兄長都在前線,你來向我要箭桿?我把箭桿給你。射我的父兄?”
夏侯玄眨眨眼睛:“你不給,孫權會給,會稽的箭竹不比你這兒的差……”話音未落,魏霸就瞪起了眼睛。夏侯玄連忙改口道:“當然了,你這兒生產的箭桿質量好。價錢也便宜,可是你也清楚,現在孫權爲了能讓魏漢雙方打得更慘烈一些,他寧願少賺一點。”
“孫權和你們走得很近嗎?”
夏侯玄點了點頭:“你把他打慘了,他只能向我們示好。兩個月前,他將廬江的人馬撤過了長江,南郡的人馬現在又大多在西陵,我們得以將揚州戰區的兩萬大軍調往關中。”
“這麼說,你們在河東集結了超過五萬人馬?”
“嗯,還有隴西的三萬大軍。”
“看來曹睿真的急了。”魏霸笑着,卻掩飾不住眉宇間的憂慮。曹睿集中八萬大軍,奪回關中的意圖非常明顯。諸葛亮不僅在兵力上沒什麼優勢,在兵種上同樣處於劣勢,能不能守住關中,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涼州是魏國鐵騎的根基,當然不能失守。”夏侯玄很坦然的說道:“奪回關中是勢在必行。子玉,你如果真想爲你父兄着想,是不是該給我點好處?”
“你勒索我?”
“當然不是。”夏侯玄一笑:“最多隻能說是交換吧,我不白要你的好處。”
“那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一個生財之道,蔡侯紙的配方和工藝。”夏侯玄拍了拍胸口:“你有用不完的竹子,有了蔡侯紙的工藝,你可以造出大量的紙來換錢。”
魏霸怦然心動,卻沒有立刻答應。夏侯玄願意把蔡侯紙的工藝配方給他,當然不可能是他個人的意願,這很可能是魏國君臣的一計,目的無非是想在蜀漢內部培植能與諸葛亮分庭抗禮的敵對力量,同時獲得荊州出產的戰略物資荊竹。他佔領武陵之後,很快就將箭桿的加工工藝自動化,現在每天生產的箭桿以十萬計,除了供應武陵本地之外,還大量供應北伐的主力。漢軍的強項就是弓弩,箭桿的消耗非常大,魏國地處北方,竹子的來源有限,要想支撐大戰,從南方購買竹子來製作箭桿是很正常的事。
他是需要蔡侯紙的工藝,可是,這些箭桿一旦提供給魏國,很可能就會射到老爹和兄弟的身上,這麼做,是不是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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