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立功歸來,又用一句“大兄的女人,我不敢要,也不能要”,很禮貌而婉轉的拒絕了張夫人的獎賞。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魏延得意,張夫人滿意;環兒放心,彭小玉開心。
結束了一場熱鬧的家宴之後,魏霸回到自已闊別已久的大帳,看到所有的東西整整齊齊的放在應該在的位置,案上一塵不染,就連他的足浴桶都清洗得乾乾淨淨,知道這些天彭小玉沒有偷懶,忍不住笑道:“小玉啊,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彭小玉一邊忙碌着準備熱水,一邊笑道:“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環兒姑娘也幫了不少忙。”
魏霸撲嗤笑了一聲:“她?她最多站在一邊指手劃腳罷了,還能幫什麼忙。”
彭小玉抿脣而笑,用手臂擦了擦臉上的汗,蹲在魏霸的面前,幫他脫去靴子。魏霸這幾個月可吃了不少苦頭,腳上不僅有薰人的臭氣,還長了不少老繭。彭小玉看了,不禁一愣,隨即放進水中。
水溫調得正好,魏霸舒服的呻吟了一聲:“還是回家好啊。”
“只有在外面吃過辛苦,回家才能感覺到好。”彭小玉抱着雙腿,坐在魏霸對面,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笑盈盈的看着魏霸:“少主以前天天洗腳,也沒這麼開心過。”
魏霸嘿嘿一笑:“你說得不錯,以前也舒服,只是今天覺得特別舒服。”
“其實如果由環兒姊姊來幫你洗腳,你會更舒服。”彭小玉促狹的說道:“少主不覺得後悔嗎?環兒姊姊可漂亮得多。”
魏霸惱道:“環兒是我大兄的女人,我能要她嗎?再說了,她跟在夫人身邊多年,跋扈慣了,我把她要過來,以後有你苦頭吃的。”他頓了頓,又道:“當然了,她到我身邊,以後就是夫人的耳目,我纔不想要這樣一個人呢。”
“呃……”彭小玉吃吃的笑着,低下頭,看着足浴桶中水面上飄浮的草藥不說話。
魏霸看不到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覺得她有些出神,水都快涼了,也不知道加水,便把腳從桶裡擡了起來,張開腳指頭,作勢去夾她的鼻子。
“水涼啦。”
“哦,我來加水。”彭小玉有些慌亂的站起身,轉身去取熱水。魏霸無語的搖搖頭,嘟囔道:“閒了幾個月,服務水平直線下降啊。”
彭小玉取了熱水進來,小心的調好,又泡了一會,這才撈起魏霸的腳,熟練的給魏霸按摩。魏霸一邊享受着醜女的服務,一邊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沔陽可有什麼大事?”
“沒什麼,就是元旦前,丞相本來準備出兵的,人員都安排好了,不知道怎麼的,後來又一直沒動身。”彭小玉一邊揉着魏霸腳底的涌泉穴,一邊說道:“我聽環兒姊姊說,將軍爲此還被夫人批評了一頓。”
“爲什麼?”
“丞相安排左將軍吳壹率領兩萬守漢中,讓將軍領兵一萬,隨大軍出征。將軍說,這是丞相想借機剝奪魏家在漢中的利益,發了幾句牢騷。夫人說他這樣做不對。”
魏霸皺了皺眉:“那你覺得呢?”
彭小玉擡起頭,看了魏霸一眼:“我覺得什麼?”
“丞相有沒有這個意思,夫人批評得對不對?”
彭小玉停滯了片刻,又重新動了起來。“我覺得丞相肯定有這個意思,卻未必是壞事。如果將軍能夠從命,丞相纔會給他更多的立功機會。否則,丞相會認爲他難以控制,自然要多加限制。至於夫人的批評,當然也是對的。既然不能反對,那發牢騷也於事無補,反而會被有心人利用。”
魏霸苦笑,心道老爹在做人這方面的確比較低能,連女人都懂的道理,他卻不懂。也許他不是不懂,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那張嘴。
禍從口出啊。
“少主,其實將軍也有將軍的考慮,要想立功,就要有實力。實力不僅僅是有多少兵,還要有充足的財物支撐。沒有錢財,怎麼可能養得起兵,沒有完全聽命於自己的私家部曲效命,又怎麼可能多立功?田產莊園,是立家之本,輕易放手不得的。”
魏霸沒有吭聲。作爲有一定知識的過來人,他知道豪強——特別是有武裝的豪強具有極強的離心力,丞相諸葛亮限制魏家的實力也是必然的舉措,可是作爲魏家的一份子來說,他也不能坐視自家多年的辛苦經營就這麼被人剝奪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並存於他一個人的身上,看似矛盾,其實也很統一,就看你站在哪個角度來看問題罷了。
人當然應該重視集體利益,可是如果集體利益損害了我的個人利益,那該怎麼辦?如果是有人以集體利益爲藉口,強奪我的個人利益,那該怎麼辦?這些問題都沒有確切的答案,全看當事人怎麼想。
魏霸可以相信諸葛亮不是那種假公濟私的人,這從諸葛喬的飲食上可以看得出來,但是他不能保證諸葛亮身邊的人都和諸葛亮一樣高尚。事實上,要從官員裡面挑高尚的人,和從沙子裡面淘金沒什麼區別。既然那些人可以謀私利,憑什麼我就要放棄我的利益?
魏霸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夠純潔,可是如果純潔的代價就是死亡,那還是不純潔好了。
見魏霸想心思,彭小玉也不說話了。魏霸忽然想起了諸葛喬,便說起了自己的擔心。分開了幾個月,他似乎還是改不掉那個習慣,遇到什麼事,總喜歡聽聽彭小玉的意見。雖然在安陽或者房陵的時候,彭小玉不在他身邊,他也做了很多決定,看起來結果似乎還不壞,可是一看到彭小玉,他這個習慣又自然的恢復了。
他也說不上來這是從諫如流,還是一種潛意識裡的不自信。
“諸葛喬做事中規中矩,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彭小玉低着頭,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要求不是太嚴格的話,他這也算是年少有爲。不過,想比於丞相來說,他就差得太遠了。丞相像他這般年紀時,可是已經聞名荊襄了。”
魏霸一愣,諸葛亮出山輔佐劉備的時候,好象的確和諸葛喬現在差不多大,而且在此之前幾年,他已經是襄陽名流了。諸葛喬和他相比,的確差得太遠。
看來有個聰明過人的父親,也未必是好事啊。
可憐的諸葛喬。
……
幾天後,諸葛喬回到了沔陽,交待了差事,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丞相既沒有獎賞他,也沒有責備他,好像只是做了一件普通的差事,而不是他第一次領兵作戰,而且是如此重要的戰事。
反倒是魏霸很快就受到了獎賞。諸葛亮高度評價了他的功勞,雖然因爲和潘璋的衝突導致了一些不必要的糾紛,但魏霸還是功大於過,得到了不菲的財物獎賞,並得到了能正式列席丞相府各種會議的資格。從現在開始,他是一個正式的丞相府參軍,而不僅僅是個名譽職位。
作爲丞相府最年輕參軍的父親,魏延很得意。作爲丞相府最年輕的參軍,魏霸壓力很大。他立了功,也闖了禍,而且是外交矛盾,可是諸葛亮對他重賞輕罰,充分體現了對年輕人的獎掖,可是再想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諸葛喬卻沒有任何獎賞,魏霸在感慨丞相的嚴格時,又感受很不安。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魏霸懂,更何況他還有一個生怕他名聲不夠響的老爹魏延,有事沒事就把他掛在嘴邊上炫耀兩句,渾不知這樣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
有了這樣的心理,魏霸越發的低調,參加丞相府的會議時,他儘量坐到沒人注意的角落裡,除非諸葛丞相點名,否則他能不開口就不開口。有什麼意見,也是私下裡求見諸葛丞相,或者去向馬謖請教,借他的口轉達到諸葛亮的耳中,人前絕口不談。他的態度得到了諸葛亮的稱讚。一天晚上,會議結束之後,諸葛亮特地把魏霸留了下來,對諸葛喬說,你要多和子玉親近,人有益友,方有進益。
魏霸連稱不敢當。
出了帳,魏霸剛準備和諸葛喬道別,諸葛喬拉着他的手笑道:“子玉,陪我走走?”
魏霸非常不情願,他這兩天看到諸葛喬就不自在。可是諸葛喬開了口,他也不好拒絕,只好答應了。
諸葛喬和魏霸兩人緩步出了大營,一路無言,不知不覺的來到魏霸天天練拳的那塊巨石上。諸葛喬坐了下來,面對山谷中連綿數裡的大營,忽然嘆了一口氣。
魏霸站在他的身後,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雖然沒有害過諸葛喬,可是不得不說,他的存在也是諸葛喬鬱悶的原因之一。
“子玉,明天我就要回成都,去做我的轉輸都尉了。”
魏霸心裡一驚,所謂的轉輸都尉就是運輸大隊長,也就是諸葛喬之前做的那些事。諸葛亮在漢中滯留的時間過長,糧食消耗超出了預期,必須再次從成都轉運。這兩天丞相府掾屬開會,議得最多的便是這件事。魏霸私下裡提出了在漢中屯田的建議,諸葛亮也在考慮,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從成都運糧是勢在必行。
然而對於諸葛喬來說,這卻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號。以前讓他去運糧,可是說是讓他鍛鍊一下,爲以後的掌兵打基礎。現在他已經有了領萬人作戰的經歷,雖說風頭都被魏霸搶走了,可他本人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的,作爲第一次領兵來說,他能做到這個程度,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可是諸葛亮還讓他去運糧,而不是讓他領兵,這隻有一個理由,諸葛亮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決定冷藏他——至少是暫時的。
“伯鬆,丞相……也是用心良苦,你還年輕……”
魏霸斟字酌句,挖空心思的想着安慰諸葛喬的話,可是他實在不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而且他本人又是造成諸葛喬今天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不管說什麼,好像味道都不對。他剛開口說了兩句,諸葛喬便打斷了他的話:“子玉,你不用安慰我,我們父子之間的事,我自己還能不清楚?你坐下,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沒別的意思。”
魏霸訕訕的閉上了嘴巴,老老實實的坐在了石頭上。
“子玉,我想問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