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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弩車的威力大於普通的弓弩車,卻只能增大他們的傷亡,卻不能最終化解魏軍騎士的衝鋒。因此在司馬師看來,這些連弩車雖然有些棘手,卻不足爲懼。他只需要派出更多的騎士,最終還是能夠擊破鄧芝的防守陣地,接下來就是一邊倒的屠殺,而那些連弩車也將成爲他的戰利品。
在他看來,連弩車不過讓他的傷亡數字增大一些罷了,根本無法扭轉整個戰局。只要能取得勝利,多死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些數量的變化最終引起了質的變化。在魏軍騎士衝破蜀軍防守陣地之前,地上的屍體已經足以對魏軍的衝鋒形成阻礙,延緩他們的衝擊速度。
而失去了衝擊速度,騎兵的威力大減,他們在陣前亂成一團,被鄧芝抓住機會一陣集射,損失慘重。而他們本當完成的衝鋒任務卻變得遙遙無期,最終只有不到三十名騎士衝到了蜀軍陣前,被嚴陣以待的蜀軍將士斬殺在陣前。
蜀軍陣前的屍堆,又高了一些。
當最後一名魏軍騎士被斬殺,蜀軍將士興奮不起,很多人原以爲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戰鬥,誰也不曾想就這樣輕鬆的結束了。他們興奮的振臂高呼:“萬歲!”
“萬歲!”後陣的將士們也興奮的大聲呼應。
將士們歡呼着,聲音開始很雜亂,漸漸的匯成一道整齊的吶喊,每個人不約而同的把臉轉向了山坡上扶劍而立的揚武將軍鄧芝。
“鄧將軍萬歲!”
“鄧將軍萬歲!”
鄧芝冷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不過這絲笑容一閃即沒,他雖然享受這樣的榮耀,卻也深知此刻還不到慶賀的時候。他撫胸向歡呼的人羣微微欠身,宛如謝幕的演員。然後直起身。舉起手臂,用力向下一壓。
歡呼聲嘎然而止,所有人都熱切的注視着他。
鄧芝的臉微微有些發熱,心跳也莫名的加快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氣,揚聲說道:“衆將士!”
衆人屏住呼吸,傾聽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逆魏號稱,以鐵騎稱雄天下。可是今天,你們可以親眼看到。鐵騎,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鄧芝使出渾身力氣,怒聲大喝,宣揚剛剛取得的勝利。他深知自己處於劣勢,援軍什麼時候到。能不能及時到,都是個未知數,能夠依靠的現在只有自己。要想堅持得更久,甚至取得最後的勝利,士氣非常重要。他用屍山血海築起了一道防線,化解了魏軍騎兵的優勢,接下來。司馬師將發動更兇猛的攻擊,他絕不會輕易退卻。
鼓舞士氣,是爲了爭取最後的勝利,不過。這個勝利很可能只屬於少數人,或者說,只屬於他鄧芝,而絕大部分士卒。都會戰死在這裡——爲了他的榮耀。
這就是所謂的殺自己人。名將吳起爲什麼能縱橫天下?因爲他能讓所有的士卒爲他賣命,正是那些死不旋踵的士卒的無畏戰鬥。才成就了他赫赫威名。而那些士卒爲他賣命,卻不僅僅是因爲有嚴厲的軍法,更重要的是吳起有這份魅力,有這麼心計。他能爲普通戰士吸疽,才能讓戰士心甘情願的爲他去死。
所以吳起是名將。
鄧芝也想做個名將,所以鼓舞士氣,讓部下心甘情願的戰死沙場,這也是必修課。
誘之以利,動之以情,鼓之以氣,這都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鄧芝不愧是出身大族,對這一套非常熟悉,幾句話一吼,頓時吼得將士們熱血澎湃,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前去,砍下司馬師的首級。
鄧芝卻不能讓他們這麼做,鼓舞士氣是一回事,可過了頭,那就成了亂兵了。他控制着節奏,抓住將士們士氣旺盛的好機會,重整陣形。陣後的深溝已經快要成形,雖然每一個將士都知道那是死亡線,很多人將無法越過那條線,可是他們被勝利所鼓舞,一個個緊握手中的武器,死死的盯着對面的魏軍。
司馬師有些慌,臉色有些發青。他雖然心思機警,平時也頗有城府,畢竟是第一次上陣,本以爲佔盡優勢,對手又是鄧芝這樣的一個前半生都沒領過兵的老朽書生,應該是手到擒來,可是戰局的發展卻大出他的所料。第三波衝鋒不僅沒有獲得更大的戰果,卻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慘敗。
縱使司馬師夠聰明,有城府,遇到這種情況,他也有些慌了。
他終究還是年輕,從軍也不過兩三年,遠沒有他父親司馬懿在曹操帳下苦熬了十幾年那般成熟。
看到那道由人屍、馬屍堆積起來的防線,司馬師知道自己中計了,他忽視了那些連弩車的威力,忽視了屍體的迅速增加給後續騎兵帶來的阻礙。這時候他才明白爲什麼鄧芝會選這樣的地方列陣,狹窄的地形,不僅限制了騎兵的陣形展開,更能加快形成障礙的速度。
細節,一切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卻積銖成錙,最後讓他陷入了不利的處境。
是繼續戰鬥,還是撤退?司馬師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權衡着利弊。
如果要繼續戰鬥,他只能拋棄騎兵的優勢,令騎兵下馬步戰,一寸一寸的與鄧芝爭奪陣地。可是那樣一來,擁有連弩車的鄧芝將大佔優勢,而他的騎卒們除了騎弓和數量有限的手弩之外,沒有強有力的遠程武器,面對有輜重車爲掩護,有連弩車遠程打擊的鄧芝,他將處於劣勢。
如果撤退,那他這次追擊將成爲一次不折不扣的恥辱,以三千精騎追擊四五千步卒,最後居然無功而返,這無論怎麼說,都不是一個值得驕傲的戰績。
我該怎麼辦?司馬師緊張的思索着。原本已經做好了衝鋒準備的騎卒們拉着戰馬,靜靜的站在陣前,等待着命令。卻一直沒有聽到命令。
我該怎麼辦?司馬師躊躇不已,難以決斷。
正在此時,一匹快馬從東面奔馳而來,爲了繞過在河灘列陣的魏軍大陣,他縱馬衝進了丹水。馬蹄踢起雪白的浪花,嘩嘩聲越來越近,吸引了司馬師的心神。
司馬師一看那騎士的臉色,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莫非是樑幾和敵人的伏兵交手了?
“少將軍,我軍遇襲。”
“有多少敵人。樑參軍如何?”司馬師臉色頓時煞白,脫口而出。
騎士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連忙搖搖頭:“少將軍,屬下不是樑參軍派來的。”
“哦,那你是?”司馬師剛剛鬆了一口氣。立刻又被更大的恐懼攫住了心神。不是樑幾遇襲,那會是誰遇襲?留在商縣的一千精騎?還是武關的父親,莫非是孟達從房陵殺過來了?
在剎那之間,司馬師的腦海裡閃過了無數的可能,他越想越怕,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少將軍,商縣的騎兵遇襲。全軍覆沒!”
騎士的聲音並不響,除了司馬師和他身邊的幾個人,都無法聽到。可是在司馬師的耳朵裡,這無疑卻是一聲炸雷。
一千精騎遇襲。全軍覆沒?不管是司馬師,還是他身邊的那些親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司馬師瞪圓了眼睛,低聲咆哮。
“少將軍。事實如此,魏霸正帶着近千騎向我軍趕來。離我軍不到五十里。”
司馬師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栽下去。一千騎兵?魏霸什麼時候有了一千騎兵?如果他真有一千騎兵,那麼他留在商縣的那一千騎全軍覆沒也不意外了。可是……他怎麼會有一千騎兵?從開戰到現在,蜀漢軍就沒有成建制的騎兵出現在戰場上。一千騎兵,需要至少一千三百匹戰馬,這不是一個小數目,是沒法瞞過斥候的眼睛的。
司馬師欲哭無淚。魏霸居然藏了這麼一手,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也徹底擊潰了他的信心。眼下他只剩下一千六百多騎,前面有鄧芝的步卒大陣擋路,後面有魏霸的騎兵追擊,左側是丹水,右側是大山,這是個死地。
我該怎麼辦?司馬師焦急的問自己:父親如果在,他會怎麼辦?
房陵之戰時,司馬懿下令撤退的那一刻突然閃現了司馬師的眼前。他不禁哀嘆一聲,難道我又要再一次狼狽的撤走?
短暫的不憤之後,司馬師立刻下達了撤退的命令。撤退雖然丟人,可是和把性命丟在這裡,丟人還是一個可以選擇的結果。勝敗乃兵家常事,戰無不勝的名將畢竟只是傳說,只有死人,纔是無可非議的失敗者,只要活着,就會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撤!”司馬師大聲吼道:“擊破魏霸,再來追擊鄧芝!”
戰鼓聲一起,魏軍將士撥轉馬前,不少人鬆了一口氣,特別是那些已經列好陣勢,等待着衝鋒的騎士。面對鄧芝的防守,他們實在沒什麼信心,雖說軍令不可違,可誰也沒有白白送死的勇氣。一聽撤退,幾乎每個人的心裡都聽到“呯”的一聲,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與魏軍的死裡逃生相比,士氣正旺的蜀軍卻更加興奮,他們舉起手中的武器,用力的跺着腳,發出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
“萬歲——”
“鄧將軍萬歲——”
鄧芝鬆了一口氣,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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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爲了避免某些噴子又興奮,說明一下“萬歲”這個詞。萬歲雖然從漢代起,官方就規定這是對皇帝的稱呼,可是民間並未照例施行,慶賀時稱“萬歲”也是常有的事,直到宋朝才正式成爲唯皇帝才能用的稱呼。有興趣的,可以查看《三國志》的《賈充傳》及《閻溫傳》、《甘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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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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