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賁。
劉桃子披着重甲,手持馬槊,站在最前。
在他身後,則是有數千騎士,排成一列,佔據了高坡,各個披甲,眼神兇狠。
狂風吹來,旗幟不斷的飛舞。
戰馬緩緩摩擦着前蹄。
而在他們的對面,同樣是有着列陣以待的騎兵,一杆大大的楊字旗飄揚在他們陣型之中。
茫茫大漠之上,兩軍對峙。
楊忠手持馬槊,縱馬上前,他的戰馬通體漆黑,披着甲,格外的高大,楊忠本人,同樣也是重甲護身,整個人都被包裹起來,他的臉色剛毅,死死盯着遠處的劉桃子。
雙方正式交戰已經超過了一個月。
面對這位被韋孝寬吹上了天的年輕將軍,楊忠心裡還是頗有些不屑。
他打仗的時候,這個毛頭小子還不知道在哪裡吃奶呢!
一萬精銳,夥同輔兵,野戰力量並不弱,而對方的軍隊雖然多,卻要駐守各地,彼此分散,還要面對來自恆州方向的大規模突厥騎兵,楊忠並不怕自己打不贏。
楊忠就派遣老將軍楊纂去攻打金河,韓雄攻打萬壽,李穆和田弘進軍懷朔武川,元壽跟韓擒虎攻打白馬,王傑和爾朱敏則是繞北路前往恆州外與突厥人聯合進攻懷荒。
至於他本人,則是領着其餘幾個將軍,攻打被新佔領的三戍。
可戰事沒有楊忠所想的那麼順利。
攻無不克的老將軍楊纂在金河失利,他一度殺進了城內,結果被城內的輔兵民夫給打出去了,而後遭受了邊兵的襲擊,傷亡不小。
劉桃子的輔兵操練的不錯,雖不足以外出野戰,可守城卻綽綽有餘,加上那些操練過的民夫,城防力量上升了許多,而邊兵就可以拉出去野戰了。
韓雄在萬壽與破多羅嚳鏖戰,至今沒能獲勝,還在不斷的交手。
而李穆和田弘在懷朔武川交界地被敵將吐奚越,劉成彩伏擊,對方慘勝。
元壽更是差點將命都丟在了白馬,要不是韓擒虎護着他,差點就被賊將李乞虎給生擒了。
戰績最好的是楊忠本人和王傑,爾朱敏。
楊忠奪回了天柱,新安二戍,儘管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可總算是獲勝。
而王傑等人與突厥騎兵繞路擊破了姚雄的防線,殺進了北燕州,正繞路準備攻打恆州。
楊忠緩緩看向遠處的劉字大旗。
嗯,確實厲害。
難怪韋孝寬會如此誇讚,別的本事且不說,光說這蠱惑百姓的本事,那還真是一流。
各地的輔兵民夫乃至百姓,都協助他來守城出擊,他的斥候們被農夫襲擊,泄露消息,楊纂破城之後,在城內甚至遭遇了城內百姓們的反擊,按着他的說法,連老弱婦孺都出門開始襲擊他的軍士。
楊忠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可他覺得,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攻佔二戍之後,佯作繼續猛攻牛頭戍,實際上卻迅速北上,切斷了劉桃子的後路,將劉桃子圍困在了什賁。
接下來,只要殺了他,朔恆就要被自己所擊破。
劉桃子舉起馬槊,同樣指向了遠處那縱馬上前的將軍。
“只要殺了他,戰事就算結束了。”
戰鼓聲響起。
劉桃子領着騎兵,隨着鼓點有節奏的縱馬往下,他們並沒有選擇衝鋒,就是以一種平穩的速度緩緩前進。
“咚~咚~咚~”
戰馬優雅的仰蹄,騎士們一上一下,皆握緊了手裡的武器。
楊忠即刻下令,他的令旗開始變幻。
下一刻,他的大軍一分爲二,前頭的騎士們沒有動,而後排的騎士們開始調頭,緩緩後退。
與前方的騎士們拉開距離。
前方的騎士們舉起馬槊,有盾手上前,位列在騎士們的周圍,盾牌彼此交接,組成了鐵陣,長矛從大盾之中伸出來,猶如樹林。
當今劉桃子位於高處,更有利衝鋒,前排抗住敵人的猛攻,只要擋住這第一輪的衝鋒,他們的後排就無法再衝鋒第二次,而拉開了距離的後軍就可以趁機猛攻。
劉桃子這裡的令旗打出。
戰鼓聲漸漸變得平緩,他的軍隊停止了前進,全軍同樣一分爲二,左翼的軍隊開始掉頭遠離中軍位置。
楊忠皺起眉頭,再次打出了令旗。
輕騎們主動出了陣,開始迅速往前,給與壓力,準備好進行輪射,打斷對方的換陣意圖。
劉桃子這邊的戰鼓聲再次響起,同樣輕騎皆出。
一時間,兩邊的軍令不斷的變幻,陣型多次調整,時而聚集,時而分散,時而更換主攻防線,時而後退駐守,雙方都不曾交手,卻已經試探了數十次。
楊忠和劉桃子都是死死盯着對方,都不曾有半點怠慢。
楊忠嘗試了許多次,卻沒能打亂對方的陣型,對方依舊是保持着地形上的優勢。
忽然,楊忠哈哈大笑,他看向了左右,“休息!!”
“吃餅吃水!!”
騎士們根本不多問,他們紛紛從懷裡拿出了水袋和餅,體力耗費最大的步卒則是坐下來休息。
“咚!!咚!!咚!!”
下一刻,劉桃子這裡戰鼓聲轟鳴,騎士們當即開始了衝鋒。
楊忠再次下令,“迎戰!!”
步卒當即列陣阻擋,騎士們丟棄了手裡的水袋,劉桃子的騎士們狂奔而來,地動山搖,劉桃子衝鋒在前,當他領兵衝殺到敵陣之前的時候,敵人已經擺好了防禦陣型,敵人後軍位置上的騎兵們已經做好了衝鋒的準備,楊忠對衝鋒距離的把控極爲精準,他知道方纔那個距離下,能在與敵人真正交手前做好反擊準備。
青獅高高躍起,跳過那盾牌長陣,直接殺進了敵陣之中,劉桃子手中馬槊左右揮舞,左右幾個騎士被打落下馬,大軍狠狠撞擊在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騎士們紛紛摔落在地,盾牌被衝撞開,步卒直接飛了出去。
長矛刺進衝鋒騎士的胸口,連人帶馬,皆哀嚎着死去。
劉桃子的衝鋒極爲兇猛,他左右突進,愣是在對方的前軍位置上撕開了缺口,可他們的衝鋒速度還是不可避免的減弱,如此衝了百餘步,就被敵人的步騎所阻擋,前進速度當即削弱。
楊忠當即下令,他後方的騎士們衝鋒而來,而擋在劉桃子等人面前的步騎則是開始分散陣型。
如此一來,就是劉桃子遭受敵人的衝鋒,劉桃子卻不管這些,他直勾勾的盯着面前那將旗,奮力廝殺,馬槊不斷的揮舞,一個又一個敵人倒下。
雙方混戰,喊殺聲沖天。
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死無全屍。
楊忠就這麼看着劉桃子硬鑿到了中軍位置,他看向劉桃子的眼神有了些驚愕,劉桃子讓他想起了另外一個齊人,同樣的戰術,同樣的打法。
楊忠咬着牙,卻沒有選擇後退,他怒吼着,縱馬上前。
下一刻,楊忠高舉馬槊,出現在了劉桃子的面前。
劉桃子的馬槊狠狠砸向了楊忠的頭顱,“嘭~~~”
兩人的馬槊狠狠砸在一起,劉桃子一個踉蹌,楊忠雙手發抖,馬槊險些落地。
“呵!!”
劉桃子再次揮砍,楊忠一個壓身,幾乎是貼着馬,躲開了揮砍,又朝着劉桃子腹部刺去,劉桃子略微後仰,同樣躲開了對方的刺擊,馬槊舉起來,再次劈砍,楊忠橫着馬槊,上前迎接。
“嘭!!!!”
楊忠的臉色變得血紅,兩隻手抖動了起來,他猛地推開了馬槊,兩人繼續縱馬前進,算是過了一個會合。
楊忠調轉馬頭,再次衝向了劉桃子,兩人縱馬飛奔而來。
“嘭!!!”
兩人來回的交手。
再往後,兩人乾脆就不打會合了,直接並肩飛奔,馬槊不斷的彼此轟擊,無人能擋。
騎士們依舊是在血戰,到了這一刻。
雙方都沒有了指揮,沒有了軍令變化,所有人都在拼殺,士卒們劈砍面前的敵人,而後又被騎士所刺穿,馬腿被步卒砍斷,騎士仰頭倒下,又不知壓死了多少士卒。
楊忠的騎士們衝鋒而來,齊軍的衝鋒被遏制,甚至開始出現後退。
“嘭!!!”
又是一聲巨響。
楊忠雙手開始麻木,看着兇暴的劉桃子再次舉起了馬槊,楊忠瞪圓了雙眼,他猛地調轉馬頭,轉身離開。
有衝鋒而來的騎士擋住了道路,劉桃子馬槊落下,那兩個騎士慘叫着倒地。
劉桃子繼續追擊,楊忠看向了左右的戰場,隨即看向了副將,打出了手勢。
楊忠的後軍停止了衝鋒,漸漸放慢了速度,楊忠在幾個騎士的簇擁下回到了後軍位置,主將大旗開始朝着後軍方向轉移,敵人的陣型漸漸分散,開始不斷的回防。
劉桃子所面臨的壓力大減,他看向了左右,軍隊死傷慘重,僅剩的人馬還在不斷的廝殺。
他也打出了令旗,領着其餘騎士們衝向左翼方向。
騎士們似是找到了道路,紛紛跟隨劉桃子往左翼衝鋒而去,漸漸的,戰場平息了下來。
劉桃子領着存活的騎士們消失在了遠處。
地上留下了無數的屍體,戰馬嘶鳴,用頭顱摩擦着面前的毫無生機的主人。
楊忠喘着氣,殘軍在他周圍列陣,他目送着對方離開。
他重創了劉桃子的騎兵,打殘了敵人的野戰精銳,似是他贏了。
可劉桃子又成功突圍,同樣也使楊忠騎兵傷亡巨大,甚至無力追擊,似是劉桃子贏了。
楊忠的手哆嗦着,整個手都麻木,失去了知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拿住馬槊的,每一刻,手心都傳來強烈的刺痛感,這種刺痛感不只是在雙手,還在他的手臂,他的腹部,他渾身都疼!
口中一股怪味,不知是咬破了舌頭還是如何,總之,嘴裡含着血水。
楊忠強忍着全身上下的痛苦,吃力的看向遠處。
若是再年輕個三十歲.
慕容延走上前,打量着面前的將軍,他擦掉臉上的血痕,同樣看向了劉桃子遠去的方向,“將軍,爲何不繼續打?”
“他們方纔就要頂不住了,再衝鋒一次,就能全殲!”
“不成.再打下去,便是要同歸於盡。”
“讓各部抽調精銳,迅速送到我這裡.劉桃子這裡,我們過不去,不能再強攻了,徒勞無益。”
慕容延抿了抿嘴,“將軍,以一萬精銳,本來就難以擊破.”
慕容延此刻都不知該說些什麼,看着遍地的屍體,他當真是心疼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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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可都是精銳啊,死一個都要心疼很久。
先前說好只是試探一下劉桃子,怎麼還上頭了呢?
楊忠低聲說道:“得繞開劉桃子.”
“我們不與劉桃子糾纏了,此人壯年有勇力,不好擊破,此番戰後,他也不敢冒然出去野戰,留下幾路軍隊繼續拉扯他,我們領着小部分的精銳,繞開他,直接襲擊晉陽。”
“啊??”
慕容延驚呆了,繞路襲擊晉陽??
這不是有去無回嗎??
“得渡河啊.”
楊忠眯起了雙眼,不知在想着什麼。
與此同時,劉桃子迅速回兵,一路上都沒有停留,到了懷朔附近,方纔與吐奚越相遇。
吐奚越是滿臉的驚愕,拜見了劉桃子之後,整個人都因激動而哆嗦着。
“吾等都以爲將軍被楊忠圍困了,正準備出兵救援,不曾想,將軍竟擊敗了楊忠!!”
吐奚越都不知該說什麼了,過去劉桃子雖然也打過很多仗,可畢竟對手都不太行,可這次,他面對的可是楊忠啊,那可是實打實能跟斛律光,段韶,婁睿等人碰一碰的名將,就是僞周名將達奚武等人,面對楊忠都覺得自愧不如,自家將軍竟能擊破他的軍隊,殺出來從今往後,要談論天下名將,將軍的名字定然是繞不開了。
可劉桃子對這件事卻不是很在意。
大軍進了懷朔,褚兼得趕忙前往救治傷員。
劉桃子則是與諸多將士們在官署內商談軍事。
“將軍,敵人最初是想要強攻,被我襲擊了一次,而後就不敢出來,一直都在用輕騎來騷擾周圍的村鎮,殺人放火.”
聽着吐奚越的稟告,劉桃子低頭看着面前的輿圖。
敵人分散進攻,並沒有選擇逐一擊破,吐奚越皺起眉頭,說道:“楊忠這個人,着實令人看不懂,他的野戰軍隊更多,卻沒有選擇逐一攻破,反而是主動分散兵力,在各地嘗試進攻,也沒能拿下多少城池,將軍,他們不會是要讓突厥人主攻吧?”
“姚雄那邊的防線太長,防了一個多月,還是沒能防住,燕州那邊還是被打開了缺口,我們是不是也要得重心放在東邊?”
劉桃子盯着面前的輿圖,沉默了許久。
“讓寇流返回武川。”
“將軍,可是那朔州的地方軍不歸寇流調度啊”
“無礙,先前高阿那肱前來的時候,帶來了一支鄴城兵。”
吐奚越想了下,點點頭,“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被分散在朔州各地了。”
“讓寇流將他們召集起來,迅速帶回武川。”
“我有重用。”
“唯!!”
劉桃子的視線從輿圖上緩緩劃過,從三戍,再到歸真,安寧,朔方,延州
“渡河。”
就在此刻,忽有甲士稟告,甲士帶來了一位來自朔州的斥候。
那斥候風塵僕僕,這些時日裡,爲了找到劉桃子,他不知跑了多少路,遭遇了多少次的賊軍,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格外的疲憊,看到劉桃子的時候,他開心的都幾乎要哭了出來。
他趕忙將那一大堆書信遞給了劉桃子。
劉桃子讓他先回去休息,又讓將領們去做好準備,自己則是一一翻看。
書信大多都是田子禮和祖珽所書寫的。
田子禮的書信裡說到高歸彥的謀反已經平定,朔州接收了大量的亡人,此刻正在安撫。
祖珽的書信更激情些,處處都不忘記說明自己的功勞,他說自己已經設法讓田子禮成爲了朔州司馬,拉攏了諸多官員和底層吏,讓高淹無法真正執掌朔州。
寇流的書信,則是在抱怨祖珽,他指責祖珽在朔州販馬,收取賄賂等等。
可最令人警惕的,還是田子禮說起廟堂此番運輸糧食的情況,廟堂故意拖延,田子禮認爲應當儘快派人從周圍州郡買糧囤積,以防廟堂斷絕他們的物資供應。
劉桃子的臉色變得無比的凝重。
楊忠在外,高湛在內。
雙重壓迫,裡外夾擊。
很快,騎士就從懷朔出發,朝着朔州防線狂奔而去。
朔州。
田府。
田子禮,祖珽,寇流三人坐在正屋內。
看着面前那一封封密信,三人皆沒有說話。
田子禮呆愣在原地,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這從鄴城傳來的消息,實在是有點太嚇人了。
先是賀拔呈派人告知和士開要在肆州更換運糧車,而後是路去病派人說可能要與鄴城翻臉,隨後就接到來自鄭道謙的密信,說出僞周奸細跟和士開聯手,準備對親信劉桃子的衆人動手
一連串的消息打了田子禮一個措手不及。
這些時日裡,他一直都忙着安撫那些亡人,本身就忙的焦頭爛額,連睡覺的時間都要去湊,如今又出了這樣的大事。
“哈哈哈~~~”
“好啊!!”
“太好了!!”
“這是上天所賜予我們的機會啊!!”
祖珽忽大笑了起來。
田子禮和寇流看向他,眼裡皆有些驚詫,寇流更是忍不住質問道:“楊忠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名將,他正在塞外與兄長交戰,而和士開又與敵人聯手,想要謀害兄長,內憂外患,這也算是好事嗎?!”
祖珽眯着雙眼,小手緩緩將一枚玉佩藏進衣袖,擡頭說道:“當初高湛登基的時候,廟堂上下都對他抱有極大的期待,宗室全力支持。”
“可他給了這些支持者什麼呢?首功之臣被他逼反,即將被殺,勳貴沒得到好處,大族沒得到好處,宗室沒得到好處,唯一得到好處的就是和士開這些人了!”
“除卻和士開,還有誰會繼續支持他呢?”
“這次是我們奪廟堂大權的最好機會!”
“你們勿要擔心.子禮啊,這就不是你該去思考的事情,你就繼續去折騰你那些亡人。”
“這件事便讓我來解決吧。”
ps:看了昨日的章評,真是抱歉啊昨天我苦思冥想了好久,重寫大綱,是想要寫出一個軍事上鬥楊忠,政務上鬥高湛,大家各自發揮才能,每個人都點到,而後在大強度的壓力下聚集起來大爆發的內容,可能是我沒寫好,還是多謝大家的批評和建議,有了你們的批評和建議,才能寫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