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平沙村。
河水急促。
水流之中,一艘漁船正在吃力的穩住身體,水流胡亂的拍打着小漁船,用力的搖晃着,似是想要掀翻它。
幾個孩子正用力的收着漁網。
忽有人驚呼道。
“大兄!”
撐船的少年趕忙探出頭來,“出了什麼事?”
那小子從腥臭污髒的漁網裡抱起了一條大魚,驚喜的看向另一人,“你看這大魚!好大的魚!”
衆少年們笑了起來。
小船停靠在岸邊,小子們將船綁好,又開始‘分贓’,有的因爲爭奪大魚而吵得面紅耳赤,年長些的就出聲制止。
他們正在忙碌着,地面卻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那一刻,衆人臉色驚恐,下意識就要往那水裡跳去,有幾個快的,此刻已經跳進了水裡,當即消失不見。
有幾個騎士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幾個騎士,身材高大,凶神惡煞,一人多馬,也不曾披甲,爲首者留着濃密的鬍鬚,臉色冷峻,他打量着面前的幾個少年,不悅的訓斥道:“此時水急!勿要打魚!”
那幾個少年當即低頭稱是,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騎士就沿着河水從他們身邊跑開了。
少年趕忙將那些躲在水裡的幾個急性子叫出來,活在水邊的這些人,水性大多不錯。
小子抱着大魚,大步朝着自家走去。
走過一處高坡,鄉鎮便在不遠處,道路兩旁皆是別家的耕地,能看到有人在揮舞着鋤頭,看到揹着大魚的小子,有人開口叫嚷道:“哎!快些跑!你阿爺方纔滿村子尋你呢!!”
小子一愣,趕忙加快了步伐。
這小子長得頗爲精神,看起來還不曾成人,瘦巴巴的臉上有雙明亮的眼睛。
穿過了耕地,進了村鎮,有個戴着奇怪胡帽的人挑着擔,正在跟兩個悍婦人手腳並用的吵架,小子走上前,“收魚嗎?大魚!”
那人揮了揮手,驅趕了毛頭小子。
“不收便不收。”
小子嘀咕了幾句,一路回到了自家。
剛走進家裡,一老翁便捏住了他的耳朵,小子疼的齜牙咧嘴,“哎,哎,阿爺鬆手!鬆手!”
“上吏等了你半個時辰啊!!就等你個混小子!”
“我是不是讓你勿要走遠?!”
“你這是打魚去了?!”
小子趕忙叫道:“阿爺,我這一走,就沒人給你打魚吃了,我想着走之前給你抓條大魚,你看,這魚.”
老翁的臉色一頓,罵道:“我出那四十錢,是爲了讓你給我打魚?把魚給我放下!跟我走!!”
他就這麼揪着小子的耳朵,快步走向了官署。
當他們倆來到官署的時候,衆人早已做好了準備,老翁這才鬆開了手,又踹了他幾腳,隨即走到了小吏的面前,低頭行禮,滿臉的羞愧,“我這娃,去了河邊,耽誤了時日.”
“無礙,無礙,我這有事,早來也走不得。”
小吏遲疑了下,又問道:“老丈啊,你家的二郎去當了兵,家裡就剩下三郎,你真要將他送去金河?”
“去!”
老翁大手一揮,“四十錢便能讀書寫字,這是天大的造化啊,我又不是不能自理,這小子待在我這裡,反而麻煩,就讓他去!”
小吏不再勸阻。
他看向了那小子,“好好跟你阿爺告別,我們稍後就要走了,去了學室,二十日才能回來一次的!”
他轉身離開,小子看向了老翁,“阿爺,那條大魚”
老翁板着臉,頗爲嚴厲,“勿要管什麼魚,你二哥去了兵役,我們便是軍戶了,授的田也增加了許多你就安心去讀你的,早些學會了,這吃喝用度,自有我來。”
“我可說好,倘若你去了縣城,便跟那些城裡人混跡在一起,吃喝玩樂,不顧學業,我可不饒你!打斷你腿!”
“知道了”
小子聽了許多訓斥和咒罵,終於跟着一行人出發了。
老翁只是給小吏說了些話,沒有理會自家小子。
小子走在路上,幾次回頭,也只是看到滿臉肅穆的老翁,站在遠處,一言不發。
一行人漸漸消失在遠處,老翁長嘆了一聲,肩膀也垮了下來。
這一行人共有八個,其中兩個都是要去求學的,跟在小吏身後,兩人聊着關於城內的那些傳聞。
他們還是頭次到縣城。
這一路走去,他們沒有見到傳聞裡吃人的妖魔,只是走了一個多時辰,就看到了那座高大的城池。
小子們是又叫又跳。
從城門口走進去,他們不斷的發出一聲聲的驚呼。
城內的房屋高大,跟他們那邊的完全不同,城裡人也有許多,各種各樣,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多人。
他們就這麼被帶到了一處官署,小吏領着他們登記,有人分發給他們令牌,就帶着他們走進了學內。
那學吏走在前頭,給他們兩人講述裡頭的情況,“那邊你們不能去,你們治學的地方在北邊,就是那一塊,你們過去就可以了,其餘的,你們的講師會告知的。”
他們來到了一處乾淨整潔的院落裡。
兩人怯生生的打量着周圍,不敢說話。
院落裡有兩個人正在交談,看到他們前來,其中一人走上前來,“學牌?”
他們趕忙遞上了手裡的牌,“嗯,那間屋子是你們的了,一日兩餐,講學時日會叫你們的,進去吧。”
兩個小子走進了屋內。
講師卻再次回到了方纔與自己交談的那人身邊,“便是這樣,這幾天,我吃什麼都腹瀉,疼痛難忍,乏力,實在是沒有心思講學.”
站在講師對面的,是個年紀頗大的老者,他撫摸着鬍鬚,“水土不服.閣下是成安人,忽然來到了這邊塞,出現這樣的情況,也是正常。”
講師苦笑了起來,“我看衆人都沒有異樣,以爲也能好起來,這幾日卻一直加重,吃什麼都一樣.”
老醫師不悅的說道:“這是能輕視的小事嗎?廟堂在城內設立了官醫坊,不就是爲了這些事情嗎?君爲何不來呢?”
“啊我.”
老醫師拉着他走到了一旁,拿出了紙張和筆,書寫了起來。
“勿要撐着,你們這些文士,可都是將軍的寶貝來,拿着,按着我寫的來吃,不許吃多,也不許吃少,這幾日,你就勿要做事了,且先歇着吧!”
“啊?諸多事情.”
“聽我的便是!”
“好。”
老醫師交代了許久,“若是還沒有好轉,記得及時前往醫坊尋我!”
“唯。”
老醫師這才起身離開,講師一路將他送到了門口,老醫師上了驢車,匆匆離開這裡。
車伕問道:“要回醫坊嗎?”
“去縣衙!”
“唯。”
驢車拉着老醫師行駛在城內,偶爾碰到幾個行人,也是停下來行禮,老醫師點點頭,便當是回禮了。
驢車就這麼一路來到了縣衙,停靠在了門口。
兩位甲士看向了他們,看到是熟人,便沒有上前盤問。
老醫師讓甲士在這裡等候,自己急匆匆的走進了縣衙裡。
進了大門,他便一把拉住了看門吏,“我有事要拜見縣丞,不知他可在衙內?”
“他剛回來.還在衙內,能否幫我稟告一聲?”
“這我去問問。”
老醫師等候了許久,看門吏方纔回來,一臉的無奈,“爲了你,我可是被訓斥了一頓,走吧,縣丞要見你。”
老醫師再三拜謝,兩人走進了縣衙,有幾個農夫從一旁走出來,還不忘記朝着那府的方向大拜,兩人神色激動,嘴裡唸唸有詞,欣喜的走出了這裡。
老醫師跟着看門吏來到了南院,在這裡見到了縣丞。
縣丞留着三縷長鬚,此刻站在外頭,與老醫師相見。
老醫師受寵若驚,趕忙行禮拜見。
“您不必多禮,說您有要事找我?是醫坊出了什麼事嗎?”
老醫師無奈的說道:“縣丞公,我是爲了那些成安諸吏而來的。”
“哦?”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都水土不服,他們頗爲勤苦,一來就要做事,這還不曾熟悉當地,就急着四處跑,晝夜不分的做事,實在不妥當,城內已經有一人因此逝世倘若不管,我怕往後還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縣丞皺起了眉頭,撫摸着那長長的鬍鬚,“那您覺得該怎麼辦呢?”
“縣丞公,成安衆人到來之後,可以讓他們休息些時日,再去做事.我認爲休息十日是比較妥當的,還有,他們許多人都不願意來醫坊,還得我親自過去詢問.應當將他們全部i叫來,一一查看他們的情況.”
縣丞聽着老醫師講述,聽了許久,方纔點着頭,“好,我記下了.這樣吧,你明日再來,將這些事情都寫出來,我好找人商談,我今日有要事,你明日.就這個時候前來。”
“唯!”
老醫師再次拜謝了縣丞公,這才轉身離開。
送走了老醫師,縣丞趕忙走向了身後的正屋,推開了門,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輕輕坐在了縣令的身邊。
縣令此刻正在說着話,看到走進來的縣丞,停下來,瞥了他一眼,“是醫坊出了什麼大事嗎?”
“不是,我稍後與您說。”
縣令點點頭,再次看向了前方。
縣衙內的幾個職吏此刻都坐在了兩旁,低着頭,很是嚴肅的聽着縣令訓話。
“這鐵礦的事情,乃是將軍之令!!都記住嘍!這不是我的令,甚至都不是郡守刺史的,這是將軍直接下達的命令!!”
“我不管那金河礦的主人他媽的姓什麼,將軍下了令,就得辦!”
“誰要是覺得不妥當,那就自己去給將軍上書!”
“我也知道,諸位之中,也有幾個人,過去沒少吃人家的,故而此刻不敢開口,只是,過去是過去,如今是如今,我既奉將軍令,前來此處,就不會縱容他們!!”
“便是他斛律將軍的親戚也是一樣!我照殺不誤!!”
職吏猛地低頭,“唯!”
縣令又拿住了幾個文書,放在了面前,打量着周圍的衆人,“這是將軍昨日送來的,其餘各縣,已經開始執行了,我們還不曾收回!!恥辱!”
衆人更加不敢說話了。
“鐵礦不禁他們開採,但是,必須要繳納足夠,這些年裡的空缺要補上,若是補不上,那就查抄他們的家產來抵賬!”
“從今日往後,各地的礦都是如此,開採可以,但是要嚴格按着制度繳納成品”
“金河礦的那幫人,我已經沒有耐心了。”
“將軍派來的人,已經在城外校場休息了,他們拒不繳納對吧?縣丞,你稍後安排遊徼帶着將軍派來的騎士們去一趟.我看看他們還敢不敢驅趕我們的吏!!”
“唯!!”
會議匆匆結束,縣令憤怒的離場。
縣丞叫來了遊徼,吩咐起了帶路的事情。
遊徼身材魁梧,臉上卻帶着傷,聽着縣丞的吩咐,他滿臉的悲憤,“請您放心,我絕不會放過了這些人!!”
“嗯,但是你也勿要拿人泄憤,便是要做,也勿要當着那些騎士的面去做”
“知道了!”
遊徼領着兩位騎吏匆匆來到了校場。
還不曾進去,就聽到裡頭那戰馬嘶鳴的聲音,遊徼看了看左右的騎吏,隨即走進了校場,裡頭此刻聚集了數十位騎士。
有兩人正在縱馬,其餘人圍在周圍,大聲的喧嚷着什麼,縣兵站在遠處,都不敢靠近。
遊徼上前拜見了這支騎兵的隊長。
“早聽聞將軍麾下騎士勇猛,今日得以相見.我實在是”
隊長也頗爲乾脆,“勿要說這些無用的,你就告知我人在何處就好。”
“我這就帶你們去!!”
遊徼這次滿懷信心,上次他領着人過去的時候,是被人按着痛打了一頓,顏面無存,他至今都記得那人的叫囂。
“若非我的族兄,這城都未必是大齊的,還敢跟我們要稅賦?!”
此刻,有騎士們跟在身後,遊徼一改頹勢,無比的自信。
“稍後我們是不是”
“你就將我們帶到那裡就好。”
騎士隊長再次打斷了這位遊徼。
遊徼不再多言。
地勢漸漸升高,剛剛來到了一處高坡,遠處就有一行人跳了出來,他們手持刀棍,滿臉的兇悍,擋在了路中間,爲首者看着遊徼,勃然大怒,又看向他們身後的騎士,卻沒有半點的懼怕。
只見他身材高大,穿着奢華,連鬍鬚都是精心修理過的,他身後數十人,也是各個高大強壯,絕非尋常人所能媲美。
他挺着大肚子,臉上幾乎能看到我是惡霸這四個字。
他揮舞着手裡的刀,打出一套漂亮的刀花。
“這處礦場,乃是我族叔的,是他打下來的!”
“若是不知道我家族叔是誰,那就去武川問你們將軍!!”
“我就不信.我另一個族叔還在朔州呢,他劉桃子就敢如此無法無天!!”
似是要爲惡霸壯聲勢,他身後那些壯漢們紛紛脫下了衣裳,掄起手裡的武器,露出了那彪悍的肉。
騎士隊長看着遠處這些攔路的惡霸,審視了片刻,下了令。
下一刻,騎士們掏出了強弩和強弓,對準了遠處的衆人。
看到這玩意,惡霸一驚,“等一”
“嗖!!”
“嘭!!”
“嗖!!”
“噗嗤!!”
只是一輪齊射,面前的道路上便沒有站着的人了。
遊徼驚呆了,騎士隊長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清掃了戰場,下馬割頭顱。
遊徼領着那兩個瑟瑟發抖的騎卒,走向了遠處的礦場。
這是金河附近最大的露天礦,能看到周圍諸多的挖礦工具,運輸工具,他們都被隨意丟放在兩旁,此刻還有人揮舞着長鞭,正在叫罵着什麼,看到那些帶着人頭前來的騎士們,他們忽然變得很配合,態度友好,遊徼從不曾見過他們這麼好說話的模樣。
可惜,他們還是晚了一步,騎士隊長前來,是爲了殺賊寇,不是爲了安撫地方。
很快,騎兵隊長帶着滿滿當當的人頭,滿載而歸。
遊徼則是留在這裡繼續辦事,他甚至下礦探索,隨後,他就在這裡發現的大量的礦工!
這些人驚恐的站在陰影處,他們的身上帶着鎖鏈,餓的不成人形,數量比遊徼所想的要多的多,他一一詢問,驚愕的發現,其中很多人,居然都是被綁走的本地人。
遊徼派人問清他們的身份,又急忙派人向縣衙告知情況。
礦工們有的已經麻木,有的無法溝通,有的已經看不到東西。
官府對此頗爲重視,出動了好幾個職吏來調查。
金河,平沙村。
天色有些漆黑。
老翁孤零零的坐在院裡,手持小斧頭,僵硬的劈砍面前的幾塊木頭。
伸出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又繼續劈砍。
“嘭,嘭。”
忽傳來了敲門聲,老翁有些驚愕,不知想起了什麼,快步朝着門口走去,邊走邊罵道:“三郎!!你個小子要是敢偷跑回.”
他猛地拽開了門。
門外站着小吏,小吏身邊站着一個瘦弱的不成人形的男人。
男人蓬頭垢面,此刻看着老翁,嘴脣不斷的哆嗦着。
老翁驚愕的看着他,下一刻,他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大郎?!大郎?!我的兒啊!!”
老翁抱住了兒子,嚎啕大哭。
“我只當你是死了,我的兒啊.”
“阿爺.”
ps:打打殺殺的冒險吃夠了,偶爾也來點調味品潤色一下啊,這一章我是故意寫成流水賬的形式,哈哈哈,不喜勿噴,我下不爲例就是了。
均訂已經到一萬七了,估計很難有之前兩本的成績,不過我也早有準備,嘗試新東西,就不能報有太大的期待,不過,我還是敢這麼說,這本書,是我寫書六年以來,注入心血最大的一本書了,謝謝大家的喜愛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