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桃子坐在上位,左右正在解下他的甲冑。
姚雄此刻卻已經跪拜在了他的面前,嚎啕大哭。
劉桃子還在解甲,寇流卻趕忙上前扶起他來。
姚雄看到寇流,更是老淚縱橫,“流!!”
劉桃子終於解下了重重的甲冑,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握了握雙拳,這重甲披上一天,便是再強壯的人,也有些扛不住。
他這纔看向了面前的姚雄,“哭什麼?”
“兄長,我無能,我敗給了突厥人,讓他們殺進來了.”
“都怪我,請兄長責罰!”
姚雄便要再拜,寇流急忙拉住他,看向了劉桃子,“兄長,雄的防線太長,面對的敵人又太多,何況,他親自坐鎮的那幾個戍,一直都沒有丟,敵人是從燕,安那邊打進來的.”
說起這件事,姚雄猛地驚醒,他咬牙切齒的說道:“險些忘了這件事!”
“兄長,我有罪,我該殺,但是北燕,東燕,北安,安等幾個州的刺史!那都是些狗東西啊!”
“我提前發現敵人朝着東燕方向聚集,就派人去給東燕刺史告知,讓他們聚集好地方軍,做好抵禦的準備!”
“結果東燕刺史得知這件事後,竟是直接逃走了!”
“東燕軍隊無人指揮,隨即潰敗,北燕這裡的刺史倒是沒有跑,這個蠢物驅趕着五千人要奔襲突厥大軍,整整五千人啊,長途跋涉,剛剛碰到突厥人,一戰擊潰!!這廝倒不如跑了!”
“其餘幾州也是各種破爛事我派人去救援,他們竟不給糧食,還拒絕我們的軍隊入關,說是奉天子令!!”
“兄長,我當真是委屈啊!!”
姚雄此刻猶如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爲劉桃子講述着隔壁這幾個州各種不當人的操作。
廟堂爲了圍困劉桃子,避免他跑到其餘州郡,就提拔了些親近到劉桃子東邊的這幾個州,施行圍困。
結果就是將姚雄坑進去了,這幫人一個比一個離譜,對付姚雄比對付突厥人更積極,聽了姚雄的話,寇流甚至忽然覺得能幫着這樣的人守住邊塞,姚雄還是挺厲害的.
劉桃子的臉色卻變得愈發難看。
他的左眼角跳了跳,露出了一絲兇狠。
“我們先去恆州,跟張黑足裡外夾擊,擊潰王傑,而後,姚雄你跟着張黑足攻佔北燕,東燕,安州,整合他們的地方軍隊,有違抗的官員,便可殺死。”
“攻佔?”
姚雄眼前一亮,寇流也愣了下,他趕忙問道:“兄長,我們要攻佔東面四州嗎?”
過去面對朔州和恆州的時候,兄長也只是用了入駐和平叛這樣的詞,這可是他頭次直接表明要攻佔。
同樣是進軍,可不同的詞代表的都是不同的進軍方式。
“先擊退了王傑和他身邊的突厥人再說。”
“突厥人看似有十萬,實則都沒有交戰的想法,只要擊破爲他們帶路的周人,就能擊退他們的大軍。”
“此刻趁着他們還不知道此處的情況,即刻出兵!!”
“唯!!!”
朔州,廣安郡。
“捷報!!捷報!!”
斥候沿路縱馬高呼,城內百姓們紛紛張望,斥候就這麼一路衝向了官署。
只留下了一羣人激動的談論。
斥候衝進了官署,一路衝到了別院,稟告之後,又快步走進了屋內。
“拜見田”
斥候剛開了口,就發現田子禮坐在側位,坐在主位的竟是高淹。
斥候趕忙改了口,“刺史!”
高淹笑着問道:“什麼捷報?”
斥候沒有回答他,卻是看向了田子禮,田子禮有些生氣,“刺史在問你呢!爲何不答?”
斥候這才說道:“稟告刺史!安西將軍領兵前往北恆,恆二州,大獲全勝,誅僞周大將軍爾朱敏,擊退了賊將王傑,賊酋阿史那燕都等人,將十餘萬突厥人趕出了恆州,趕到長城之外.”
高淹整個人都驚呆了,他驚愕的看向了一旁的田子禮,“劉將軍當真是天下無敵啊!”
“先前在什賁擊敗了楊忠,此刻又在恆州擊敗了突厥的十萬大軍!!”
“說是我大齊第一名將也不過分啊!”
田子禮清了清嗓子,趕忙說道:“這是因爲突厥人沒有進攻的想法,安西將軍畢竟還年輕.”
高淹搖着頭,“不能這麼說,安西將軍這行軍作戰的本事,當真是了不得”
斥候欲言又止,田子禮看向他,“還有其他什麼捷報?”
斥候低聲說道:“當下劉將軍領兵往東燕等州去了,去追擊逃亡那裡的突厥騎兵。”
田子禮一愣,趕忙看向了高淹,“大王,不好。”
“安西將軍追擊這些賊人,定然會進入東面各州,而各州的刺史們先前多逃離,多戰死,廟堂裡厭惡安西將軍的那些人,定然會造謠,說什麼將軍妄圖攻佔諸燕州之類的話,離間君臣,而陛下又不喜安西將軍”
高淹笑了起來,“不必擔心!”
他隨即開始書寫了起來,寫了許久,方纔遞給了田子禮。
“你派人去將這命令交給劉將軍,就說是我下令,讓他前去討伐的,我雖然只是個刺史,卻還掛着太傅官職,是奉命前來督查諸邊塞的,由我下令讓他追擊賊人,安撫各地,廟堂總沒有問罪的道理。”
“另外,我還會給彭城王上書,讓他稟告陛下,你不必擔心。”
田子禮趕忙拜謝了高淹。
高淹開心的說道:“戰事如此順利,陛下又親往晉陽,坐鎮前線,要擊破賊人!天下要平定了!”
田子禮看向了他,默默無言。
晉陽,晉陽宮。
高湛坐在上位,看着左右那滿滿當當的將軍們,此刻的心情,格外的舒坦。
難怪自己的幾個兄長都不喜歡待在鄴城,更喜歡來這晉陽。
果然,還是晉陽好啊。
他看向了左右,勳貴們看向他的眼神極爲複雜。
高湛笑着舉起酒盞,開口說道:“此番,安西將軍連戰連捷,連楊忠都不是他的對手,朕得一猛將矣!”
說完,他就再次看向了身邊這些人。
這些晉陽的老勳貴們,臉色果然變得難看。
慕容三藏連着吃了幾口苦酒,默不作聲,破六韓又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莫多婁敬顯的臉色變得兇狠,獨孤枝大口吃起了酒。
對比那些最高層的親桃趨勢,這些軍頭們還是秉持着對劉桃子的惡意。
軍頭們是最簡單的一批人,沒有太多的心思,只要上位者能不削弱他們的權勢,他們就願意爲上位者做事。
高湛原先還想着如何削弱這些軍頭,可他現在才發現,削弱了這些軍頭,那羣臣就要騎到自己的頭上來!
差點就走上歧途了,忘了自己的根。
高湛清了清嗓子,再次說道:“這均田令也推行了許久,卻看不到什麼成果,各地混亂,引發了許多問題啊。”
衆人的眼神頓時變得明亮起來。
段韶坐在衆人的最前頭,聽着高湛的話,忍不住的直皺眉頭。
從高澄時期開始,皇帝就開始想辦法來壓制晉陽的老軍頭們,他們嘗試了各種辦法,到如今,軍頭的勢力開始部分削弱,現在這又是什麼意思??又想扶持起來?
高湛卻沒有繼續往下說,他繼續發揮自己原先的老本事,跟衆人寒暄攀談,聊的火熱。
高湛口才頗爲不錯,本身跟這些人也多親近,雖說登基之後就沒有找過他們。
宴會很熱鬧,勳貴們欣然返回。
段韶卻被留了下來。
高湛拉着段韶走在路上,在當今,段韶是高湛最爲信任的將軍,哪怕是在他心裡的裁員名單裡,也沒有段韶的名字。
“平原王,朕準備讓你前往平陽,抵禦達奚武。”
即使信任對方,高湛還是要讓他暫時離開。
因爲段韶總體還是有些親桃的立場,儘管他從不曾爲劉桃子說過話,但是在高湛派遣高阿那肱前往肆州的時候,他還是插手,讓高長恭跟着一同前往。
段韶問道:“臣若是離開晉陽,誰來駐守這裡呢?”
“斛律光可以。”
高湛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段韶一愣,隨即點點頭,“那便無礙,臣明日便出兵前往平陽。”
高湛看向了他,眼神溫和,“平陽王。”
“先前朕爲賊人所欺,做出了不少糊塗事,往後,定然改正。”
“朕會重用國內的賢臣,繼承父兄遺志,平定天下”
段韶抿了抿嘴。
高湛繼續說道:“朕準備爲太子迎娶胡長廣家的女兒,儘快安排他們成婚,你覺得如何?”
段韶一愣,“陛下,太子當下還年幼.”
“無礙!朕還想着從平陽王族裡挑選一個賢女嫁給我家老二呢!”
“我家儼將來定然是成大器的!”
兩人閒聊起來,高湛一點都不掩飾自己對小兒子的寵愛,說起小兒子,眼裡幾乎都閃爍着光芒。
段韶也方纔了那種緊張的情緒,有說有笑的跟高湛聊了起來。
次日,段韶領兵離開了晉陽。
斛律光隨後就接到了讓他前往皇宮的命令。
斛律光甚至沒有半點遲疑,也沒有帶人,就獨自趕往了晉陽宮。
大殿外甲士雲集,皆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臺階兩旁,站滿了手持長矛的士卒,兇狠的盯着前方。
斛律光快步走來,開始登臺階,當他走過來的時候,這些如虎似狼的甲士們當即慌了神,哪裡還有方纔的兇狠,紛紛低頭,不敢去看他。
斛律光就這麼大步走過,忽然,他停了下來,看向了一旁的甲士。
“誰教你將箭袋背在身後的?!”
甲士慌亂的箭袋取下,掛在了側前方,斛律光點點頭,這才繼續通過。
等到他走過去了,甲士們方纔鬆了一口氣,臉色也變得兇狠起來。
高湛笑呵呵的拉着他的手,對他的態度再次變得和藹。
兩人相繼坐下來,高湛詢問了他家裡的情況,有些無奈的感慨道:“可惜了啊,太后親自賜婚,我家的太子,是娶不了你家的女兒啦!”
“準備什麼時候跟劉桃子成婚呢?”
斛律光回答道:“準備三年之後再成家。”
“不錯,不錯,到時候,朕定然親自爲你們兩家恭賀!”
高湛笑着,他又皺起眉頭來,“平陽王出發之前,給朕說了各地的情況,當下的邊防實在薄弱,關卡戍鎮不足。”
“是這樣的,朕準備讓你在軹關西邊築建勳掌城,修造二百里的長城,設置十三個戍,以加強周邊的防備。”
斛律光皺起眉頭,“陛下,當下不是修建堡壘的好時候,我一直都擔心楊忠會襲擊晉陽,當初平原王跟我一同談論敵人的策略,我們就想過楊忠可能會繞路,當下平原王已經離開了,我豈能再離開幷州去外地修築?若是陛下決意如此,請速速派人將平原王叫住,我代替他前往平陽,一邊盯着達奚武,一邊去修築城牆打造戍關.”
“那豈不是苦了斛律將軍?”
“況且,您也不必太擔心,朕已經派遣厙狄回洛前往肆州,駐守要道關卡,敵人是殺不進來的。”
“陛下,厙狄回洛能征善戰,可他年事已高,無法擔任主將!”
“朕準備讓獨孤枝駐守在並,讓他來提防。”
“陛下,獨孤枝老將,可他爲人貪婪,常常剋扣給與士卒的賞賜,對待士卒極爲粗暴,不適合”
高湛有些生氣,“怎麼,依着你的意思,這朝中的將軍們便都不如你嗎?沒有你,大齊就會滅亡不成?!”
斛律光當即就不敢再多說了。
“便按着朕的意思來做!”
“唯”
鄴城。
尚書官署內,高潤正拿出了幾個文書,送到了兄長高浟的手裡。
高潤在高家十四水裡排名第十四,他就是最小的那個水。
滿打滿算,剛剛二十歲。
而他的母親,則是鼎鼎有名的.鄭大車。
高歡還在的時候,高澄便跟鄭大車偷情,隨後被高歡發現,那時,爾朱英娥剛剛生下了老五高浟,高歡便想廢了高澄的世子位,不讓婁昭君的兒子們上位,改老五高浟爲繼承人。
司馬子如設計,打消了高歡廢立的想法,卻也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好事。
可鄭大車卻沒有遭受迫害,又生下了兒子高潤,而後又有傳聞說,高潤跟鄭大車也有些不妥之處,此處卻無法明說。
儘管有諸多‘長兄爲父’,“長嫂爲妻”之類的離奇傳聞加身,可高潤並非是個癲王,他跟高浟,高淹這些人相似,除卻英俊的外表,爲官更是清廉嚴正,摘發隱僞,奸吏無所匿其情,無視權貴。
高浟對他很不錯,在別人以閒言羞辱他的時候,高浟總是會站出來保護他。
“兄長,這是崔昂的認罪書,他承認自己見過和士開,也承認幫助他侵佔運輸的錢糧。”
高浟有些驚訝,“他這麼快就認了?”
“我將官員分開關押,告知他們,最先自首的人可以得到赦免。”
“崔昂聽聞,當即就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高浟的臉色柔和了許多,看着面前的弟弟,他很是欣慰,“你做的很好,那幾個奸細至今沒有抓住?”
“不曾抓住,鄴城之內,應當是有很多僞周奸細,我四處搜尋,卻沒有半點下落。”
“不過,我卻找到了許多藏匿在鄴城的糧倉.發現有官員在鄴城偷偷囤積糧食,很多很多的糧食。”
高浟的眉頭跳了跳,“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兄長!城內有奸賊貪污,絕對不能放過!”
“我知道”
兩人正說着話,高睿急匆匆的闖進了屋內,剛走進來,他便指着高潤,罵道:“看你做的好事!”
他看向了高浟,“是彭城王的命令嗎?!”
“讓他領人搜查全城?!”
高浟一愣,又看向了高潤,高潤皺起眉頭,“便是我!怎麼,那些糧倉是你的?!”
“什麼糧倉!”
“你怎麼能派遣官吏去挨家挨戶的搜查?!你這是在做什麼?!你知道這些官吏們是什麼樣的人?”
“你怎麼不乾脆調遣軍隊前來直接劫掠全城呢?!”
聽到高睿的質問,高潤一驚,他趕忙看向了一旁的高浟,“兄長,不會的,我一直都吩咐那些官吏,不許他們欺民.”
高浟瞪圓了雙眼,欲言又止。
高睿冷笑着,“馮翊王了不得啊!這幾個皇帝都不曾遏制的事情,你一開口,他們就不敢了,是這樣的嗎?”
高潤臉色通紅,忽然垂下頭,“我錯了。”
高浟長嘆了一聲,“你着實不該,這也是我的過錯,讓你負責搜查。”
高睿說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言,還是想想怎麼安撫救濟百姓吧!”
“潤,你犯下的錯,你得償還!即刻去辦”
“算了,讓我來吧。”
高睿打斷了高浟,“馮翊王畢竟年輕,彭城王最好還是將他留在身邊,讓他跟着你多學幾年。”
高睿冷嘲熱諷,隨即離開。
高浟無奈的看着弟弟,“你啊.”
高潤低着頭,不敢言語,高浟領着他走出了官署。
一輛馬車停靠在路邊,遠處都是甲士,來回的巡視。
高浟領着高潤上了車,坐在車內,高浟再次說道:“你跟我回去,我家裡還有些糧食,你先拿出來送到尚書令那邊去,用以安撫.還有你自家的,也得拿出來!”
“唯多謝兄長。”
馬車朝着前方行駛而去,如此走過了大道,在遠處的巷口,有幾個商賈正推車,看到來人,匆忙躲避。
馬車上,高潤認真的說道:“往後我定然改正”
“你只是太年輕,還不知道這些人的奸惡,這些人壞起來,你是不敢想象的.”
“嗖~~”
“嗖~~”
“嗖~~”
“嗖~~”
“噗嗤~~”
就在甲士上前驅趕的時候,商賈們忽然拿出了強弩,從兩旁又衝出一羣人,甲士們大驚失色,急忙阻擋。
可強弩卻已經朝着馬車來了一輪射擊。
從三個方向籠蓋了遠處的馬車。
這些商賈們神色兇狠,大吼道:“爲了韋將軍!!”
“殺!!”
甲士們與他們交戰,片刻之間,這些人就被砍殺,從各地跑來甲士,趕忙駐守周圍。
甲士急忙上車保護兩位大王。
高浟的臉上流着血,一動不動的坐在車上。
而在他的懷裡,則是躺着馮翊王高潤的屍體,高潤的胸前插着數支箭矢。
他哆嗦着,想要說些什麼,嘴角卻不斷溢出血來,他看着兄長,瞪大雙眼,終於無力的垂下頭。
高浟緩緩低下頭來,看着死在懷裡,毫無生機的弟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