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飛奔而來,想要搶走父親,逃出城池。
少年郎着實敏捷,也確實勇武。
可他還是輕視了這些虎狼般的精銳,他剛剛靠近了破多羅等人,左右的騎士們就丟出了套索,將他從馬匹上拽落下來,戰馬嘶鳴,揚起前蹄,而少年則是被士卒們直接按在地上,捆的嚴嚴實實。
史將軍哆嗦着,哀求的看向了破多羅。
“將軍!!我的兒子頑劣,是我管教不嚴,請您看在他年少,且寬恕了他吧!”
破多羅緩緩走到了那小子的面前,蹲下身來,仔細打量着他。
這小子被五花大綁,竟也沒有生氣,他趕忙露出了一個笑容,“將軍這麾下的士卒果然是勇猛啊,難怪能如此輕易的攻破城池!”
破多羅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這小子還挺會說話的,不過,你和你阿爺能否活命,我說了不算,得我家將軍說了纔算!”
“你這小子長得倒是結實,這頭也大,是個聰慧的,怎麼跟你阿爺長得不像啊?”
破多羅正說着,身邊的臺階上走下來了許多的甲士,站在了兩旁。
破多羅不敢再說,趕忙板着臉。
劉桃子緩緩走了下來,他的身上滿是血跡,身後的士卒押解着許多將領們,將他們推搡到了史將軍的身邊,讓他們也跪下來。
劉桃子看了眼那個少年郎,“出了什麼事?”
破多羅趕忙將方纔的事情全盤告知。
劉桃子沒有理會,卻是看向了那位史將軍,“你殺死了劉勇?”
史將軍此刻大拜,“無能鼠輩,累殺全軍,故而殺之。”
“你想要歸順我?”
“將軍,國內有奸臣弄權,地方上多是劉勇這樣的小人,全無英傑施展抱負的餘地,我家室都在城內,若是將軍不嫌棄,我願意跟隨將軍,建功立業。”
史將軍是徹底死心了。
因爲他覺得,就算劉勇這次丟了石崖山城,回了長安,他還是不會出什麼事。
先前丟了永豐,廟堂最後認爲這是侯莫陳瓊的過錯,又重重責罰了其餘的將領們,唯獨沒有怪罪劉勇。
而這一次,最有可能被拉出去頂罪的,是他自己。
這傢伙阿諛奉承,往後照樣還是能當他的大將軍,可自己就要因爲這樣的貨色而被拉出去問罪。
史靜想一想都覺得不能接受。
況且,劉勇自從趕到這裡之後,就沒有將城內的將士們當人看,兩人的矛盾其實也積累了很久。
史將軍如今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位劉將軍不信任自己。
劉桃子看向了破多羅,破多羅當即瞭然,急忙上前,爲他鬆開了束縛,又示意遠處的甲士們放開了那個小娃。
“史將軍?”
“屬下喚作史靜,表字子平!”
“史君,你現在就去安撫諸俘,若是願意留下來,往後就是我的兵,若是要離開,那就送他們離開。”
“儘快完成,而後重新設防”
“唯!!”
史靜行了禮,快步走到了兒子的身邊,狠狠踹了他一腳,那小子揉着屁股,只能是傻笑着,劉桃子看向了他們父子倆,忽開口說道:“小小年紀,便能這般勇武,又有孝心,史君有個好兒子。”
史靜曬笑着謙讓。
他拉着兒子離開這裡後,方纔罵道:“你發什麼瘋,平日裡他人吹捧了伱幾句,你是真覺得自己有關張之勇?想在千軍之中單騎突圍不成?”
史萬歲無奈的說道:“我只當是阿爺被擒了,誰知道你是降了”
他有些不理解,臉色複雜,“阿爺,廟堂對您不薄啊,怎麼可以投降敵人呢?”
史靜頓了頓,隨即說道:“我並不怕死。”
“我只是不願爲了劉勇這樣的人而去死。”
“甚不值當。”
史萬歲低着頭,心裡有許多話,卻也只能作罷。
“不過,那位劉將軍,果真是如傳聞之中那般兇猛我看他的兵馬比我們所預測的還少,還不到三千人呢.這石崖山城就這麼丟了。”
那毛頭小子眼神明亮,聊起軍事來,竟一點都不像是個娃娃。
“這石崖山城這麼一丟,邊防又得縮水一大截,過去有大城跟石崖山城彼此照應,還能使敵人不那麼猖狂,這下可好,石崖山城一丟,接下來打不打就不看我們了,全看敵人怎麼想.”
史靜有些驚訝的看向自己兒子。
他平日裡是教過對方兵法,可有些時候,他總覺得自家兒子的戰略目光比自己都要厲害,在軍事方面,自家這小子真的是極有天賦。
史萬歲繼續說道:“完了,這下是徹底完了。”
“防線只能依靠靈州,夏州來進行,而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是涼州和甘州啊!阿爺!”
“佔據石崖山城,能直接往西出兵,威脅涼甘,而廟堂想要增援的話,得繞路.你說可不可怕?”
史靜瞪圓了雙眼,一時間,他思緒翩翩。
靈武城。
城內的氛圍很不一樣。
騎士們不斷的在城內來回的飛奔,比尋常時日裡要多出了太多太多。
官署之中,黑着臉的楊忠正在閱讀斥候所帶來的最新情報。
李穆坐的最近,他看到楊忠的手哆嗦了起來,臉上的鬍鬚一顫一顫。
“狗東西!!”
“混賬東西!!”
楊忠暴怒,猛地丟下了手裡的文書,捶打着面前的案牘,整個人都格外的暴躁。
楊忠向來沉穩,大家幾乎都沒看到過他如此憤怒的模樣,哪怕是永豐淪陷的時候,也不曾見過他如此暴怒。
可此時,楊忠是徹底忍不住了。
他握緊雙拳,眼裡閃爍着兇光,整個人通紅,似是燃燒着。
“劉勇丟了石崖山大營”
“從永豐到靈,夏,敵人將再無遮擋,一馬平川.他們甚至還能威脅涼,甘等地。”
楊忠的臉一直都在抖動着,在劉桃子出兵的同時,他就從長安出發,前來北邊,做好三個月後去討伐劉桃子的準備。
這還討伐個狗矢啊!!
打永豐??
他媽的先打了石崖山再說!
突厥人能到石崖山來跟自己配合嗎?能個屁啊!!
楊忠是越想越憤怒,若是正面遭遇,不敵而敗,他不會生氣,可用這麼一種屈辱的方式戰敗,楊忠是無法接受的。
宇文護用的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楊忠想到他接下來就要用這類人所組成的軍官團體來攻打僞齊,他就想笑。
本來奪回永豐的難度就已經很離譜了,現在又提升了一次。
楊忠有些絕望,面對劉桃子,他竟有些束手無策了。
過去劉桃子在邊塞只有捱打的份,可如今呢,他已經開始主動出擊,劫掠糧草,攻佔城池。
再過幾年,楊忠都不敢想會變成什麼模樣,大軍挺進涼甘?
還是騎兵突襲長安?
劉桃子的崛起已經體現在了當下的局勢裡。
不能再等了。
必須要做點什麼.或許,鄭道謙那時所說的是對的。
由這樣的人來治理天下,真的能成大事嗎??
爲何我大周偏偏會遇到這樣的人呢??
齊,鄴城。
“你現在就幫我把高睿給殺了!!!”
胡太后站在胡長仁的面前,哪怕是面對自己的兄長,她都沒有點羞恥的想法,衣冠不整,髮飾也不對。
她的眼眶通紅,赤着腳,站在了胡長仁的面前。
“我不管!!你必須要殺了他!!”
胡長仁的臉此刻也是抖動了起來,一如楊忠那般,他的臉色通紅,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平復了心情。
“太后,趙郡王有什麼過錯呢?他雖然爲人強勢了些,可也是廟堂的支柱,豈能說殺就殺”
“什麼支柱,整日就盯着羣臣,盯着我,四處招惹麻煩,殺了又如何?不是還有高浟嗎?高浟多好,從不理會這些事,就安心的待在官署裡,就這個高睿,整日上躥下跳,非要殺了他不可!!”
胡長仁固然瞭解胡太后。
他知道,對方是不怎麼講理的。他只能用最簡單的辦法來說服對方,“太后,高浟雖好,卻不知兵事,我也是如此。”
“當今廟堂裡,也就他跟婁睿是知道軍事的。”
“而能及時運輸糧草,統籌軍事後勤的,只有他這麼一個人了。”
“僞周的軍隊正在聚集,今年必定有一番大戰,若是現在殺了他,那往後這軍事後勤,要怎麼辦呢?”
“你不是說還有婁睿嗎?”
“讓婁睿掌後勤??”
胡長仁都被嚇了一跳,他趕忙說道:“太后有所不知東安王雖然勇猛善戰,但是他.品行不是很好,讓他統籌糧草,只怕這糧草永遠也到不了大軍手裡啊.”
“我不管這些!總之,我就是要高睿去死,若是你做不到,我就找別人來做!”
“你勿要覺得你是我兄弟,就可以如此違抗我!我是太后,皇帝的詔令也沒有我的管用,若是我不高興,便將你也給罷免了!!”
胡長仁看着妹妹,他想要確定對方是不是在說真的,他觀察了片刻,確定對方真的是這麼想的。
這一刻,胡長仁的心裡都有些苦澀。
“就請太后給我些時日,等到擊退了僞周強敵,我便即刻出手,殺了高睿。”
胡太后呼出一口氣,神色終於平靜。
她冷漠的揮了揮手,“那你就去準備吧,今年若是高睿不死,那死的可能就是別人了。”
胡長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緩緩站起身來。
“唯。”
胡太后當即看向了一旁的女官,吩咐道:“去將那些僧人叫進來,禮佛誦經。”
胡長仁遲疑了下,還是說道:“太后,這僧人畢竟是男,不好頻繁的出入後宮.”
“我所叫的都是些尼姑!!”
“莫非尼姑還不能進後宮嗎?!”
聽到質問,胡長仁頓時說不出話來,低着頭離開了。
胡太后冷哼了一聲,對這個兄弟是越發的厭惡。
她也只好再次催促一旁的女官,讓人趕緊過來。
此刻,在前殿上。
陸令萱正帶着高緯,站在閣樓之中,欣賞外頭園林的新春風光。
高緯咧嘴笑着,看到有好看的花朵,就要摘下來,又看到另外一朵更好看,就將手裡的丟在地上,踩碎了,而後撿起下一朵。
一羣女官圍繞在他的身邊,哄得高緯哈哈大笑,格外開心。
陸令萱站在一旁,眯着雙眼,一言不發。
忽然間,有侍衛快步走過來,看向陸令萱,緩緩點頭,隨即離開。
陸令萱走上前來,拉住了高緯的手,“陛下,不妨再去朱華門那邊看看,我聽聞啊,那邊有一處高臺,能看的好遠.”
“好啊!好啊!”
高緯拍打着手,就領着衆人走向了朱華門,陸令萱跟在最後,不主動靠近。
當高緯來到這裡的時候,正好,迎面遇到了一行人。
雙方各不讓路,險些撞在了一起。
高緯大怒,快步衝出去,推開了開路的幾個護衛,“是哪個不要命的敢與朕頂撞?!”
他剛剛分開面前的護衛,就看到了對面那一行人。
同樣是有侍衛開路。
侍衛身後的,便是許多的尼姑,她們低着頭,有好幾個人,口中正在誦唸經文。
看到這些人,高緯眼前一亮。
他蹦蹦跳跳的來到了那些尼姑的身邊,上下審視着他們,侍衛此刻滿頭大汗。
“陛陛下,太后急着要禮佛.”
“急什麼急?!”
高緯瞪了對方一眼,自從上次成功讓太后離開之後,高緯心裡對母親的懼怕就削弱了很多。
作爲皇帝,只要他不害怕,那害怕的就是別人了。
高緯已經隱約知道了這個道理。
他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這些尼姑,“她們不是僧人嗎?”
“陛下,她們是女僧.”
“哦,還有女僧啊,好,好,讓她們先陪我玩,而後再送去太后那邊!”
侍衛大驚,“陛下!!”
高緯猛地看向他,“你想要違抗詔令?你想要謀反嗎?!”
侍衛當即跪在地上,“不敢。”
高緯揮了揮手,他這邊的侍衛就拉着這些尼姑離開了此處,那侍衛很是懼怕,等到皇帝離開,這才衝向了太后的寢宮。
當太后從侍衛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氣的七竅生煙。
她當即領着衆人,迅速前往皇帝那邊。
她的臉色通紅,眼裡滿是憤怒,沒想到,這小崽子還敢跟自己玩這種套路?!
早知道,當初就讓他死在自己腹裡了!!
當太后急匆匆的闖進了正心殿的時候,高緯臉色鐵青,坐在上位,左右皆是侍衛。
而那些‘尼姑’們,則是蜷縮在角落裡,哭的梨花帶雨。
太后看到坐在上位的兒子,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她正要開口.
“男的。”
“都是男的。”
“長得清秀,美若女子,結果都是男的!!”
高緯格外的憤怒,“這讓朕怎麼玩?!”
太后心裡一顫,看向了那幾個尼姑,暗道不好。
方纔的怒火和囂張氣焰,在此刻瞬間消失。
“緯,勿要胡鬧,”
“這幾個尼姑都是佛法高深,不能羞辱,我們家,都是好佛之人你,你也得效仿纔是.”
高緯坐在上位,神色冰冷。
他看向了一旁的陸令萱,“大姊?我該怎麼做?”
陸令萱幽幽的看向了胡太后,“這定然是有人加害太后,太后怎麼會做出這般的事情來呢?不如抓住太后身邊的‘女’官,好好拷問,看看是誰要陷害太后.”
胡太后當即變色,她指着陸令萱,“大膽!!你這個賤人!!”
“還有你!高緯!!我可是你母親!!你是我生下來的!!”
“你想要犯下忤逆之罪嗎?!”
高緯板着臉,那稚嫩的臉上竟出現了扭曲的兇狠。
“來人啊,將太后身邊的女官拿下,傳朕詔令,讓趙郡王進宮,徹查此事!”
這一刻,胡太后渾身發軟,嚇得直哆嗦。
“緯,緯!你想要做什麼?”
“你就這麼厭惡你的母親嗎?”
“我做錯了什麼?”
她眼眶通紅,不由得泛起了淚光。
可左右的那些侍衛卻不在意,此刻已經將那些女官紛紛按在了地上,其中許多人,都開始慘叫起來。
高緯就令人扒了他們的衣裳,果然,這些人都是男子。
而門口又被人守着,無法離開。
胡太后站在此處,只覺得渾身冰冷,瑟瑟發抖。
陸令萱看着她,再次看向了高緯,低聲說道:“陛下,畢竟是太后,也不能使其遭受太多羞辱.”
高緯再次看向了面前的母親,沉默了片刻,“送太后回宮吧。”
胡太后終於鬆了一口氣,她開心的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而在她的眼神裡.竟帶着些噁心的諂媚。
“多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