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土坡聳立在道路的兩旁。
兩個後生站在土坡上,兩人皆穿着短裝,頭戴武弁,腰間圍着牛皮帶,有諸條玉石掛飾,兩人手持大弓,皆做瞄準的姿勢。
有四個奴僕打扮的人站在他們倆人身後,身上揹着箭囊,滿臉堆笑。
“嗖~~”
“嗖~~”
兩人的箭矢幾乎是同時射出。
“中了!”
一人驚喜的叫着,趕忙收弓,另一人卻不認,“是我射中的!”
“兄長豈能耍賴?明明是我射中的!”
“呵,就憑你的射術?倘若是你射中的,我便揹着你回城,若不是,你那匹青裡霜便歸了我,如何?”
“不要,倘若是我射中的,兄長那隻大犬就歸我!”
兩人誰也不讓着誰。
個頭矮些的後生嘀咕道:“阿爺昨日纔跟你說,讓你多讀孝經,知道和睦的道理呢,你怎麼就不知讓着我些?”
“嘿,便只讓我讀嗎?你怎麼不知道讓着伱兄長呢?”
其兄長指了指一旁的奴僕,“阿丁,你去將獵物帶過來,不許動手腳,我非要奪了這小子的寶駒不可!”
那弟弟也是冷哼了一聲,“阿丁,速去速回,我非要搶了他的大犬不可!”
看着鬥氣的兄弟倆,奴僕搖頭苦笑了起來。
“遵命.”
奴僕趕忙騎上了駿馬,衝下土坡。
烈日高照,即便已是秋時,這烈日卻沒有收起多少光與熱。
灰白色的地面上,翻滾着陣陣熱浪,隱約呈現出重影來。
有兩人彼此攙扶着,有氣無力的在道路上前進。
他們的衣裳很是破爛,露出了好幾個洞,腳上也沒有鞋,就這麼踩在熾熱的地面上,鑽心的疼痛從腳心傳來,卻不能讓他們產生任何表情。
他們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遠處,一點點的挪動着身體。
這兩人的年紀都不是很大,甚至還沒有鬍鬚,其中一人還算是清醒,另一人便渾渾噩噩,幾乎靠着另外一人才能前進。
“兄長,再堅持會成安發放吃的很快就到了。“
“嗯”
另外一人輕輕出聲,算是對他的迴應。
“千萬不要睡着了.就差幾步路了,那邊有吃的,還會授田授宅,就快到了”
“我們連冬天都熬過去了.還有什麼熬不過去的,兄長,你再堅持一下.”
開口那人的嘴脣泛白,龜裂,可依舊在喋喋不休的說着話。
“嗖,嗖。”
兩道聲音響起。
“噗嗤。”
箭矢直接貫穿了被攙扶之人的後背,另外一根箭矢則是插在地上。
那人慘叫着,壓着弟弟一同倒下。
兩人摔在地上,弟弟趕忙起身,看着兄長背後那箭矢,渾身都抖動了起來,“兄長!!兄長!!”
就在他驚恐交加的時候,從一旁傳來了馬蹄聲。
他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匹駿馬從土坡上飛奔而來,那是個相當強壯的人,就看到他揮起馬鞭,重重一下,弟弟被抽翻在地,皮開肉綻。
那人跳下馬來,將地上的人抓起來,放在了馬上,又在周圍搜尋,找到了那根箭矢。
他苦笑了起來,“二少主這次又得哭了”
他搖着頭,將那支箭矢也插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人發出一聲痛呼,奴僕騎上了駿馬,迅速朝着高坡上飛奔而區。
只留下那弟弟倒在地上,痛苦的嘶吼哭泣,歇斯底里。
奴僕縱馬繞了一圈,衝上了土坡,隨即將那人丟在了兄弟倆的面前。
“同時射中,都射中了”
年紀大些的冷哼了一聲,“你這老狗,莫不是又動了手腳?這般距離,就他還能射中?”
“僕豈敢或許二少主是有長進了。”
年紀小些的得意的擡起頭來,“說的不錯!你以爲你一直都能贏我嗎?”
他伸出手來,一旁的奴僕即刻爲他遞上了新的箭矢。
他挑了挑眉頭,“怎麼樣?敢不敢再比一次?”
“比便比,還有一隻獵物,看我們誰能射中.”
就在此時,忽有奴僕開了口。
“少主,似是有人來了”
兩人停止了爭執,一同看向了路口。
就看到在遠處出現了一行人馬,有幾個騎士正跟在一輛馬車周圍,正在道路上緩緩前進。
弟弟很是不悅,“有那麼多的路不走,偏偏走小路,攪我雅興,看我不射他一箭!”
兄長極爲不悅,“放肆!”
“我家以道德立世,詩書傳家,豈能造次?休要胡言亂語!”
“我們便等他們離開吧。”
那輛馬車一路來到了方纔那獵物的身邊,然後停了下來。
“陸公,是個亡民,似是受了傷。”
騎士對着馬車說道。
一人從馬車裡走了出來,此人的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留着漂亮的鬍鬚,神態端莊,眼神清澈,溫文爾雅。
他擡頭看向了不遠處嚎啕大哭的少年,頓了頓,“問問他,出了什麼事。”
那騎士急忙上前,詢問了些什麼,隨即回到了這人的身邊,“陸公,他說自己帶着其兄長投成安自首,剛走到這裡,便被高坡上的人所射殺,還縱馬下來搶走了他的兄長.”
“什麼?”
陸杳有些驚詫,他隨着騎士所指的方向,看向了土坡,果真看到了幾個人。
他當即皺起眉頭,“去將那些人叫下來。”
騎士縱馬趕去,很快,那幾個人就出現在了陸杳的面前,朝着陸杳行禮拜見。
陸杳打量着面前這兩個少年,“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年長些的後生趕忙回答道:“回貴人,我們是臨漳和氏子弟,今日休假,便前來此處爲民除害,射殺亡人賊寇。”
陸杳皺起了眉頭,“和氏?是儀州刺史和安的族人嗎?”
“正是如此!”
“和刺史爲人聰慧,恭政盡職,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族人呢?爲民除害?這兩人算是什麼害?他們是要往成安自首的,你們怎麼能草芥人命?!”
“我看你們倆也是兄弟,怎麼忍心讓他人的兄弟分離,當着弟弟的面去射殺其兄長?”
“我非要修書一封,問問你們家的長輩到底是如何教導子嗣的”
這兩人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懼怕,兩人對視了一眼,趕忙跪在了陸杳的面前。
“請貴人饒恕!我們再也不敢了!”
“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要往縣衙歸順的亡人,只當是射殺賊寇,爲民除害.請您繞了我們一次,我們絕不再犯。”
兩人不斷的求饒,苦苦哀求。
陸杳看着遠處那早已昏厥的亡民,又看看面前這倆狗崽子,他握緊了手,此刻很想要說些什麼,手顫抖了許久,到最後,無奈的鬆開,長嘆了一聲,“好吧,你們且先起身”
就在此時,遠處忽傳來了響亮的馬蹄聲。
就看到一匹格外巨大的戰馬飛奔而來,那戰馬通體青色,體格極爲龐大,而騎着駿馬的那人,同樣高大,卻是一身皁吏的打扮,他身後還跟着一行人。
當那匹戰馬出現的時候,兄弟兩人便移不開雙眼了,直勾勾的看着那戰馬。
那皁吏一路衝到了他們的身邊,翻身跳下戰馬,動作流利,他幾步走到了衆人的面前,騎士們趕忙舉起武器,他猛地伸出手來,趁着奴僕還沒反應過來,便搶走了他懷裡的箭囊。
他抽出了箭矢,認真的端詳了起來。
兄弟倆對這無禮的皁吏都很是憤怒,眼神卻又離不開青獅。
壯漢看向了面前的人,“這是你的箭矢?”
“是我的。”
少年回答,又指着一旁的戰馬,“這是.”
這一刻,陸杳下意識的感覺不對勁,他看到面前的壯漢左眼跳了跳,眼神變得格外兇狠,下一刻,刀光閃過。
一顆人頭飛了出去,徑直掉進了陸杳的懷裡。
陸杳低下頭,跟懷裡的人頭對視了一眼,一個哆嗦,將人頭丟了下去。
“啊!!”
那兄長剛喊叫,那壯漢又是一刀。
其餘幾個奴僕急忙抽出武器,壯漢身後那幾個人卻撲上來,刀光閃爍,幾個奴僕瞬間倒地。
陸杳身邊的那些騎士們都驚呆了,他們握着武器的手都在發抖,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幾步。
陸杳深吸了一口氣。
“你你們是什麼人?”
“你跟這些人認識?”
“不認識只是看他們濫殺,叫來訓斥.”
“那便走你的路,這幾個都是通緝要犯!”
陸杳舔了舔嘴脣,看向了左右,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們走”
ps:武平中,(陸杳)爲寇所圍,經百餘日城中多疫癘,死者過半,人無異心,遇疾卒,及城陷,陳將吳明徹以杳有善政,吏人所懷,啓陳主,還其屍,家累貲物無所犯。———《北史·列傳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