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陪同謝衍下樓,一個勁兒說着恭維話攬客:“謝學士,本店可以月結,也可以年結的。以謝學士的身份,給句話就能記賬,何須再勞動貴趾移駕別處?”
謝衍笑道:“我真沒錢,怕還不起啊。以後有錢了,定來貴店消費。”
謝衍確實沒錢,工部獎金還沒發下來。
至於皇家學士的身份,不但沒有工資可拿,每年還要交一筆會費。
離開黃州府的時候,父母只給了他三百貫。以這家服裝店的價格,多買幾件衣服能把他的生活費幹完!
掌櫃的態度非常好,就算謝衍不買東西,也親自把他一路送到店外。
那個全程陪同的女店員,目送着謝衍遠去,嘀咕道:“這位謝學士雖生得俊俏,卻也不是個爽利人,逛了半天一件都不買。”
“能結個善緣就好,”掌櫃的回到店裡,教育自己的外甥女說,“他爲人真誠灑脫,不因手頭拮据而氣短,反倒大大方方的講出來。能有這種性情的,本就不是一般人,更何況他還是17歲的芙蓉學士。”
女店員笑道:“我卻不管他什麼性情,只知他生得俊俏又有才學。我要是大長公主,定然選了他做駙馬。”
“這話可不能亂說。”掌櫃叮囑一句,其實他自己也沒當回事兒。
身爲洛陽百姓,哪有不談論皇室八卦的?
吹牛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勁爆。
馬車上。
李敦實再次確認:“真不在上好的店鋪裡買?”
“沒錢啊。”謝衍說。
李敦實雖然是個老實孩子,但也受父親的影響極深。他覺得一個人的身份上去了,吃穿住行也要相應匹配才行,謝衍這種少年天才就該穿好衣服。
他們坐車出城,選了一家附廓街區的店鋪。價格比起之前的那家,腰斬腰斬腰斬再腰斬,終於變成他能買得起的樣子。
薄利多銷,這家店的顧客明顯更多。
黛玉和寶釵各選了兩套襦裙,又給跟班四人組各選一套。還去隔壁的布匹店,買了一匹絹布、一匹棉布,兩個小姑娘可以自己縫製內衣。
緊挨着的坊市,還有賣珠寶首飾的,謝衍又挑了幾件飾品。
都不貴。
八套衣服、一匹絹布、一匹棉布、四樣首飾,總共才花費75貫。
相比起富貴人家,真真就不貴了。
卻說北宋慶曆年間,張方平在做御史中丞的時候,委託戶部判官楊儀僱傭女僕,僅給女僕置辦衣裳就用了一百貫。
這件事情爲啥傳開呢?
不是因爲女僕的衣裳太貴。
而是從僱傭女僕,再給女僕買衣裳,全都是楊儀在貼錢。身爲御史中丞的張方平,收到女僕之後居然賴賬不給。
這他媽可是言官之首,御史臺的老大!
宋徽宗宣和年間,開封城內的富家女子,一雙襪子再加一條圍巾,就抵一個禁軍高級士兵兩個多月的軍餉。
回到家中。
四個男隨很快把衣服穿上,在院裡走來走去臭顯擺。
黛玉和寶釵也各自回屋換上了,還戴着新買的髮釵。可惜她們都沒打耳洞,剛買的耳墜戴不上。
“郎君,我好看嗎?”寶釵在院裡蹦蹦跳跳着轉動,襦裙襬動像一支蝴蝶飛舞。
謝衍笑道:“好看。”
黛玉則要沉穩安靜一些,兩手食指互扣垂於腰間,頗爲羞澀的低首垂目,站在謝衍兩步外沒說話。站了十幾秒,又偷偷擡頭,想知道郎君是否在看自己。
唉,離開黃州時帶的三百貫,一路坐車坐船吃飯住店,又是租房子和僱傭女僕,今天還跑去逛街大出血。已經快用了一半啦!
工部要是再不發那筆學術獎金,謝衍就只能寫信回黃州,讓家裡的兩位老登……嗯,請二老打錢了。
李敦實站在院外猶豫好半天,終於忍不住來敲門。
謝衍見他難以啓齒,便問道:“有事但說無妨。”
李敦實吞吞吐吐道:“我有兩位好友,得知謝學士住過來,想要登門拜訪求教一二。我沒敢答應,就來問問……”
“他們是做什麼的?”謝衍問道。
李敦實說道:“都是洛陽郊外的士紳之子,一個在讀太學內舍,一個正在努力考舉人。”
一聽是附近的士紳之子,謝衍就猜到是李敏求到處吹牛逼了。
謝衍說道:“既然都是士子,那就請他們來吧。”
李敦實問:“明日如何?”
“可以。”謝衍點頭。
李敦實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盡地主之誼補救一下:“謝學士可曾遊覽過龍門石窟?那邊我很熟的,走路也用不了多久。”
“下午去逛逛吧。”謝衍待在家裡也是無聊。
吃過午飯,兩個小姑娘被留在家中,謝衍讓她們練習一到十的書寫。
衆人離開之後,黛玉認認真真練習寫字。
寶釵卻靜不下心來,寫着寫着就跑去照鏡子,自己把自己給迷得神魂顛倒。
黛玉責備說:“你怎麼能這樣?”
寶釵反問:“我怎麼了?”
黛玉特別生氣:“郎君對我們這般好,買了新衣裳又買首飾,我們就該老老實實聽郎君的話。郎君讓我們練字,你卻只顧着照鏡子。”
寶釵自知理虧,實在無力反駁,便又回來練習。
寫着寫着,她又趴在桌上停下來。右手執筆,左手托腮,自言自語道:“好想跟郎君出去玩啊,能整天都在郎君身邊就最開心了。”
黛玉不理她,認認真真練字。
“你這人悶葫蘆,一點也不好玩。”寶釵嘀咕道。
又寫一陣,寶釵突然往外跑。
黛玉喊道:“你去哪裡?”
寶釵在門口停下:“去給郎君洗昨日換下的衣服。”
黛玉說道:“衣服有李家僕婦會洗。”
“嘁,她們粗手粗腳,莫把郎君的衣裳洗壞了。我在家可會洗衣裳了,以後郎君的衣裳我來洗。”說完,寶釵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黛玉低聲評價:“這個笨蛋!”
……
李敦實帶着謝衍前往龍門石窟,逛了兩三個小時,就覺得沒啥意思了。
“那邊有個龍門書院,是大明剛剛遷都時辦的,”李敦實介紹道,“官學畢業之後,如果考不上太學,科舉考試又受挫的話,很多洛陽士子就會進龍門書院。”
謝衍問道:“跟孟家的鮪岫書院相比怎樣?”
李敦實搖頭:“自是不如鮪岫書院。”
李敦實繼續帶着謝衍走動:“那邊以前有駐軍,一支禁軍駐紮在古伊闕關附近。後來駐軍南移了,但龍門鎮有很多禁軍後代。”
謝衍指着東邊:“那邊的村子也是你家的?”
李敦實說:“都是李家的,但有部分族人析戶了,戶口跟我家早就已經分開。他們也有田產,但數量不多。”
“你家有工廠?”謝衍問道。
李敦實說:“算不得工廠。有一家採石場,這幾年都在減產,離停工已經不遠了,畢竟不是什麼大山。還有一家水泥廠,一家陶瓷廠。”
謝衍笑道:“不錯啊,都是建材,背靠洛陽不愁銷量。”
“規模太小,只能說還過得去,”李敦實說,“說是陶瓷廠,其實以燒陶爲主,瓷器只能生產一些粗瓷。洛陽城外那些高樓,很多人家裡的陶碗、瓷碗、水缸就是我家燒製的。”
“去看看吧。”謝衍提議。
後世的劉窯、刁窯、李窯那一片,此時只有一個刁窯村。像什麼李窯村,則是朱元璋大移民遷來的。
這裡的陶瓷燒製,只能說小打小鬧。
洛陽地區真正的陶瓷產地,在北邙山至鞏縣一帶,那邊甚至還有高嶺土。
北圪壋村和刁窯村的村民,如果想要打工的話,首選便是李家的三個小廠。規模雖小,卻養活了不少人。
水泥廠在山下。
不但規模小,技術也很原始。
水泥技術早就過專利期了,李敦實也不藏着掖着:“以前都是用石灰石和黏土混合煅燒,這個技術有地域限制,並非所有地方的石灰石都含黏土。”
“後來就有人改進了技術,把黏土和石灰石按1:2的配比,加水攪拌成泥漿再沉澱,再放進窯裡高溫燒製。”
“洛陽城外那些樓房,用的就是這種水泥。但這種人工配料的水泥,其實不如天然含有20%—25%黏土的石灰石煅燒出來的水泥。”
謝衍參觀了李家水泥廠的所有制造環節,蹲在石灰窯外開始沉思。
土木狗的必修課《土木工程材料》,就有各種水泥的製備。
謝衍還記得一些。
雖然沒有實際操作過,但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天色已經很晚了,改天再說,謝衍溜達着回去。
李敦實問道:“謝學士打算改進水泥?”
“有這個想法。”謝衍說道。
李敦實搖頭嘆息:“唉,很多學者和工匠,都在嘗試改進水泥,但一直沒有大的進展。”
回到李家已經天黑了。
剛一進去,李敏求便興致勃勃跑來:“謝學士,公主府的僕人已等候多時,是從工部尚書邸一路問過來的。”
公主?
不會真往那方面發展吧。
謝衍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興奮。
他很快見到了公主派來的男僕,隨口問答幾句,男僕遞上一封書信。
謝衍窮得很,還等着發獎金呢,只打賞了送信者一百錢。
回到書房拆閱信件,卻是公主向他請教分子學說。
又言酷暑就要來了,趁着初夏還不太熱,公主要組織一場馬球比賽,詢問謝衍是否有時間參加。
謝衍還沒騎過馬呢,一聽能打馬球,當即給公主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