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014【家鄉的兒歌】
天色已經黑透，院裡只剩父子倆和那孩童。
沈二孃的閨名叫沈有容，家裡父母俱在，還有兩個哥哥。
白祺是個遺腹子，還沒出生爹就死了。在他的印象中，家裡若是有男人上門，總會被祖母拎棍子打罵走。
可眼前這兩個男人，不但沒有捱打捱罵，居然還被留下吃飯，似乎晚上還要在家裡睡覺。
好神奇的樣子！
特別是那位大哥哥，會寫好多生字，孃親歡喜得緊，應該是爹那樣的大才子吧。
白祺有些內向，全程低頭端坐，但眼睛偷偷看向父子倆。然後，他就看到離譜的一幕，那位很會寫字的大哥哥，不露痕跡的撿起桌邊一粒粟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嘴裡。
朱國祥鄙視道：“你至於嗎？”
朱銘咂咂嘴，回味着小米粥的味道：“沒吃飽。”
沈有容再次想起朱國祥的長相，忍不住朝廚房看了幾眼，這俏寡婦明顯是心動了。
“不如什麼？”沈有容問。
“讓我來，我有力氣。”朱國祥堵住小路。
嚴大婆還在說：“往日打你主意的男人，都沒安什麼好心。這父子倆不一樣，雖是今天剛認識，但那眼神正得很，俺老婆子看人準沒錯。那個朱大郎，還跟祺哥兒耍得來。那個朱相公，曉得幫你挑水，也是會疼人的。你莫怕改嫁了，祺哥兒被後爹欺負。俺老婆子也不傻，把田契捏在手裡，他兩個外鄉人還能奪去？俺家那二十多畝田產，不怕被外鄉人惦記，就怕本村本地的來豪奪！”
沈有容沉默幾秒，幽幽說：“祺哥兒很久沒這般開心了。”
“姑母到底想說甚？”沈有容打斷道。
嚴大婆詳細闡述自己的計劃：“他搬來俺家住，不改名換姓，跟你生下子女，今後也可以姓朱。但祺哥兒還是姓白，他得把祺哥兒拉扯大。他們爺倆有學問，還能教祺哥兒讀書，這學費就能省下不少。家裡多了兩個男人，也不怕再被惦記。要是再沒個男人當家，俺們手裡那二十幾畝地，遲早要被村人給侵佔完了。”
朱銘居然挑三揀四：“這小米要是能脫殼，味道肯定更好。”
“想。”白祺露出期待的眼神。
院中的桌凳還未收拾，油燈也一直亮着。嚴大婆拿着針線出來，坐在昏暗的油燈旁，埋頭默默納鞋底。
在這北宋的農家小院裡，古代田園畫風迅速崩壞。
朱國祥吩咐道：“你回祖母身邊，不要亂跑。”
嚴大婆嘆息一聲：“家裡孤兒寡母，難免讓人惦記。俺這老婆子沒甚本事，只能打走那些潑皮無賴漢。上門說媒的，也不止一兩個，你都沒給她們好臉色看……”
白祺回答：“河裡。”
嚴大婆聞言一怔，看着愈發活潑的孫兒，頓時舒展眉頭：“也對，娃娃就該鬧騰。能跟娃娃歡實打鬧的，定不是什麼歹人……這爺倆落魄得很，都邋遢發臭了，你去燒點洗澡水，俺去找兩身換洗衣裳。”
“嗯。”白祺乖巧點頭。
天上掛着弦月，繁星點點，夜間能見度不足一米。
白祺就跟鬼上身一樣，迷迷糊糊站起，認認真真學唱跳：“動次打次，動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鬧！”
朱國祥已然嘴角抽搐，自己到底養了個啥玩意兒？
當沈有容鋪好了牀榻，再次來到院中時，赫然聽到優美的兒歌聲：“愛伱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
沈有容只得把水桶放下，頗不好意思地說：“勞駕貴客了。”
嚴大婆把兒媳拉到裡屋：“這幾年，也是苦了你了。”
沈有容主動爲朱銘開脫：“姑母莫慌，非常人行非常事，高人往往有脫俗之舉。”
他跑回院裡對父親說：“缸裡水不夠了，沈娘子也不在，估計已經去打水。”
走了好一陣，朱國祥終於聽到動靜，沈有容喘着粗氣挑水而歸。
沈有容道：“姑母莫說這些。”
“可……”沈有容又是歡喜又是緊張，還帶着幾分猶豫和擔憂。
嚴大婆還在繞圈子：“你舅爺（公公）在世的時候，俺們家裡還有八十畝地。俺那沒福氣的兒子，讀書花銷大得很，年年賣地換錢，把幾間瓦房都賣了，到頭來卻死在外面。現如今，俺家的地只剩二十幾畝，家裡又沒個男人，供養祺哥兒讀書撐不了幾年。”
“姑母說什麼？”沈有容問。
洗澡水還沒燒好，嚴大婆已經拿着衣裳出來。
朱銘笑得更開心：“開始了，Give me five！”
“入贅一半？”沈有容沒聽明白。
朱銘又開始排練：“現在來個全套。我說Give me five，咱們就擊掌，擊掌之後說耶！”
白祺突然插話，表情嚴肅的發表觀點：“俺吃過脫殼的粟米粥，味道香得很，一直都記得。”
嚴大婆看着朱國祥忙上忙下，嘀咕道：“家裡是該有個男人。”
沈有容會錯了意，賭咒發誓道：“姑母放心，媳婦絕不改嫁，便是討飯也要把祺哥兒養大。若是說話不作數，死了都讓閻王爺割舌頭！”
朱國祥以爲是有訪客，扭頭一看，卻是那匹瘦馬在拱門，丫的看院裡熱鬧也想進來。
沈有容悄然走來，低聲說：“姑母，水燒好了，缸裡剩得不多，俺再去挑些回來。”
朱國祥也上前答謝，從嚴大婆手裡接過衣裳。
嚴大婆聽到聲響，擡頭見朱國祥挑水進來，放下鞋底過去幫忙，數落兒媳道：“你怎能讓客人動手？”
朱銘把瘦馬放進院中，馬兒伸舌頭舔了一口，嚐到鹽味極爲興奮，腦袋埋下去就沒再擡起。
朱國祥嫌棄道：“以後別說你是我兒子。”
朱銘自去洗熱水澡，嚴大婆轉身回屋。
一路無話，回到院外，沈有容連忙上前開門。
黑暗中突然有聲響，把沈有容嚇了一跳，聽清是朱國祥的聲音，她連忙說：“不用，就快到了。”
嚴大婆捧着衣物說：“朱相公，朱大郎，這是俺兒生前常穿的衣裳，兩位先生要是不嫌棄，可以洗了澡換上湊合湊合。”
白祺聽得一腦袋問號，不知是啥意思，面對大哥哥期待的眼神，他下意識弱弱的伸出小手。
“有的。”嚴大婆又去取鹽。
白祺傻頭傻腦道：“耶！”
朱銘也不謙讓，跟隨嚴大婆去洗澡的地方。洗澡水有些燙，須舀些冷水來勾兌，朱銘很快發現水缸快要見底了。
朱國祥說：“是我們添麻煩了，挑桶水不打緊的。”
驀地，院外傳來聲響。
白祺這孩子很有悟性，連忙拍出手掌，認認真真喊：“耶！”
“不如招贅，”嚴大婆敞開了說，“那朱相公，模樣周正得很，年齡也不算大，跟你頗爲般配。”
朱銘跟孩子越玩越起勁，居然要唱歌了：“我教你一首兒歌，想不想學？”
朱國祥估摸着方向往河邊走，距離挺遠的，至少有一里地。而且阡陌縱橫，彎彎繞繞怕有一里半。
兩桶水有好幾十斤重，穿越後身體素質改善，朱國祥挑起來非常輕鬆。
“我曉得了，你去洗澡吧。”朱國祥點點頭。
“俺不是那個意思，”嚴大婆朝廚房指了指，“這父子倆怕也是大戶出身，肚子裡喝過墨水的。俺見那朱相公，幹活麻利得很，該是近年來落魄了。他倆流落到俺們村裡，連飯都吃不飽，恐怕也沒甚去處。不如……”
嚴大婆卻打得好算盤：“再有學問，也快餓死了。可以事先跟他說好，只入贅一半。”
朱國祥坐在旁邊，以手扶額，不忍直視，太特麼幼稚了。
朱國祥挑着水繼續往裡走，麻利的卸下擔子，把一桶水倒進水缸裡，另一桶水倒進大鍋當中。又主動坐在竈前，往還未熄火的竈膛裡添柴，這鍋洗澡水是給他自己燒的。
不多時，便端來一碗鹽水，小心遞到朱銘手裡。
“已經夠可以了，那對婆媳都沒怎麼吃，飯菜全進了咱們的肚皮。”朱國祥說。
沈有容跟在後邊，見其挑水動作很麻利，顯然是幹過農活的，不禁對父子倆的來歷更加好奇。
“沈娘子，讓我來吧。”朱國祥說。
朱銘笑道：“這首兒歌叫《孤勇者》，在我的家鄉非常有名，三歲大的小屁孩兒都會唱。來，跟我一句一句的學……”
父子倆都在看馬兒喝鹽水，竟沒有注意到，沈有容挑着水桶摸黑出門。
沈有容本來沒這心思，被婆婆一說，瞬間臉紅起來，忍不住去想朱國祥的相貌。越想越羞，臉色通紅，低頭嘀咕道：“別人一肚子才學，是有大本事的，怎願入贅娶一寡婦？”
把畜生伺候舒坦了，嚴大婆才說：“洗澡水燒好了，你們哪個先去洗？”
“俺怕他把祺哥兒帶壞了。”嚴大婆擔憂道。
等待燒熱水澡的時候，朱銘問道：“老夫人，可否借些食鹽？門外那畜生，已經幾個月沒吃鹽了，得弄些鹽水給它喝。”
朱銘正在不着調的跟小孩玩耍，聽到這話立即正經起來，拱手道：“豈敢嫌棄，老夫人有心了！”
朱國祥道：“你去吧。”
“記住了。”白祺感覺自己在學什麼高端禮儀。
或許是精神緊張半個月，此刻終於輕鬆下來，朱銘有些放飛自我，想搞些事情耍樂子：“擊掌之後，要說耶。快跟我學，耶！”
啪！
擊掌成功。
沈有容笑了笑，沒有搭腔。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朱銘伸出巴掌，跟孩子逗樂道，“來，Give me five！”
嚴大婆站在屋檐下，臉色有些焦慮，低聲對兒媳說：“這位朱大郎，是不是得了癔症？看起來瘋瘋癲癲的。”
又見朱銘站起來，對她兒子說：“別坐着乾唱啊，擺幾個pose，再來點伴奏。動次打次，動次打次，呦呦呦，切克鬧！”
嚴大婆繼續說：“村東頭那塊地，去年就被佔了一壟，那天殺的白福德把田埂都移了。俺去請老白員外評理，白福德死不認賬，仗着家裡男人多，就是要欺負俺們兩個寡婦。等你有了男人，就沒得那般窩囊！”
朱國祥把小孩子拉到暗處，問道：“平時在哪裡打水喝？”
朱銘一臉壞笑：“學得很好，改天再教你一種小雞仔舞步。”
沈有容仔細思索，單在田產方面，外鄉人確實比本村人更靠得住。
嚴大婆忽然又唉聲嘆氣：“家裡沒男人是真不行，便那些佃戶都要起歹心。又要供養祺哥兒讀書，把地全賣完也撐不住，老婆子實在沒有辦法了。”
沈有容雙手攥拳握着布裙，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含羞低頭，細如蚊吶道：“姑母，俺願嫁。只是……俺一個鄉下寡婦，怕也入不得朱相公法眼。”
嚴大婆說：“多留他們住幾天，俺先去探探口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