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數學者眼裡,那臺天平的魅力,超出大長公主一百倍。
他們根本不關心公主在幹啥,有人轉身回去繼續擺弄天平,有人圍着謝衍詢問是否有圖紙,還有人彼此討論着接下來做什麼實驗。
大長公主完全被晾在那裡。
她也不覺得受到冷落,乾脆走到聽衆席坐下,讓侍女重新給她梳髮挽髻,把那些摘下來的首飾重新戴好。
除了梳頭的侍女在認真做事,其餘侍女全都在偷看謝衍。她們目睹了剛纔的大場面,雖然不清楚謝衍具體有多牛逼,但不妨礙她們欣賞小謝學士的英俊瀟灑。
其中一個叫青鸞的侍女,是大長公主的絕對心腹,曾跟大長公主一起被抓去雍王府軟禁。
她俯身湊到大長公主耳邊:“殿下,你真把頭髮送給他了啊?”
大長公主的臉頰發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是他自己拿去的。這個小傢伙啥也不懂,腦子裡缺了一根弦,做出什麼事來都很正常。”
青鸞捂嘴偷笑。
大長公主正在被人服侍着梳頭,腦袋不方便轉動,於是斜乜青鸞一眼,警告這位侍女放正經點。
青鸞立即昂首挺胸,換上一副嚴肅表情,嘴角卻不自覺的翹起。
門外那些太學生跟大佬們插不上話,乾脆跑去呼朋喚友。
隔壁幾個廳也在做學術報告,門窗之外趴着不少學生旁聽。正聽得全神貫注的時候,忽然旁邊就傳來議論聲。
“快過去看,謝學士那邊出大事了!”
“他驗證分子說了?”
“沒有當場驗證,但也差不多。他造出一臺天平,精確到毫後面三位數。”
“那不就是0.001毫?”
“何止呢!我聽說他還用大長公主的頭髮來稱重,稱出來一縷秀髮爲0.615毫!”
“假的吧?”
“不會有假。老會長當衆給他作揖致謝,還有好多翡翠學士、玫瑰學士和芙蓉學士也給他作揖行禮。我當時都看傻了!”
“你沒有胡說八道?”
“這種事情我敢瞎編嗎?”
“走走走,快去看看。”
“……”
從附近趕來看熱鬧的太學生越來越多,他們又不敢過去打擾,只能隔着一兩丈距離竊竊私語,順便偷聽大佬們在討論什麼。
就連一些文科生都跑來了,他們此前在聽一場史學報告會。
有個文科生非常納悶兒:“一臺天平而已,值得這麼轟動嗎?”
當即就有理科生給他科普:“你知道天文望遠鏡吧?”
文科生點頭:“知道啊,我還用天文望遠鏡看過月亮。”
“謝學士這臺天平,就跟當初的望遠鏡一樣重要。沒有天文望遠鏡,就無法更直觀的觀測天體。又像搞醫學的,沒有顯微鏡觀測菌蟲。今後深入研究物理化學的,很多都要藉助這臺儀器。”
“謝學士看起來很年輕啊。”
“聽說剛滿十七歲。”
“端的風流瀟灑!這個月我們有一場文會,定要邀請謝學士參加。”
“別做白日夢了。人家不知道會接受多少邀請,哪有閒工夫參加你們的文會?謝學士是理科的!”
又一個文科太學生問:“剛纔聽誰說什麼大長公主的青絲?”
“就是天平拿出來,謝學士找不到合適的稱量物,大長公主抽釵解髻,剪下一縷秀髮給謝學士稱量。那縷秀髮,重0.615毫。”
“青絲稱毫,這般風雅,真乃學界一場佳話!就彷彿謝學士提筆欲就名篇,大長公主親自爲其研墨鋪紙。”
“哈哈,還是你們文科生會講話。”
皇家學會有一位總會長、三位副總會長,下面又有許多分會長、副分會長。
在老會長平時不管事兒的情況下,真正總攬學會事務的副總會長叫呂概。他此刻沒有參加任何一場報告會,而是在太學校長辦公室裡聊天。
北宋之時,太學校長沒有正式官名,一般是派遣某位朝官去兼管,稱作“管勾太學公事”。其副手爲“同管勾太學公事”,臨時暫代的爲“權管勾太學公事”。
現在的大明有專職校長,官名爲“某某太學知事”,其副手爲“某某太學同知”。
洛陽太學知事叫彭渙之,他正在跟皇家學會副總會長呂概聊天,商量讓外地進京的學者給洛陽太學生多搞幾場講座。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而且聲音有點急促。
“進來。”彭渙之喊道。
專管學校規章制度的太學正走進來:“出大事了!謝衍學士拿出一臺天平,精度可達毫以後的三位數。老會長和諸多學士,當場向謝學士作揖致敬。”
彭渙之和呂概對視一眼,俱看到對方的震驚之色。
他們蹭的站起,快步朝外面走去。
彭渙之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問道:“那臺天平可驗證過了?”
太學正是一個純文科學者,這些年甚至連學術都不搞了,一心一意做教育系統的官僚。
他也說不明白天平的情況,反而更關注風流雅事,添油加醋的說道:“大長公主抽釵解髻,截下一縷青絲放入天平,對謝學士說:君可量其輕重乎?謝學士言,此事易耳。當即便稱得公主一縷秀髮爲0.615毫。”
“還有這種事?”彭渙之和呂概同時停下腳步。
太學正說:“千真萬確,此事已被學生們瘋傳,大長公主還留在那裡沒走呢。”
看吧,宣傳效果就這麼出來了。
如果謝衍不用公主秀髮來稱重,天平事件很可能侷限於學術圈內傳播,然後再一點點的向外擴散。
有了公主青絲,瞬間噱頭十足,估計幾天時間就能傳遍洛陽城,而且還會演變出各種各樣的版本。
《大明旬報》的記者韓誠一,此刻也在朝着新聞現場疾走。
如此盛大的全國學術活動,《大明旬報》自然是要關注的,而且還會在報紙的文教版專版報道。
他一直髮愁沒有趣味性,大多數的普通人,根本看不明白學術內容,這會導致新聞報道的可讀性很弱。
現在終於不用愁了。
剛滿十七歲的少年學士,大長公主的青絲稱毫,還有可以驗證太祖學說的劃時代天平。這篇文章只要寫出來,普通讀者肯定反應熱烈。
韓誠一的速度比兩位領導更快,他趕到現場的時候,謝衍已經把天平圖紙拿出來,一大堆學者正圍着圖紙嘖嘖稱奇。
他發現大佬們正在聊專業內容,於是跑去採訪附近看熱鬧的太學生。
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後,韓誠一問道:“哪位郎君親眼看到當時發生了什麼?”
“我!”
一個太學生自告奮勇的站出來:“我當時就趴在門外,離講臺最近。我聽到謝學士講解天平的結構和用法。”
韓誠一誘導性採訪道:“可曾稱量了大長公主的青絲?”
“稱了,稱了,”那太學生說道,“似是謝學士主動索要,大長公主初時不願,後來又答應了。”
另一個太學生立即插話:“胡說八道。明明是大長公主截下青絲,以此考驗謝學士的天平。”
“你當時在哪裡?有我離得講臺那麼近嗎?”
“我在窗戶那邊。”
“那你就離得更遠。我都聽不太清楚,你生了一雙順風耳不成?”
“大家都這麼說,是公主截髮問秤的。”
“他們在瞎說!”
“對對對,我們都在瞎說,就你一個明白人。”
“……”
越來越多太學生加入爭吵,而且各種添油加醋。
韓誠一不辨真僞,全部用筆速記下來。
寫了一陣,他不管還在吵架的學生們,繞過門口的學者往裡面看,發現大長公主和侍女還沒走。
講臺那邊,一直圍着學者,輪流操作天平嚐鮮。
已經沒人維持會場秩序了,韓誠一閃身入內,來到公主身前作揖:“《大明旬報》韓誠一,拜見大長公主殿下!”
大長公主點頭回禮。
韓誠一問道:“青絲稱毫之事,能否見諸報端?”
大長公主的表情平靜如水:“不要亂寫,如實即可。”
韓誠一又問:“可是公主抽釵解髻……”
大長公主慍怒道:“難道是他幫我解的不成?”
韓誠一尷尬微笑,不敢再多問什麼。
他腦子裡正在思考如何下筆,既把青絲事件寫得浪漫風雅,又不脫離實際而惹怒了公主。
最好是寥寥數語帶過,卻又讓人浮想聯翩,似乎啥都沒寫,又似乎啥都寫了。
這個非常考驗筆力!
大長公主發現自己被學者們晾了許久,而且莫名其妙變成八卦中心,乾脆帶着侍女們揚長而去。
一路上遇到許多太學師生,他們對公主行禮的時候,全都報以探究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大長公主有些氣惱,卻又生出一種說不清的異樣情緒。
她急匆匆的趕去馬車那邊,上車之後,下意識的去摸頭髮,很快反應過來頭髮已經挽成髻了,根本摸不到被截取了一縷的地方。
年齡還是相差太懸殊了啊。
自己已經24歲了,小謝學士纔剛滿17歲。
那麼重大的科學發明,小謝學士的等級還會提升吧,至少也是一個芙蓉學士。
17歲的芙蓉學士,大明開國以來頭一遭。
他不會嫌棄我太老吧?
而且我還結過婚。
他真的願意爲我放棄仕途嗎?
大長公主越想越糾結,有一種想抓牢什麼,卻又始終握不住的無力感。
大長公主不敢再求誰賜婚,但思來想去也沒啥好辦法。她問唯一能坐進車廂的侍女:“青鸞,你說送什麼禮物,會顯得有誠意而不唐突?”
青鸞捂嘴偷笑。
“快別笑了!”大長公主惱道。
青鸞說:“不如給小謝學士寫信,請教他的分子論。他那篇論文,不是被很多人質疑嗎?肯定是期待被認同的。有了第一封信,就會有第二封,來回幾封信不就熟悉起來了?”
大長公主點頭讚許:“記你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