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連山河二十餘里,金兵前方又是一條小河。
此河一過,地形更加開闊。從山麓到海邊,整整十二里的寬度,金國騎兵皆可縱馬馳騁。
復行兩裡半,完顏宗弼指着前方的小山丘說:“便以此山爲中心紮營。”
遼金時期,這裡人口不多,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地名。
但在八百年後,這裡會爆發一場著名戰役——塔山戰役!
塔山沒有塔,也沒有山。
完顏宗弼指着的小山丘,已是方圓十里的制高點。
他把帥帳設在山丘上,居高臨下控厄八方,士卒和民夫圍繞着小山紮營。
完顏宗弼麾下,此時僅有猛安謀克兵五千餘,另有六千來自各族的簽發民兵,還有幾千只帶着簡陋武器的無甲民夫。
營寨扎開,向西靠近小河,向東延伸出一里多。
金兵第三天的紮營點,必然在塔山附近,而且這天的路途較短,時間充足必然過河再紮營!
而塔山附近的制高點,就那麼一座小山丘,完顏宗弼的帥帳鐵定設在山丘上。完顏宗弼的精銳騎兵,多半也會留一支在山上,遇到戰事可朝四面俯衝。
剛剛去南邊營寨搭建木柵欄,已把李和尚累得夠嗆,卻只給一碗稀粥就打發了。
但錦州一直沒變,因爲它是遼國皇帝的私州。
這種行軍隊形極易遭受攻擊,四太子金兀朮勒令全軍着甲趕路。不但隊伍的前後方,派出大量騎兵探查,甚至派出精銳去海邊觀察。
第三種,堅固營壘。
一碗夾着麥麩的稀粥下肚,李和尚還是感覺肚子餓。他捂着肚子蜷縮躺下,自言自語道:“睡吧,睡一覺就飽了。”
第一種,插槍爲營。
完顏宗弼用望遠鏡觀察南邊,下令道:“朝着大海的方向,當樹立柵欄,夜晚小心防備!”
雖然此地已經距離錦州很近,屬於金兵的控制區域,但完顏宗弼還是擔憂明軍從海上來襲。他在東西北三面插槍爲營,卻在面對大海的南邊樹立柵欄,同時派出騎兵前往海邊巡邏。
前兩日,大家都很慌張。
忙活一通,天色將黑。
他的不知多少輩祖宗,在遼國初年被俘虜,跟其他漢人工匠、農民一起,集體遷徙到錦州這邊定居。
吃得最好的,當然是那些猛安謀克兵。
李和尚的祖輩們,世世代代爲工匠,每代至少得有一人繼承職業。因爲遼國皇帝派來許多貴族管理錦州,工匠之家要輪換着給皇帝及貴族服役,免費給官府或貴族製造各種物品。
遼末大亂,錦州也死了不少人。
李寶坐船走得快,已然等了一天一夜!
其中兩千明軍,藏在方圓兩裡的小島上(打漁山島)。
他甚至能猜到金兵每天的紮營點,金兵在半夜撤走,下午時分差不多抵達興城河。因此,金兵第一天的紮營點,必然在興城河的東岸或西岸。
大軍在外,紮營有三種方式。
另外三千李寶的嫡系精銳,昨晚摸黑登陸,朝着北邊連夜行軍,隱藏在北面山麓的山溝裡。
李和尚捧着一碗麥粥,不但粥很稀,而且夾雜着許多麥麩。他嘀咕道:“一天吃兩頓,全是稀的,這還怎麼趕路?”
可防止小股敵人和野獸,多用於快速行軍途中,或者是不那麼危險的區域。
……
李和尚不是和尚,他是一個工匠。
但金人攻下燕山府,遷徙大量人口過來,錦州這邊迅速恢復生機。
金兵第二天的紮營點,多半在後世的葫蘆島市。那裡有兩條河,就看金兵會過了哪條河再紮營。
不僅有連夜撤軍的原因,還有沿途地形崎嶇狹窄,隊伍跟長蛇一樣拉得老遠。
這種需要挖壕溝,構築壘土牆,營內還要有瞭望樓、箭樓等設施,多用於兩軍對壘或者危險區域。
現在終於能安心睡覺了,前方就是錦州,四下一片平坦。
日子卻越過越遭,因爲金國的賦役太重。
杜三把裝着工具的箱子放在身邊,帶子在手腕纏了幾圈,用手牢牢攥住才閉眼,這些都是他吃飯的傢伙。
李和尚這次甚至被抽調隨軍,爲金兵打造攻城器械。
李寶屯兵覺華島時,多次在遼西走廊劫掠,已經把這一帶給摸透了。
他們這種隨軍工匠,帶着全套工具趕路,紮營時也得出力氣。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大量渤海族工匠、農民,也被遼國遷徙到錦州繁衍。
李和尚雖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這地方很難設伏。
城外的爆炸聲他也聽到了,打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聽一起隨軍的工匠杜三說,明軍有雷神菩薩保佑,降下霹靂驚雷殺死金兵,金國四太子這才連夜撤走。
遼國中前期的政體非常複雜,甚至允許豪族擁有地盤。於是就有“私州”、“私縣”一說,豪族可在自己的地盤予取予奪,到了遼國中後期才漸漸收回部分權力。
“回家就好了。”杜三安慰道。
簽發民兵的伙食,要比工匠更好些。而工匠們的伙食,又比民夫要好些。
第二種,樹立柵欄。
這種多用於己方控制區,基本不會有什麼危險,用長槍插在營寨周圍,算是劃定界限不準平民進入。
雖然餓得慌,但實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就睡過去。
……
劉升卻是來自廣寧府的簽發民兵,他屬於契丹人,劉姓乃契丹大姓。
廣寧府推廣過幾年猛安謀剋制,如今卻是猛安謀克和簽發制並行。
去年徵糧,劉升的糧食所剩無幾,他母親還因營養不良而病死。
今年剛收麥子,甚至還沒來得及上交糧賦,劉升就被抽丁簽發出去打仗。
他被編入炮灰攻城部隊,連續好幾次死裡逃生。
四太子下令撤軍時,劉升彷彿逃離地獄,一路心驚膽戰而走。 前兩天夜裡,嚇得無法熟睡,總感覺明軍會追來。
今夜卻是放心下來,就快到錦州了,過了錦州就是老家廣寧府。
“呼嚕嚕……”
耳邊傳來同鄉袍澤的呼嚕聲,劉升忍不住嘀咕:“這鳥人倒是睡得快,打呼嚕跟打雷一樣。”
簽發民兵大多無甲,但可以自備甲冑,又或者基層軍官可以領到皮甲。
劉升就沒有甲冑,穿着布衣沉沉睡去。
隔壁營寨卻是猛安謀克兵,他們之前兩天,一直着甲行軍。
雖然走得很慢,但依舊累得要死,今夜總算能脫掉甲冑安睡。
完顏宗弼也沒要求太多,他親自騎馬去巡視南營,對那裡的猛安謀克兵說:“爾等都是精銳,此處面對大海,你們必須穿着甲冑、拿着兵器睡覺!”
待主將離開,士兵們罵罵咧咧,卻也只能聽命行事。
但軍令可以打折扣,完全着甲睡覺很不舒服。悄悄把腰帶鬆一鬆,把札甲各連接部鬆一鬆,軍官們來檢查是很難發現的。
都已經快到錦州了,明軍還會殺來不成?
糊弄糊弄就得了。
……
四更天。
不僅營寨裡的金兵睡熟了,就連在海邊巡邏的金國騎兵,都疲憊不堪下馬打盹兒,只留幾人繼續在那巡邏。
打漁山島,顧名思義,島上山林茂密。
兩千多明軍,半夜擡着木筏出發,朝不足兩裡外的岸邊劃去。
呼延通負責統率這支部隊,有兩三百人以前是大宋廂軍,剩下士卒全是整編後的山東賊寇。
他們上岸之後慢慢集結,朝幾裡外的金兵大營摸去。
行不多久,一個金國騎兵巡邏而至,由遠及近慢慢騎馬過來。
黑燈瞎火的,彼此都沒發現對方。
呼延通還在繼續帶兵趕路,兩千多明軍數量太多,再怎麼小心也會發出聲響。
那金騎聽到響動定睛一看,只見遠處影影幢幢,隱約中站着許多人影。
“嗚嗚嗚~~”
號角聲吹響,金兵營寨被驚動。
完顏宗弼一直穿着甲冑,他翻身起來奔至帳外,對趕過來的親兵說:“明軍果然從海上來襲營了,傳令各部莫要驚慌,立即朝帥帳這邊靠攏集結。南營將士是穿着甲冑睡覺的,讓他們結陣抵擋,等我率軍過去救援!”
行蹤已經暴露,呼延通沒有撤退,反而舉槍呼喊:“殺!”
兩千多明軍,朝着一萬多金兵的營寨殺去。
李寶和他的三千嫡系,距離金營要遠一些,他們藏在北邊山麓當中。
奔行到半路,就聽到金營喧譁起來,李寶喝令道:“全軍加速前進,呼延通被發現了!”
劉升睡得很死,號角聲都沒把他吵醒。
直至有軍官騎馬至北營,沿途大聲呼喊聚兵,劉升才終於驚醒過來。
他的頂頭軍官慌慌張張爬起,一邊奔跑一邊穿皮甲。
劉升第一反應是逃跑,甚至連兵器都顧不上。奔跑一陣,卻見幾騎衝過來攔截,嚇得他跟其他潰兵連忙折返,稀裡糊塗跟隨着衆人前去集結。
而劉升的頂頭軍官,在集結士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只顧着穿甲,兵器卻忘了帶過來。
除了戒備森嚴的金兵南營稍微像樣,其他幾個方向的營寨一片混亂。
“列隊行軍,向帥帳靠攏!”
又是一隊金騎過來,沿途呼喊催促着。
劉升從驚醒、逃跑、折返到集結,磨磨蹭蹭用了十多分鐘,而且根本沒法完成集結。主要是之前跑亂了,找不到自己的部隊,即便營內陸續燃起火盆也不好認路啊。
有些金國簽發民兵,實在找不到自己的隊伍,乾脆隨便混入其他部隊充數。
他們還在胡亂靠攏,忽然聽到背後傳來震天嘶吼:“殺女真!殺金賊!”
李寶終於帶兵過來了。
“北面有敵人,快快轉身迎敵!”
“殺!”
李寶的三千嫡系一路小跑,接近金營時開始加速吶喊。
劉升混在籤軍隊伍當中,硬着頭皮轉身前去迎敵。本來就沒集結完畢的部隊,走出十多步就變得更亂,黑燈瞎火也不知道殺來多少明軍。
而且,南北兩個方向,都有明軍殺來。
“快跑啊!”
隨着明軍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甲冑不齊的金國民兵,終於有人開始逃跑。
劉升做攻城炮灰時就嚇壞了,早就已經是驚弓之鳥,他屬於最先逃跑的民兵之一。而且他還知道不能往東走,那裡是回錦州的路,明軍肯定會去截殺,而女真兵也會砍殺逃卒。
幾乎是下意識的,劉升就撒腿向西逃跑。
那邊是民夫營和工匠營,李和尚、杜三等工匠,被女真傳令兵勒令不得走動,讓他們在營內等待戰鬥結束。
可簽發民兵潰逃過來,工匠民夫們直接炸鍋,沒頭沒腦的四散而逃。
“逃去哪邊?”杜三問道。
李和尚帶着哭腔說:“不曉得,先逃了再說,往回逃過河應該沒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