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那麼多申報點,你不去,偏偏上這來,朝廷大員可就住在這附近,看看邊上多少官員盯着的,這裡也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馬小義熘達一圈,發現附近的茶肆、酒館都坐滿人,幾乎都是朝廷官員,關鍵這附近住了不少官員,不免向曹棟棟抱怨道。
曹棟棟道:“你去別的地方看看,哥哥在這裡待着。”
馬小義納悶道:“爲何?”
曹棟棟道:“你懂什麼,哥哥就是故意將張三拉到這裡來的,讓他去應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現在可不能跟張三分開,不然的話,肯定會被那些叔叔伯伯給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釋。”
馬小義可也機靈,立刻道:“那俺也不離開三哥。”
曹棟棟道:“你一個小隊長,誰會問你,問你你就說不知道,你快去別的地方看看,可別去岔子。”
馬小義考慮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帶人去別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李哥,你那邊咋樣?”
一個年輕人頂着滿頭大汗地跑向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微微喘氣地問道。
那漢子撓着頭道:“俺不太清楚,俺方纔說俺家還養了兩隻母雞,可那警察卻在紙上畫了一把叉,也不知這是啥意思?”
“是麼?俺方纔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戶等,家裡的絲被也都得算上,結果那警察都不問,我還怕他故意不問,到時找說俺謊報,俺還主動告訴他,他說這些都不用記的,好像就記屋子、田和車馬。”
“要是這麼記的話,俺們家可就沒啥錢。”
“是呀!不會到時還得上家裡再檢查一道吧!”
“應該不會,好像也來不及了。”
“走走走,咱們去問問別人,看看是不是跟俺們一樣。”
“對對,多找幾個人問問,可別就俺們兩個,那肯定有詐。”
百姓來的時候,是緊張,是忐忑,但走得時候,又猶如做夢一般。
太快了!
太簡單了!
沒有前奏,沒有高chao,僅有的互動也是十分枯燥無味,那些警察的語氣就跟問你“吃了飯沒有”一樣。
不可思議!
百姓們申報之後,都沒有離開,相互聚在一起,詢問彼此到底申報了什麼,生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這其實很諷刺,這足以證明,之前計算戶等時,肯定有很多貓膩。
吃一塹長一智,百姓們可不會再上這當。
可結果一問,大家都一樣。
路旁的茶棚下,坐着幾個白髮老者,他們默默聽着這些百姓相互之間的交流,臉上也透着疑問。
這幾個老者正是富弼、文彥博、呂公着和趙抃。
這裡是左一廂西北角,就在潘樓邊上,離皇城非常近,宰相們基本上都住在這附近,他們今兒一早就相約來此,看看這主動申報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沒發生過。
然而警署的申報方式,在看他們眼裡,這可不是毫無波瀾,而是大吃一驚啊!
呂公着緊鎖眉頭道:“看來他們的目標是非常明確。”
文彥博點點頭道:“之前朝廷規定的傢什、農具、茶器,他們統統都不問,就只問屋業、田地、車馬,可普通百姓哪會有這些。”
富弼搖搖頭道:“還不止如此,他們還問了每年所要繳納的稅務,我估計他們在統計的時候,或許會將這部分稅務給扣除。”
呂公着道:“要是這麼算的話,大多數市民都會成爲免稅戶,而根據募役法的條例,這多半將由富戶、官戶來承擔。”
趙抃點點頭道:“那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富弼與呂公着相視一眼,都透着一絲擔憂。
這到底權力不在百姓手中,你這麼強的針對性,那對方反撲起來,可也會非常兇狠的。
如果大家這麼聽話,那慶曆新政也不會失敗。
潘樓!
“豈有此理!”
只見一個鬚髮黑白參雜,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憤憤不平道:“此與衙前役有何異?如此簡單草率的詢問,最終這免役稅不還是平攤在富戶頭上。不行,我得上奏參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趙文政,算是根正苗紅的皇親國戚,同時又是宗正寺長官知寺事,又兼左諫義大夫,當然,這個左諫義大夫只是五品寄祿官,是福利來的。
這宗正寺不但管宗親,還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結果今兒一看,就更是離譜,今日過後,就會有更人來抱怨。
“趙知事切勿衝動,且等等再說”
身邊一個年紀稍輕的老者趕忙勸說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禮部事。
趙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統計,尚未給出具體的計算法,咱們現在上奏彈劾,是師出無名啊!”
坐在李道敬對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屋業、田地、車馬,不都是針對官戶、富戶嗎?普通百姓哪有這些東西,他們就是想籠絡百姓,然後將這稅全都攤在咱們官戶頭上。可憐那些富戶還傻乎乎地跑去張三的事務所計算戶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盡然。”
戶部副使謝筠道:“我可是聽說不少同僚,他們都不會據實已報,他們就只報自己的俸祿,家裡那些田業、屋業是一律不報。”
李道敬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償失。”
謝筠道:“他們的許多田地、屋業、買賣全都是掛在別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難以查到他們頭上去。”
趙文政道:“謝副使,稅務司到底是算在你戶部名下的,你對這稅務司知道多少?”
謝筠苦嘆道:“最近人人都來我這個問題,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稅務司雖是掛在我戶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員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但是我絕不認爲稅務司能夠手眼通天,他們沒有什麼權力,又如何去調查,我看八成就是嚇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許多人還是被稅務司給嚇唬到了,不過若是有人帶頭的話,估計大家都不會理會那稅務司。”
趙文政與李道敬對了對眼神,然後道:“那咱們就找些人試試這稅務司到底是不是嚇唬人的。”
謝筠又道:“但是我認爲稅務司很可能會使出殺雞儆猴手段。”
趙文政呵呵道:“就是賠點錢又如何,且看稅務司能夠查到多少,如果他們查不了多少的話,那他們這個自主申報就只是一個笑話。”
孟乾生立刻道:“不錯,我就不信他小小一個稅務司,能夠做到算無遺漏,他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今兒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在各個申報點打探,因爲此法是真的關乎到他們的權益,得知這情況,個個都是非常憤怒,而且他們都認爲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這不是他的打算,他現在也得在朝中籠絡人心,他不可將官員們都給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爲國斂財,百姓要都不計算在內,這收不到多少錢。
此時他正與司馬光、韓絳拷問張斐。
“朝廷統計戶等,是有專門的條例,你爲何不用?”
韓絳拿着申報表向張斐質問道。
張斐訕訕道:“抱歉!下官只是受僱於人,這這是稅務司定得規矩。”
王安石豈不知這都是張斐的主意,但他也不點破,又問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稅務司爲何要這麼定?”
張斐點點頭道:“這下官倒是知道,因爲之前那種統計方式,稅務司是很難去調查的,爲了避免有人以此剝削百姓,渾水摸魚,故而定下這規矩。”
司馬光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根據之前的統計方式,這百姓的傢俱、農具、茶器統統都得計算在內,然後再折算成錢,但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裡統計,但如今可是自主申報。
而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來申報的時候,家裡可能沒有,等到抽查時,他卻買了,然而,買個茶杯也不需要籤契約,就沒法證明,這是申報前買得,還是申報後買得。
一旦出現這種誤會,百姓就會認爲稅務司是藉機盤剝剝削他們,也必然會有人這麼做。
反之,宅子、田地、車馬,這些都非常容易調查清楚。”
司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點頭。
確實!
之前那種計法,並不適合自主申報,也不適合抽查,今天統計完,今年都不能買杯子了,這根本行不通啊!
但這宅子、車馬、田地,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況下,是瞞不住的。
韓絳很是委婉地說道:“但是你這麼個計法,只怕這戶等不好算啊!”
這四等戶,三等戶是怎麼來的,不就是各種折算出來的,一個茶杯算你一百文,一牀被子算你一貫錢,反正是各種加,加着加着你就發現自己是有錢人了。
歷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這種情況,那些官吏不知道是爲了巴結王安石,還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戶的鄉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戶,這真是要命啊!
但他們可也不是閉着眼算,他們也是拿着依據算,誰讓你家有杯子,有衣櫃。
而如今這種計法,確實沒有無法肆意評估戶等,但問題是,五等戶就將會劇烈增加。
這真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啊!
張斐嘆了口氣。
韓絳問道:“你爲何嘆氣?”
張斐道:“其實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來的呀!”
“此話怎講?”
“之前不是有人彈劾此法,會增添百姓的負擔嗎?”
“人就在這裡。”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馬光。
司馬光不理會王安石,道:“故此你們才改變計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道:“也就是說,之前那種計法,確實會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挑釁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氣道:“那你倒是說說,這是爲何?”
韓絳瞧了眼這兩位,這裡不是我做主嗎?
張斐解釋道:“之前那種計法,將鋤頭、茶具統統都給算上,但這些並不代表百姓現在的生活狀態,因爲這些也買不了多少錢。
許多百姓家裡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舊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麼一丁點,結果算成三等戶,百姓能不抱怨嗎?交了稅,飯都吃不上了。
但車馬、宅子、田地這三大件,是足夠代表百姓的財富,天天乘馬車出門,你說自己是窮人,鬼都不會信,這養馬比養人還要貴。
而收入更是劃分戶等的關鍵因素,如果以收入來劃分的話,朝廷是可以準確的算出,向什麼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錢,是不會影響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狀態。
比如說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萬貫,就是向他徵收個兩三百貫錢,也不會影響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貫錢,徵收兩三貫錢,可能都會讓百姓少吃幾頓飯,但如果你只徵收個二三十文錢,那也影響不到。
故此這種計法還將每年交的稅也算在裡面,如果減除每年要繳的稅,剩下的錢,可以以溫飽來劃分,那就不太可能引發民怨。溫飽線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溫飽以上的,收個十幾文錢,百姓也不會怨的。”
司馬光聽得是連連點頭,“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覺得不錯。
如果能夠計算準確的話,就是少收一點,靠人數湊上去,也行啊!
問題就在這裡,你能不能計算準確?
韓絳就問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報,你能保證百姓就不會瞞報虛報嗎?”
張斐趕緊搖頭道:“這我無法保證,這可是屬於稅務司的問題,稅務司表示他們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話當真?”
張斐道:“稅務司方面是跟警署這麼說的,具體他們怎麼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韓絳、司馬光面面相覷。
越問這稅務司就越發神秘。
這手底下藏着一個這麼強大的部門,我們竟然都不知道。
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