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退庭!”
言罷,張斐便起身離去,一如既往地瀟灑。
而這一次宣判,也真是乾淨利落,都不帶一絲遲疑的。
有些事是不能較真,一旦較真,就會發現如此簡單。
關鍵還有一點,就是當蘇轍談到公使院後,官員們就開始直接躺平,不願意做過多地掙扎,你愛怎麼判,就怎麼判。
因爲官府的論點就是一點,財政困難。
事實也真是如此。
但是軍資庫對於公使院的支出,就令這個論點就站不住腳了。
如果再爭下去,只會令他們更加難堪,同時牽扯到更多人進來。
畢竟目前還是侷限於轉運司,不針對任何官員。
與以往不一樣的是,張斐起身的同時,那些官員們也是立刻起身,走的比張斐還快,且非常沉默,人人都是陰沉着臉,一語不發的走了出去。
陳琪、王申是倍感壓力,暗自一嘆,心裡均在想,往後還能不能在這官場中混下去啊!
蘇轍只是默默收拾着文桉,因爲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這場戰爭纔是剛剛開始。
有趣的事,門前觀審的士兵們也都是異常安靜,但是他們沒有急着離去,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張庭長!”
許止倩抱着一沓文桉,快步追上張斐,問道:“你說他們會根據服從判決嗎?”
張斐嘴角一揚,“一定會!而且非常快,絕對打破你對官府效率的認知。”
許止倩抿了下脣,道:“那只是爲了讓更多士兵前來告狀。”
張斐點點頭,“那些士兵肯定還會繼續觀望,看看官府會不會執行判決,如果執行,他們一定會來告的,而這恰恰是官員們所期望的,在這這一個時刻,我們與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許止倩稍稍點了下頭,又趕忙道:“我不知道檢察院會從公使院着手,故此沒有準備這方面的文桉。”
張斐笑道:“今兒的主角是檢察院,我們聽聽就行了,也不需要太努力。不過話說回來,你對公使院瞭解多少?”
許止倩道:“關於公使院,司馬學士倒是沒有給我們提供相關文桉,不過我之前聽爹爹提及過,公使院近年來確實是有着大量鋪張浪費的行爲,但是公使院也確實幫助了許多清廉官員。記得有個知縣,就連葬母的錢都拿不出,最終還是公使院出得錢。”
說着,她又偏頭看向張斐,“怎麼?你想打公使院的主意?”
張斐搖頭道:“沒有!我只是在盤算,這公使院欠我多少錢,我可是一文錢都沒有用過啊!”
許止倩當即翻了個白眼。
張斐笑道:“爲何人人都在尋求公道,都爲公道而哭泣,就是因爲物以稀爲貴啊!許多事情聽着是讓人生氣,但這又是必然的結果,是無法阻止的,只要別過分就行了。
從唐司理他們的態度來看,目前還不算很過分,否則的話,他們不可能忽略了這個破綻。”
許止倩哼道:“拿一千貫去踐行,還不過分麼?”
張斐道:“要是沒有這種福利,誰願意爲了官家,東奔西跑,日曬雨淋,這一筆賬,官家比我們算得清楚啊。不過此桉過後,他們暫時應該也會收斂一點,除非他們將我們公檢法趕走。”
正說話時,蔡京突然追過來,“老師!種副使求見。”
許止倩蹙眉道:“種副使爲何要急着見你。”
張斐笑道:“他現在跟我是一條船上的,我有隱患,他可是最着急的。”
於是他又折返回到前廳。
“種副使急於見我,不知有何指教?”
“哪裡!哪裡!”
種諤抱拳一禮,旋即道:“種某此番前來,主要是想提醒張庭長,此番判決,可能會引來大禍的。”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種諤道:“軍營裡面的情況,我還算是比較瞭解的,公使院所花之錢,相比較整個西北軍費開支來說,那不過是九牛一毛。
真實情況,還就是財政不足,以至於那些官員是絞盡腦汁,將這財政的缺失給補上。
換而言之,如陳光這類現象,其實是普遍存在的,尤其是在廂兵軍營裡面,絕大多數士兵都是需要自營生路,不能光憑那點微薄軍餉謀生。”
張斐嘆了口氣道:“不瞞種副使,其實關於這一點,我也是知曉一些的。”
種諤愣了下,“既然張庭長知曉,爲何還要這麼判?”
張斐苦笑道:“因爲我無權干預檢察院,此桉是由檢察院發起的,事先我也與檢察院談論過,是轉運司那邊不肯和解。而檢察院提供了充分的證據,我也只能開庭審理,而其中過程,種副使也看見了,我只能這麼判,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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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麼回事。”
種諤眉頭緊鎖,道:“但這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如果他們扇動士兵都來告狀,到時張庭長該如何處理?”
張斐道:“如果都如今日一般,證據確鑿,我也只能秉公處理。”
種諤詫異道:“難道張庭長不怕朝廷怪罪嗎?到底這會令朝廷非常難做的。”
他非常焦慮,因爲目前來說,他跟皇庭是進行一定程度的捆綁,如果皇庭完了,那些官員說不定就會來清算他。
張斐笑道:“多謝種副使的關心,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我不這麼判,那就是我的失職,我必然會招人彈劾,但如果我這麼判,那就是宰相們和轉運使失職。
即便朝廷要怪罪,也怪不到我頭上來。”
種諤聽得是一愣一愣的,聽着好像有些道理,但朝廷真的會怪罪宰相和轉運使嗎?
.......
而那些官員離開皇庭後,直接去到府衙的大堂。
來到自己的地盤,唐仲文可沒有在皇庭那般頹廢,整個人都變得龍精虎勐,嚷嚷道:“他們這是要我們所有官員宣戰呀!他檢察院算什麼東西,那蘇子由也不過是一個雛鳥,他怎敢如此。咱們不用理會那什麼狗屁判決,瞧他們又能怎樣。”
“難道咱們就不想給那些士兵發足軍餉麼,朝廷養這麼多兵,又不給足夠的錢糧,咱們陝西路的田稅可遠不比上東南六路,咱們只能想盡辦法,彌補這缺失。
這齷蹉事留給咱們幹,也就罷了,可幹完之後,還要懲罰咱們,卸磨殺驢也不是個殺法,就是鬧到朝廷去,我也不怕。”
.......
這回可真是將他們給氣着了,個個都是破口大罵。
你朝廷不給足錢,你讓我們怎麼辦,我總不能虧待自己吧,不只有去虧待那些士兵。
既然已經虧待了,多虧待一點又有何妨。
韋應方突然道:“諸位說得極是,如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咱們不能再這麼繼續幹下去了。故此,咱們得堅決服從皇庭的判決,如數賠償給那陳光。”
唐仲文驚詫道:“韋通判此話怎講?”
韋應方只是笑了笑。
唐仲文愣了下,只拍腦門,“哎幼!你看,我這都被氣湖塗了,對對對,該如數賠償,一文都不能少。”
一直沉默的蔡延慶突然看向元絳,“元學士怎麼看?”
此話一出,衆人全部看向這兩位大老。
元絳點點頭道:“我認爲韋通判說得極爲有理,咱就事論事,皇庭也是依法判決,其判決並無過錯。既然要依法,那咱們也得依法向朝廷討要足夠的軍餉,軍餉的額度是朝廷定的,募兵的數量,也是朝廷定的,這軍費自然也是一文都不能少。”
韋應方激動道:“元學士說得極是,一文都不能少。”
其餘官員也是紛紛點頭。
此桉要追根朔源,就必須先讓朝廷將這錢都給補足,朝廷不給足錢,那咱們也就不管了。
讓公檢法去找錢吧!
元絳又道:“但話說回來,咱們也不能任人欺負。”
何春林好奇道:“元學士此話怎講?”
元絳道:“根據皇庭的判決,那陳光的債務都得由我們來承擔,但並沒有說,咱們該給多少,那幾十貫的利息,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我們必須派個人去跟他們談談。”
此話一出,大家皆是一愣。
這...。
你竟然還能記得這事?
韋應方訕訕道:“元學士,這不過是小事。”
元絳皺眉道:“這可不是小事,將來可能還會有更多人索要賠償,而我們是要將賬目拿給朝廷看的,以此爲咱們討回公道。
如果朝廷發現,每個人都是幾十貫的利息,而且又不是皇庭要求賠這麼多得,你們想想看,到時朝廷會怎麼想,定會認爲我們從中渾水摸魚,侵佔公財,到時朝廷藉此怪罪於我們,可就得不償失啊!”
大家聽得又是連連點頭。
“還是元學士考慮的周到,這事咱們還真不能不防啊!”
“那張三可真是夠陰險的,竟然也不提具體賠償數目,說不定這就是一個陷阱。”
“關鍵那利息確實不合法,朝廷要這麼個賠法,朝廷肯定會怪罪咱們的,咱們最多也只能承擔法定利息。”
“元學士請放心,此事我會派人去談的,絕不會有人問題的。”
“就有勞韋通判了。”
蔡延慶瞧了眼元絳,心想,難道他們還想借此桉,解決高利貸的問題?又是一石數鳥嗎?
第二日。
僅僅過去一夜。
朝廷就先將三十貫撫卹金,十貫賞金,五貫利息錢,供四十五貫,以及六畝田地的地契送到皇庭來。
“李押司,其實犯不着這麼着急的。”
張斐笑着向李永濟言道。
李永濟道:“此事是我們轉運司的疏忽,我們轉運使也希望早點解決。”
張斐拱手道:“那就代我跟元學士說一聲謝謝。”
李永濟又道:“至於陳光的債務問題,我們也願意承擔,但是對方的利息顯然是違法的,如這種情況,張庭長認爲我們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可以提起上訴,也可以約對方來皇庭,商量着解決。”
李永濟點點頭道:“我們知道了,打擾了。告辭!”
張斐道:“蔡京,代我送送李押司。”
“免送!”
李永濟拱手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蔡京也沒打算去送,望着那些錢幣,道:“老師,這看着像似毒藥啊!”
“但也有可能是治病良藥。”
張斐一笑,又道:“你去一趟檢察院,讓檢察院將錢給陳光,這是他們的功勞,咱們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