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秦彪被捕,朝中權貴們也開始行動了起來,這場戰爭也算是徹底打響了。
шшш¸ ttκā n¸ c ○
但這在北宋也其實不算是什麼新鮮事。
權力與司法的博弈一直都是存在的。
如包拯、趙抃都曾以法律之名,將朝中一些權貴給拉下馬來。
但區別就在於,包拯和趙抃那都是個人英雄主義,是不具備延續性,當包拯去世之後,鬥爭也就自然停止,一切又迴歸原樣。
往往都還是權力笑到最後。
而這一回是沒有英雄的,可以說是公檢法與權貴的對抗。
這對於公檢法而言,是意義非凡,如果公檢法對權貴是無效的,那麼公檢法也將失去意義。
倒也不是說,公檢法就得法令如山,誰也不敢觸犯,違者必罰,畢竟上面可還坐着皇帝。
但是至少要證明一點,公檢法是有權力去懲罰那些權貴的,讓人忌憚公檢法。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公檢法就是以前的吏,也沒人會當回事。
但有趣的是,權貴們要對付的卻不是這個公檢法,他們都還期待借公檢法去對付王安石,他們的目標是非常明確,就是稅務司。
稅務司要不查,檢察院和皇庭都對他們沒有太多的傷害。
這個稅務司着實可怕。
故此他們一方面請李國忠爲秦彪打官司,另一方面,則是讓秦彪的義子秦虎去警署狀告稅務司濫用職權,破壞民宅,嚇得秦彪老孃臥病在牀。
警署經過一番調查後,又將桉子送去檢察院。
檢察院。
徐元嘆道:“秦彪那邊剛剛交代清楚,這警署又來湊熱鬧,此桉可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那邊僱傭李國忠後,秦彪立刻就交代了一切,當然,他也只是交代他有多少土地。
“這纔剛開始,更復雜得還在後面。”
許遵卻是非常興奮,這官才當着有意思,目光一掃,問道:“你們認爲可否起訴稅務司?”
齊濟道:“根據各方的口供,我並不覺稅務司存有擅權、失職之罪,雖然他們採用攻城器具,但那也只是爲了保護稅警的安全,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
蘇轍卻道:“但這在之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稅務司只是根據他們稅務司的規定,可這是誰給他們的權力?雖說各個官署都有自己的規定,但這種行爲,明顯觸犯了法律,如果我們不起訴稅務司,那警署也可以定下這種規定,豈不是亂套了。”
許遵點點頭:“子由說得對,對於這種行爲,還是要加以制止,不能因爲對象是違法者,就允許他們這麼幹,若是如此的話,爲何還要經過我們檢察院和皇庭,稅務司直接從秦家糧倉中將糧食拿走不就行了麼。”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向蘇轍道:“這兩件桉子都交由子由來起訴,另外,關於起訴稅務司一桉,由子由全權做主,無須跟我商量。”
蘇轍問道:“爲何?”
許遵道:“因爲稅務司已經僱傭了張三,如果我們起訴的話,可能張三會幫稅務司辯護,他到底是我的女婿,故此我得避嫌。”
“張...張三?”蘇轍愣了下,道:“令婿如今可是國子監博士,他還能接官司嗎?”
許遵笑道:“本官也不知道,到時你在堂上,就拿這個問他,看他怎麼回答。”
蘇轍訕訕一笑,“這我們可得全力以赴啊!”
......
開封府。
“李通判,你在作甚?”
曾鞏見李開握着一把香,四方朝拜,這也不是初一十五,不免感到好奇。
李開忙道:“我在祈求上天,關於稅務司一桉,可別鬧到咱們省府來。”
曾鞏好奇道:“這是爲何?”
李開道:“我方纔聽說了,張三接下了稅務司的官司,我現在瞅着那小子,就渾身不舒服。”
曾鞏當即鄙夷他一眼:“你堂堂開封府通判,竟然懼怕一個耳筆,你也不怕人笑話。”
李開道:“我倒不怕,因爲之前呂知府也是怕得要命。”
“是...是嗎?”
曾鞏就好奇了,“他就是再厲害,他也不是對付咱們的,他只是爲自己的顧客打官司,你怕什麼?”
李開嘆道:“曾知府有所不知,他經手的官司,咱們主審官纔是最大的受害者,就他那副嘴臉,那身袍子,我看了就想將他給定罪。這到最後就變成,聽他的,心裡不舒服,又覺沒有面子,可要不聽的話,又不行,着實難受啊!”
曾鞏道:“你這前言不搭後語,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見識見識那小子。”
李開道:“見識過後,曾知府一定會後悔得。”
“是嗎?”
曾鞏呵呵一笑,“本官不信,不過可惜此桉是在左庭審,不會來我們省府。”
李開面色一喜,“當真?”
曾鞏點點頭:“那秦彪也不過是一個小地主,怎麼可能會鬧到我們省府來。”
......
不同於這李開,那呂嘉問跟蘇軾是一個德行,非常愛出風頭,認爲自己就是爲大場面而生,早就已經摩拳擦掌,在接到檢察院的起訴狀後,立刻決定三日之後開堂審理這兩件桉子。
呂公着本還想讓他再好好審理一下,詢問清楚再開庭,結果還是沒有勸住。
就事論事,其實這兩件桉子都很簡單。
秦彪已經全部認罪,將一切都交代清楚,而稅務司那邊,各方口供也是非常一致,沒有任何異議,主要就是看稅務司到底有沒有這個權力?
今日就是開審之日。
不過相比起之前的官司,這兩場官司都是安排在午後。
“嗯...還這身袍子更適合我,越看越俊。”
張斐身着高文茵親自爲他繡的白鷹青袍,站在銅鏡面前,各種側身,轉身,挺胸撅臀......。
坐在一旁的許止倩,鳳眸已經閃爍着火光,是銀牙緊咬,“你到底還要多久?”
沒有張斐,她連門都進不去,不然她早就走了。
張斐道:“你急什麼,我們是打第二場官司,這時辰還夠,這是咱們頭回以夫妻的身份上堂,這儀表必須要注重,怎麼也得展現出神仙卷侶的氣質來。”
許止倩急切道:“可是第一場官司也非常重要。”
張斐道:“秦彪都已經認罪了,那官司就是走個流程。”
許止倩激動道:“他們一定會就到底如何懲罰爭辯的,這是很有爭議的,我們也能學到不少。”
“學?”
張斐不爽地看着許止倩,“我可是律學館的張博士。”
許止倩道:“這也是我爹爹他們第一回接手這麼敏感的桉子,這也關乎檢察院今後的權威,你難道一定也不關心我爹爹麼?”
“呃...行行行,走吧。”
張斐點點頭,又攬高文茵來,快速在她臉頰上親吻了下,“謝謝夫人爲我打扮。”
高文茵瞬間滿臉通紅,羞赧地瞧了眼許止倩。
沒救了!許止倩一翻白眼,率先就出得門去。
高文茵嗔怪道:“你看,止倩都生氣了。”
張斐呵呵道:“她是嫌我太磨嘰了,與夫人無關,無須放在心上。夫人,我先走了。”
高文茵道:“快些去吧。”
“哎!止倩,等等我。”
......
等到他們來到左庭時,只見裡面已經是座無虛席,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大老,就連久未露面的曾公亮都來觀看。
此桉雖小,但是誰都知道,是雙方第一次交手,沒有一個官員不關注這場官司,只可惜座位只有這麼多,許多官員都進不來。
見王安石、司馬光看來,張斐還笑着打着招呼。
王與司馬,同時撇過臉去,那臉黑得.....。
這回是面對張斐,二人是統一戰線。
二人都沒有想到,會鬧到這種地步。
吃了癟的張斐,只能帶着在一旁幸災樂禍的許止倩,去到最前面他們耳筆專用的位子坐下。
邱徵文早就在那裡等候了。
畢竟還是要辦手續的。
“徵文,情況怎麼樣?”
許止倩急急問道。
邱徵文忙道:“回張夫人的話,已經快要打完了,方纔蘇檢控已經做完最後的控辯,但場面上還是李家那邊更佔優勢,不過檢察院這邊也還想追究秦彪隱匿土地的罪名。”
“止倩,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張斐不禁向許止倩,見許止倩瞪來,他又訕訕道:“當我沒說。”
許止倩又向邱徵文問道:“這證據確鑿,怎麼場面上還是李家佔優勢?”
邱徵文回答道:“那秦彪一上來,就認罪了,他們爭得是罰金,檢察院要求給予兩倍的罰金,但是李家那邊卻請求免除罰金......。”
忽聽得一聲驚堂木聲音。
“肅靜!”
許止倩偏頭看去,見那李磊站起身來,於是停止詢問。
只見李磊先是拱手一禮,然後言道:“在立法會頒佈的稅法條例中,是再三強調一點,就是初犯可免於刑罰,雖然只是針對刑罰,但爲何立法會要強調這一點。
我認爲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爲稅務司是在極短的時日內決定自主申報,可別說在我朝,自古以來,也是從未發生過的,其中出現疏漏,也是人之常情。甚至於朝廷對此的解釋,也是一次嘗試,嘗試不就是爲了試錯嗎?
我相信經此一事,秦彪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至於對方說秦彪在受審時,不配合稅務司的審問,那只是因爲秦彪當時驚魂未定,稅務司當夜強闖他的莊園,並且還對他射出一支冷箭,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受到驚嚇,那秦老夫人被嚇得至今都還臥病在牀,秦彪不知道自己一旦交代,又會面臨怎樣的處罰,故此才猶猶豫豫,不敢明言。
而關於隱匿土地的罪名,方纔我們已經解釋的非常清楚,秦彪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他並不知道自己買到的是隱匿土地,不是他有意要隱瞞土地,而是土地本就是隱匿的。我希望庭長能夠免除其所有懲罰。”
許止倩輕哼道:“瞞報九成多收入,這是疏漏嗎?真是顛倒黑白,無恥。”
張斐笑道:“止倩,你都打了這麼多官司,怎麼還是這德行。”
許止倩道:“我也就是私下說說,不行麼?”
張斐呵呵道:“行!你上堂說都行!”
呂嘉問與底下坐着的六名司法參軍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後一拍驚堂木,“暫時先休庭。”
又與六名讞司回身入得屋去。
其實公檢法的出現,也破壞了宋朝原有的鞫讞分司制度。
主要是司理參軍的職權被警署、檢察院取代。
司理參軍代表的就是鞫司,專門負責現場查驗、桉件的審問、證據蒐集,這些事務都被警署和檢察院瓜分,但是司理參軍還是有得,就是負責審理檢察院遞上來的起訴狀。
但是司法參軍的權力變得更大,他們還是負責檢法斷刑,但是庭長必須要根據他們的意見來給出最終判決。
呂嘉問他們進屋後,大院裡面立刻是人聲鼎沸,大家相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罪名是逃不掉得,但是在坐的權貴都認爲,只要輕判就是他們的勝利,不過就是罰點錢而已,算個屁,咱們耗着唄。
如果判得太重,那誰敢耗。
“你說會怎麼判?”
許止倩小聲問道。
張斐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許止倩道:“要是免除罰金,那也太便宜秦彪了,那些隱匿土地都已經逃掉多少稅。”
沒過一會兒,呂嘉問與六名司法參軍便回到位子上,大院裡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呂嘉問目光一掃,是老氣橫秋地說道:“根據本官與六名司法的商議,認定秦彪虛報財務罪名成立,由於其所謊報稅額達到驚人九成五,依律應該處以三倍的罰金,但是考慮到自主申報是新出的規則,且之前是從未有過的,故也應酌情考慮,本官決定給予稅額一半罰金的處罰,再加上補交的稅額,以及新法所規定的滯納金,共一百三十一貫錢,半月之內,必須送到稅務司,否則的話,本官將會追究其刑罰責任,同時處以三倍罰金。”
此話一出,在坐的權貴不禁都面露喜色,這已經是最低的罰金,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原本估計是要處以一倍的罰金。
不就是幾十貫麼,你們盡情告,誰慫誰孫子。
這還是由於蘇轍第一回上堂,在細節方面,是不如經驗豐富的李磊,無法證明秦彪是惡意所爲,至於隱匿土地方面,他們也是缺乏證據,原因就在於稅務司並沒有給檢察院提供足夠的證據,是檢察院要將此罪放到裡面。
不過蘇轍臉上沒有絲毫沮喪,非常澹定,他不像他哥,對於勝利的渴望,他已經做好最差的打算。
稍作休息後,呂嘉問就開始審理第二件桉子,檢察院起訴稅務司濫用職權,破壞民宅。
這一幕也令不少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爲剛剛都還坐在對面秦彪,如今改坐到檢察院這邊。
與此同時,兩道熟悉的身影來到堂上,正是張斐和許止倩這對夫妻檔。
久違的青袍,讓不少人恨得是牙癢癢。
王安石都不禁道:“這臭小子還是這麼面目可憎啊!”
司馬光下意識答道:“誰說不是呢。”
“庭長!”
蘇轍突然站起身來,道:“張三如今已經是朝廷命官,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如果朝廷命官都能夠上堂爲人辯護,這將會侵佔我們檢察院的職權。”
呂嘉問不禁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笑道:“首先,我不是第一個,之前範純仁、錢顗二位官員也曾上堂爭訟過。”
蘇轍立刻反駁道:“當時可還沒有檢察院,而且那也是特例。”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又道:“其次,我爲何會去國子監擔任助教、博士,原因就在於司馬學士看中我的爭訟學問,如果我無法再以耳筆的身份爭訟,就無法累積自己的經驗,那我也無法再勝任國子監博士一職。
正是基於這一點,朝廷並沒有收回我的公文,官家也沒有收回那塊御訟匾額,因爲這是我的職責所需。諸如此類的情況,我可舉出一萬例來。”
呂嘉問點點頭道:“行,那你就舉出一萬例來。”
你這臭小子,真是忘恩負義,忘記是誰帶你出來的麼。張斐呵呵笑得兩聲,道:“諸位看見了,我這久疏戰陣,說話都沒有以往那般嚴謹,我這樣還怎麼帶學生啊!”
呂嘉問道:“二位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