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此巷名爲錄事巷,裡面是妓館、書鋪林立。
這也不是一個奇葩的組合。
而是北宋的風俗。
其實從律法上來說,北宋對於這種行業,是有一定的法律禁止,主要防止逼良爲娼,同時對於官員也有一定限制。
自齊國到如今,也有千年之久,統治者們也非常清楚,這東西就沒法完全禁止,又何必掩耳盜鈴,只能給予適當的規範。
另外,北宋是一個商業社會,這方面是非常繁榮的。
至於爲什麼書鋪會和勾欄瓦舍混搭,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當下文人都好這一口,而文人又是當今社會的消費主力。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狀元樓外的麥秸巷。 ωwш ◆TTKдN ◆co
這狀元樓就是供各地舉子居住的地方,可樓外就是京城非常有名的煙花之地。
汴京大大小小的妓館,多半都是建在文人出沒比較多的地方。
錄事巷是汴京最大的書店街,而且又是在相國寺外面,人流量相當多,這裡出現妓館、青樓,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只能說張斐大驚小怪,沒有見過世面。
這世面,他確實沒見過。
沒有這些勾欄瓦舍,青樓妓館,那就不算是高檔地區,如那殺豬巷可就沒有什麼妓館,因爲那邊可都是一些屠夫。
既然是文人所好,要服務於文人,那就得投其所好,導致北宋的藝伎,但凡出名的,個個都是才華橫溢,文采不弱於男子,是受人追捧,很多如許芷倩這樣的大家閨秀,也都結交這些藝伎。
這就是爲什麼許芷倩行走於這煙花之地,也沒有引來太多的側目觀望。
反倒是張斐一開始覺得有些尷尬,可見人家許芷倩坦蕩蕩,也就漸漸放開,眼珠子開始到處亂瞟,先探探路,看看哪家好,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行到一半,胭脂香味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撲鼻而來的墨香。
張斐舉目望去,但見前面是書鋪林立,文房四寶,古琴字畫,滿目琳琅,令行人是應接不暇。
又見不少書生才子,文人墨客穿梭於各店,流連忘返。
“你看,但凡門前招子上寫有一個‘狀’字的,就是你要找得店鋪。”
許芷倩指着前方道。
這種書鋪就相當於律師事務所,全名叫做“寫狀鈔書鋪”。
張斐擡頭看去,數得一會兒,道:“好像也就七八家,不是很多呀!”
許芷倩道:“這已經不少了。因爲如這種店鋪,都是茶食人開的,他們與官府有着十分密切的關係,他們也比你們珥筆之人要更加規範。”
“是嗎?”
張斐問道:“有何不同?”
許芷倩道:“就拿官府批示的公文來說,批給你的公文,那只是批給你個人的,但你若想開這種書鋪,就必須再去申請一道公文,這道公文,是批給書鋪的,每間書鋪都必須記錄在案,同時每隔三年還得接受官府的審查。”
“想不到這麼規範。”
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其實就是律師事務所與律師的區別,律師執照是要考取的,但你擁有律師執照不代表你就能夠開律師事務所,這還得接受政府的重重審查,不是想開就能開的。
得要有資格。
茶食人也是如此,因爲茶食人一般是作爲官府的補充,茶食人的狀紙,能夠幫助官府省略許多工作的。
對於案情的瞭解,直接看他們寫得狀紙就行了,就不需要再派人去調查,因爲茶食人是要對狀紙負責任的,如果狀紙出問題,茶食人也要受到牽連,珥筆之人就不需要,所以一般來說,他們是不敢亂寫的。
這能夠幫助官府節省不少公費,要知道目前政府的財政那是一塌糊塗,是能省則省。
既然要求這麼嚴格,當然就少。
如此說來,我還得去申請一道公文才能夠開律師事務所,天吶。張斐有些頭疼,問道:“也就是說珥筆之人也必須得上這書鋪找生計?”
許芷倩道:“能力出衆的珥筆之民可以上這些書鋪做事,但大多數都在那邊的巷子裡面。”
說着,他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這小巷子還有一個專屬名字,名爲珥筆衚衕。
張斐瞅了眼那小巷,就那寬度,只能擺個小攤位,店鋪是不可能開得了,道:“其實我們珥筆之人也能夠寫狀紙,還能夠上堂辯護,爲什麼地位相差這麼大。”
許芷倩解釋道:“茶食人與官府關係密切,若僅僅是寫狀紙,大戶人家也更願意找茶食人,珥筆之民需要上堂辯護才能夠賺得更多的錢,這也導致官府並不喜歡珥筆之民,許多珥筆之民還是得找茶食人來寫狀紙爭訟。”
“原來如此!”
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茶食人是幫官府解決麻煩的,老爺們當然喜歡,而珥筆之人是要爲官府添加麻煩的,若要爭訟,官府要多出官府當然不是很喜歡。
這就導致一些案件,珥筆之人需要借這些大書鋪之名,用他們的名義去敲開官府大門,然後再進行訴訟。
久而久之,許多厲害的珥筆之人就直接被這些大書鋪給招進去。
可見這些大書鋪是具有壟斷性質的。
聊着聊着,張斐與許芷倩來到那條小巷子前,果不其然,見裡面擺放着十餘個攤位,幾乎攤主的帽檐上都插着一支短筆,不過生意好像不太行,許多人都在打着瞌睡。
“小哥,寫狀紙麼?”
一個珥筆之人上前來,一臉熱情地詢問道。
張斐問道:“多少錢?”
那珥筆之人道:“那得看小哥你打得是什麼官司,若只是普通的錢財糾紛,且數額不大,就只需要一百文錢,貴一點可就得需要更多的錢,若還需要咱幫忙上堂,那就得一兩貫錢。”
就目前的行情,書鋪的狀紙,一張大概在一百八十文左右,珥筆之人相對要便宜許多,因爲他們承擔的責任比較少。
一分錢,一分貨。
張斐皺眉道:“才這麼一點啊!”
珥筆之人思維多敏捷,一聽張斐這話,頓時生疑,“小哥,你不是來寫狀紙的吧?”
張斐笑道:“我們是同行,我也打算在這裡開個攤位。”
那珥筆之人頓時神色一變,道:“小哥,咱作爲前輩,可是要勸你一句,你現在還年輕,趕緊改行吧,這行可是不好做呀!你看他們,都在打瞌睡。”
張斐呵呵道:“你休要欺我,咱們這一行,那是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可別讓咱逮着一個。”
“吃三年?”
珥筆之人翻了個白眼,都懶得理會張斐,轉身回到攤位上去了。
一百文一張的狀紙,你吃個三年給我看看。
是你沒本事好麼。張斐不屑地撇了下嘴,回過身去,向身後的許芷倩道:“要不先找個地方坐坐。”
許芷倩道:“不去書鋪看看?”
張斐搖搖頭。
不得不說,他心裡有些失望,錢少地位不高,特麼上限還低,做到極致,也就是那樣,連上流社會的尾巴都抓不住。
許芷倩沒有勉強,帶着張斐去到相國寺裡面,又尋得一間比較僻靜茶棚坐下。
“看來你經常來這裡?”
坐下之後,張斐隨口問道。
許芷倩權當沒有聽見,只道:“你打算好了沒,是自己開攤位,還是先到書鋪裡面歷練一番。如果你打算自己幹,我可以借些錢給你度日,如果你打算去書鋪,我也可以幫你引薦。”
她並沒有忘記帶張斐來此的目的。
“多謝許娘子的一番好意。”說着,張斐搖搖頭道:“不過你說得,我都不想做。”
許芷倩輕蹙黛眉:“都不想做?”
張斐點點頭道:“若是去書鋪幹活,那還不如答應你爹,跟你爹去大理寺混。”
許芷倩頓時驚訝道:“我爹想讓你進大理寺,而且而且還被你拒絕呢?”
張斐嗯了一聲:“這你總該相信,其實我也不想一直住在貴府。”
許芷倩自言自語道:“看來爹爹是年紀大了,連君子和小人都分不清楚。”
這女人真是記仇!張斐也不在意,笑道:“至於說在外面擺攤,倒不是不行,只不過你也看見了,那麼多人待在那裡,這買賣可並不好做,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是想創業的,但現實就是書鋪壟斷一切,自己單幹,也得通過書鋪上訴,等於受制於人,開書鋪就更加麻煩。
許芷倩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只覺有些費解。
但凡是個正常人,首先肯定是選擇進大理寺,最次也應該是選擇進書鋪,這人倒好,都不選,倒是想着在巷子裡面擺攤。
“許娘子。”
忽聽一人輕聲喊道。
張斐偏頭看去,只見一個提着菜籃子的大嬸正站在三步遠偏着頭打量着許芷倩。
“是曹大娘啊。”
許芷倩立刻站起身來。
“真是許娘子,俺還怕認錯人了呢。”
曹大娘見沒認錯人,趕緊上前來,直接從籃子裡面掏出兩個大瓜來,給許芷倩遞去,“許娘子,這俺家種的瓜,可是甜呢。”
“是嗎?”許芷倩笑問道:“不知這瓜多少錢?”
一旁的張斐見許芷倩笑靨如花,心道,原來這婆娘會笑呀,也就是說,她僅僅是針對我?
曹大娘頓時就急了:“俺哪能要許娘子的錢,當初要不是許娘子教俺們一些律法,俺家的瓜田早就被那黃員外給奪走了。”
許芷倩笑着點點頭道:“那行,我就收下了,多謝大娘。”
那隨從立刻上前來,收下那兩瓜。
“不謝!不謝!”那曹大娘擺擺手,又道:“再過一陣子,俺家新酒就釀好了,到時俺再給許娘子送點去。”
許芷倩笑着點點頭道:“芷倩在此先謝過了。”
“不謝!不謝!”
曹大娘連連擺手,又瞧了眼張斐,道:“行,俺先去賣瓜了,不打擾許娘子了。”
“大娘慢走。”
曹大娘前腳一走,許芷倩立刻就向青梅使了個眼色。
青梅立刻追了過去。
許芷倩坐了下來,忽見張斐盯着自己,蹙眉道:“你這麼看着我作甚?”
“啊?”
張斐一怔,隨即笑道:“我只是沒有想到,許娘子還經常去教這些村民們有關律法的知識。”
許芷倩道:“這很稀奇麼?以前我爹也經常教他們律法知識。”
“是嗎?”
“嗯。”
許芷倩點點頭:“他們可沒有錢請你們這些珥筆之民,若能懂得一些律法,在許多情況下,也可以保護自己。”
原來在她小時候,許遵剛好是處於上升期,經常調往各地當官,她也都是跟着,而許遵非常痛恨那些大地主魚肉百姓,但現實就是許多事情,他也無可奈何,故此只要有空閒,他就下鄉親自傳授那些百姓律法知識,讓他們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避免上當受騙。
許芷倩是耳濡目染,而且也跟隨許遵學習律法知識,後來他爹爹沒空,她就代父前去。
這也是爲什麼許遵這回沒有帶許芷倩去登州,就是因爲許芷倩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許遵就覺得不能再帶着女兒到處亂跑,但是許芷倩也沒有閒着,還是堅持去跟周邊百姓講解律法知識。
過得片刻,許芷倩見這廝沉吟不語,目光急閃,問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我在打!”
張斐猛地一怔,咳得一聲,問道:“在許多情況下,能夠保護自己?許娘子此話未免有些誇張了吧。”
許芷倩輕輕一嘆:“總比一點也不會的要好。”
“差不了多少?”
張斐笑着搖搖頭,道:“敢問許娘子,如他們這種村民,一般都是跟誰產生糾紛?”
許芷倩道:“多半都是跟那些大地主。”
“這不就結了。”
張斐道:“別得我不敢說,但是律法方面,我倒是能夠說上幾句,懂得一些律法和精通律法,是不可同日而語,那些大地主可以僱傭精通律法之人,來爲他們掠奪更多的田地,你的這種做法,只能讓他們得到極其有限的保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許芷倩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又將自己的努力貶低一無是處,當即哼道:“那依你之意,如何做才能夠保護他們?”
張斐笑道:“如果有一個英俊帥氣,年輕有爲,精通律法,且充滿正義感的珥筆之民保護他們,豈不比他們自己學習律法要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