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看着衆人道:“衣食住行本爲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事情,人人生下來便離不開這四件事,所以在我等的心目中此事稀鬆平常,本無可道之處,至於說將雅事與這四件是聯繫起來,恐怕是難以讓諸位認同了。”
衆男女均點頭稱是,蘇錦笑道:“敢問諸位,陶潛在南山下結廬而居,採菊東籬之下,躬耕數畝方田,是爲雅,還爲俗呢?”
衆人七嘴八舌道:“自然是雅事,陶公不雅誰人敢談這個雅字。”
蘇錦點頭道:“諸位說的對,但陶公若非自耕自種又何來《庚戊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這首雅詩一首:人生固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陶公此詩正是說明了衣食住行與人們所追求的‘道’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係,離開了任何一面,便失去了它散發的光輝了。”
衆人細想之下,確實有點道理。
蘇錦繼續道:“古來聖賢均在衣食住行上諸多追求,難道聖賢們便是在追求不雅之事麼?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也。這便是說,孟聖人對‘食’之一道有着更爲精細的追求,在他看來,食熊掌自然比食魚更雅。”
“孔聖人言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若非雅事,聖人何須出此言?”
“墨子曰:食必長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必長安,然後求樂。雖說的是先求飽暖安,再思美麗樂,但我等也能看出墨家對於衣食住行顯然有更高的追求,聖賢如此,我等又有何資格貶低衣食住行之事呢?”
蘇錦旁徵博引,引經據典,肚子裡的子曰詩云湯湯若流水而出,在座衆人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蘇家小官人可不止是會作一首好詞那麼簡單,更是滿腹經綸,才華橫溢。
蘇錦笑着得出最後的結論:“所謂衣食住行概括而言均爲‘禮’,亂世之中自不必言,我大宋當此太平盛世,衣則光鮮亮麗,食則精膾細烹,住則高屋大宇,行則安樂自如,非如此如何凸顯此太平盛世?懷裡揣着金錠子卻穿破衣、食殘羹,此乃無禮之舉,於國於民均是無禮之舉,決不可爲。”
簡簡單單的人生四件事,硬生生被蘇錦上綱上線,上升到‘禮’的高度,蘇錦自己也大爲頭疼,這不是在公開鼓吹‘奢靡光榮,節簡可恥’麼?但自己已經繞到這條路上,也繞不回去了,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好在這是小範圍的聚會,自己只需將在座的幾十位洗腦則可,蘇記只要拿到這幾十家的闔府上下的衣服訂單目的便達到了。
衆人議論紛紛,雖有人感覺蘇錦的觀點稍顯單薄,同時也流於片面,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言辭來反駁,更多的人則被蘇錦洗腦成功,大爲贊同蘇錦之議。
李重見識廣博,蘇錦的斷章取義引用聖賢之語在他看來漏洞百出,但他不會反駁,相反他更加欣賞蘇錦了;這位蘇公子不是等閒人,看着衆人一副深以爲然的樣子,李重甚至很惡俗的想,即便現在地上一泡狗屎,這蘇小官人也能忽悠的諸位把狗屎當黃金;這傢伙太能掰了。
蘇錦趁着這股勁趕緊將服飾效果圖一一展示,細說其中閃光之處,材質、樣式、佩飾、場合說的頭頭是道,腦子發熱的一幫人開始失去理智,原本蘇記的新衣服在樣式和佩飾上便有創新之處,比市面上的常服更爲奪人眼球,配合柔娘浣娘精細的畫風更顯高貴自然。
一番熱鬧之後,蘇錦見好就收,也不能將《落花》詩社變成《落花》大賣場,看着李重的神色稍有不悅,蘇錦便宣佈到此爲止了,只是連連作揖招呼諸位明日去蘇記選料子選款式。
詩社正常進行,蘇錦爲了安撫李重受傷的心靈,不但允許李重將自己的幾首詞帶去汴梁跟其他詩社進行比試,還答應在需要他的時候親自到場壯壯場面,李重緊繃着的黑臉這才喜笑顏開。
夕陽西下,衆人興盡而歸,李重阻擋了衆多要求同蘇錦共舟而渡的文藝青年們,單獨跟蘇錦坐了一條小船,拖到最後,才慢悠悠的往岸邊劃去。
操舟老叟輕搖船槳,小舟輕行,老舊的船槳跟槳架摩擦發出的‘吱呀’之聲使人心情歸於平靜,喧鬧了一天之後,兩人均不願多言,一左一右分坐船舷兩邊看着湖光水色默然無語。
蘇錦伸手探入湖中,任水流從指間劃過,抓不住什麼,心頭一陣感嘆。
“逝者如斯夫。”李重道。
蘇錦詫異的看着他,沒想到這李黑子居然會察言觀色,自己心中的感嘆居然被他一說就中。
“蘇公子,在下有一言或有冒犯,但不吐不快。”李重鄭重的道。
蘇錦笑道:“請講。”
李重垂首稍一思量,似乎在斟酌着措詞,終於道:“蘇公子之才或可入仕,今後成爲官家之下相公之職也未可知,何須將打好年華蹉跎在營營苟苟的利來利往之中呢?”
說完有些擔憂的看着蘇錦的臉色,蘇錦歪着頭想了想道:“業無貴賤,李兄難道真的以爲從商是件很丟人的事麼?”
李重道:“在下並無此意,只是覺得大材小用頗爲惋惜罷了,以公子之才,今後或可造福蒼生,有更大的作爲,況且蘇家門楣也可藉此光大,一舉兩得之事,胡不爲之?”
蘇錦收起笑容認真的道:“李兄,這事我還真沒認真的考慮過,眼前當務之急是重振蘇記家業,從商亦可爲‘義商’之舉,未嘗便不能造福於百姓;更何況在下並無李兄所推崇的才能,仕途或許不一定適合我呢。”
李重鄭重的道:“蘇公子才學、口才、爲人均高人一等,何須過謙,在下亦不能強迫你做什麼,只是在下對你確實是一片崇敬之意,仕途或者艱險,但能力多大責任多大,若都如蘇公子這種想法,大宋何以爲國?大宋最重文治,對讀書人亦寬宥有加,蘇公子若是真抱着明哲保身之念,官場反倒更爲安逸。”
蘇錦有些詫異李重所說的話,能力多大責任多大這樣的話放在後世或許誰都能隨口說出來,但宋朝人能這麼想倒是很具有積極的意義,至於官場反倒比其他行業更爲安逸這個說法,就更爲匪夷所思了。
“既然如此,李兄爲何不去入仕,反倒弄個詩社遊山玩水呢?”
“在下正處丁憂期間,今年十月丁憂期滿,在下便要補缺赴任了,否則我何來資格說你呢。”李重正色道。
蘇錦知道丁憂是古代官場的一種制度,家中父母或直系尊長去世,一律由太常主事,無論身處何職均需停職回家守孝,一般來說期限是三年,但實際上二十七個月便可復出,實際上是一種遵循孝道的禮法制度。
李重父親三年前去世,故而從天長縣令任上停職回家,直至今年十月便需回任。
蘇錦默默無言,這事他還真沒考慮過,古代官場在蘇錦的印象中是爾虞我詐兇險之所,自己只想過過快活日子,真的沒想去做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聽李重所言,把個官場描繪的跟個象牙塔一般,倒是有趣。
十有八九當官入仕光宗耀祖是宋人普遍的一種理想,這便如後世大學生極力要鑽營吃體制飯是一個道理,所以李重纔會有這種想法。
“也許會考慮吧,但絕對不是現在,手頭還有一大攤子事呢。”蘇錦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