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孫用和臉上變色,這個罪名可不輕,辯證錯了,還可以說是“誤不如本方”,但如果沒有辯證準確,就擅自用方,那就有“故不如本方”的嫌疑了,一個是過失,一個是故意,兩者罪過大不一樣。雖然都難逃一死,但罪過不同,株連範圍就不一樣了。
孫用和忙道:“我自然是辯證準了的,這種與陽明腑實證類似的病症,我以前診病也遇到過,也曾經用過陽明腑實證的方子治療,但是效果很差,有的病患也因此不治。所以我知道,這種情況下,不能再用陽明腑實證的方子,必須該用別的方子,我參考了一些前人的方子,根據這種病症,自己擬了幾個方。給二皇子用的方子,就是其中之一,這幾個方子我給很多類似病患都用過,效果很好的,所以,這一次纔給二皇子用。”
“那爲何沒有效果?”矮醫官問道。
“這個,誰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醫,方子也不是對所有的人都有效,至於爲什麼給二皇子治病沒有效果,我也不得而知。”
“孫太醫這話差矣!在你家醫館你可以這麼說,但是你身爲太醫,給皇上和太子皇子治病,那就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就不能輕易下方用藥!”
孫用和很有些尷尬,臉色也變得蒼白了,道:“話是這麼說,但是,二皇子當時病情危重,我不能不及時下方醫治,來不及徵求其他同仁的意見,而且,這個方子我用過很多次,以前基本上都是有效的。”
“皇家用方,必須是《傷寒論》等經方,又或者公認的時方,孫太醫用的方子,既不是經方,我等也從來沒有見過,自然談不上公認,這樣的方子,能給皇子使用嗎?”
孫用和身子一晃,似乎有些站不穩,急忙扶住了椅子扶手,旁邊孫奇起身要攙扶,孫用和擺擺手,示意不用。
見此情景,高保衡笑了,對那矮醫官道:“掌大人,你不用這麼追問他了,免得孫太醫惱羞難堪,昏厥在地,那聽審就完不成了。”
掌大人?葉知秋在下面聽着,莫非就是掌禹錫?高保衡和掌禹錫都是北宋名醫,在這之前,如果見到這兩位,葉知秋肯定會很高興,甚至說是感到很榮幸,沒想到卻是在這樣一種場景下見到,對方正在準備將自己附身的孫家置於死地,那就是自己的敵人了。葉知秋狠狠瞪着他們。不過,這於事無補,必須找到對方攻擊的漏洞,才能力挽狂瀾。可是,從昨天一直到今天的現在,葉知秋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但是卻一直沒有找到。甚至連二皇子爲什麼會死,死亡的原因是什麼都想不明白。
範妙菡剛學醫不久,他們說的有些聽不大懂,這時候又不敢亂說話,眼見孫用和有些被動,急得抓緊了旁邊葉知秋的手臂,彷彿這樣就能幫上忙似的。
掌禹錫朝林億拱手道:“卑職以爲,孫太醫辯證不清,擅自使用未經驗證的處方,實屬‘不如本方’,至於是故意還是過失,請大人定奪吧!”說罷,冷笑着慢慢坐了下去。
他這一開頭,其餘醫官紛紛點頭,都一個個起身闡述自己的觀點,所說大同小異,一致認爲,孫用和辯證不清,擅用未經驗證的處方,構成不如本方。至於是故意還是過失,高保衡、掌禹錫等少部分大部分醫官認爲是故意,大部分醫官則認爲是過失,當然,從表情可以看出來,其實這大部分醫官中的一些,是處於從寬着想,這才歸於過失。
見此情景,範妙菡急了,抓着葉知秋的胳膊搖了搖,顧不得別的,低聲道:“師哥,怎麼辦?”
葉知秋也是心急如焚,卻是半點主意都沒有,適才掌禹錫說的,都擊中了要害,既然看出了不太像陽明腑實證,卻有說不清是什麼病症,用的方子又是別人都不知道的,這可就麻煩了,關鍵是給皇帝的兒子治病,而不是一般的治病可以試着來,給皇家治病,那覺得都必須是板上釘釘的東西才能拿出來用的。現在這種情況,他也是束手無策。
孫用和早已經癱坐在了椅子上,一隻手緊緊揪着自己的前胸,兩眼緊閉,一言不發,孫奇也無從分辨,忙着照顧父親,而孫兆卻面如死灰,低着頭,身子不停發抖。
等所有的醫官全部發言之後,林億點點頭,道:“諸位的意見大同小異,基本上都是贊同認定孫太醫給二皇子治病,構成不如本方,大部分人認爲屬於‘誤不如本方’,以此定吧,最後,本官想說一點不同的意見,雖然這個意見跟大家的不一樣,影響不了今日聽審的最終結果,但本官還是要說說的。”
本來,高保衡等人都已經面露微笑,待聽到後面林億說他的意見不一樣,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林億緩緩道:“誠如適才掌大人和高大人所言,給皇家治病,的確不能在辯證不準的情況下就用方,更不能使用未經驗證的方。但是,有幾個問題我想問問各位,其一,二皇子這病,咋一看,的確很像陽明腑實證,但是又有很重要的地方不一樣,最關鍵就是舌尖紅絳,還有不渴,無痞滿燥堅實。所以,有這麼重要的地方於陽明腑實證不符,不用陽明腑實證的方劑,也是符合辯證的。這裡,本官就想問問諸位,大家適才一致指責孫老太醫辯證不清就下方,這也是事實,但是,請問,大家研究這病案這麼幾天了,有誰能準確說出二皇子這是什麼證?”
衆醫官面面相覷,一時都不言語了。
“各位不知道,本官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孫太醫當時不知道是不是合理的?是不是可以容許的?”
高保衡道:“可以不知道,但是不能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亂用方啊!”
“這個問題很好,也是今天爭議的關鍵!”林億不溫不火,緩緩道:“可是本官又要問了,孫太醫身爲太醫,已經十數年,他能不知道辯證不清不能用方嗎?那他有爲何會用方?咱們不能太過苛刻,而應當回到當初的實際看看,孫太醫有沒有時間來徵求大家的意見?——大家仔細看看病例記載就知道,二皇子傷寒發病兇猛,來勢很盛,前方剛用不久,便出現高深神迷,痰蒙清竅的危症。面對隨時可能死亡的危症,換做是你,你是及時對症治療呢?還是放下不理,一個個徵求其他太醫的意見,集思廣益找到合適的經方再治療呢?嘿嘿,只怕把方子徵求好了,二皇子也病死了吧!”
範妙菡聽罷,歡喜地連連點頭,還使勁地搖着葉知秋的手。葉知秋更是心裡一陣溫暖,望着林億,想不到還有這樣一位公正的人替自己家人說話。心中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孫用和也緩緩睜開了眼睛,望着林億,嘴角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高保衡高聲道:“卑職不能贊同林大人的意見,卑職以爲,越是情況緊急,就越不能亂來,越要謹慎,給皇家用藥,必須三思而後行,謀定而後動……!”
孫兆怒道:“依你之見,寧可眼睜睜看着二皇子病死,也要想清楚方子在動手治療?”
“那當然!”
“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林億擺手道:“不要爭了,各說各話,適才本官也只是說說自己的看法,——各位還有沒有新的意見?”
場中靜了下來,片刻,一個老醫官站起身,拱手道:“卑職適才聽了林大人的意見,也覺這事不宜太過苛刻,必須充分考慮當時的危急情況,充分考量孫太醫無可奈何的選擇,如果孫太醫的用的方子治療二皇子這種類似陽明腑實證的怪病很有效,也不失爲一種不得已的選擇,總比眼睜睜看着二皇子病死的好,所以,我改變我剛纔的觀點,我以爲,如果孫太醫的方子能證明對當時二皇子的病的確有效。我覺得就不能認爲是不如本方。”
話音剛落,另一個年輕的醫官也站起身,拱手道:“我完全同意王大人剛纔的話,既然這種類似陽明腑實證的怪病,誰也說不清是什麼病,也就沒有統一的標準來衡量。自然說不上是‘不如本方’,因爲這種怪病就沒有‘本方’可言!所以,孫太醫的行爲不能認定爲‘不如本方’!”
一聽這話,葉知秋渾身一振,說的太好了,簡直是絕處逢生!這一老一少是誰呀?就這麼利害!
高保衡怒道:“你們出爾反爾,算什麼啊?”
老醫官淡淡道:“先前沒有想好,現在想好了,就是這意見。”
高保衡怒視其他醫官:“你們還有誰這等出爾反爾的?”
其餘醫官默不作聲。
高保衡笑了:“好,就算你們兩個意見不同,加上林大人,也才三個人,我們的意見還是大多數,自然按照大多數人的意見辦理,對吧林大人?”
林億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