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婆子端上來一個捧盒,裡面取出幾樣精緻的下酒小菜,放在茶几上,小丫鬟斟了三杯酒,葉知秋在龐安時身邊椅子上坐下,可馨站在那,輕咬紅脣,笑問:“我坐在哪裡?”
龐安時道:“今日我做東,知秋是客,你自然是坐在他身邊,改日他請客,你再坐在我身邊就是。”
可馨嫣然一笑,提着長裙裙襬,款款坐在葉知秋身邊。
這軟榻坐具,比小牀略小略窄,鋪着錦緞軟墊,兩邊有靠枕,後面有靠背,樣式類似於木製長沙發,下面還有一個踮腳的踩登。可以正襟危坐,可以盤膝,也可以依枕斜靠,還蜷着腳睡在上面。或者把腳伸出側邊矮背,舒舒服服躺着。
葉知秋坐在一側,可馨坐在他身邊。這坐具不寬,不過兩人坐下,卻也不擠。
葉知秋聞到可馨身上淡淡的幽香,他是個書呆子,穿越前很少跟女生打交道,雖然穿越後跟碧巧有了咻嘿,還從來沒有跟其他女孩子這麼親密坐在一起過,特別是可馨這般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的美女,不禁有些緊張,下意識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可馨有些好奇,往她身上靠的男人她見得多了,挪開的卻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禁多看了他幾眼,見他雖然身材單薄,卻眉清目秀,長得十分的文雅,不覺多了幾分好感。欠身拿起他面前的一杯酒,遞給他,淺淺一笑:“四少,你今兒個第一次來,妾敬你一杯,謝你的賞識。”
待葉知秋接過酒杯,可馨端起自己的酒,微致意,以袍袖擋住,飲了,放下來,卻已是空杯一盞。
葉知秋也哧溜一聲喝乾了酒。
一時間,推杯換盞,邊說邊笑,喝了起來。
飲酒半酣,龐安時命可馨獻歌。可馨走到古琴後坐下,彈琴作歌,唱了一詞,卻是柳永的一首“惜春郎”:
玉肌瓊豔新妝飾。
好壯觀歌席,
潘妃寶釧,
阿嬌金屋,
應也消得。
屬和新詞多俊格。
敢共我勍敵。
恨少年、枉費疏狂,
不早與伊相識。
龐安時鼓掌道:“唱得好,柳永這首詞,乃是他詞中精品,詞好,姑娘唱得更好!對吧知秋兄弟?”
葉知秋家教很嚴,小時候剛剛懂事,多愁善感而又望子成龍的母親就逼着他背了一肚皮的唐詩宋詞。所以這首詞卻是知道的,當下微笑點頭:“好詞,好歌!”
龐安時又道:“有歌沒有舞,好似有酒沒有菜。且歌舞一曲!”
可馨微笑點頭,小丫鬟急忙下樓叫上幾個樂師來,可馨這樣的高級歌姬,養得有自己的專門樂師,奏樂歌舞的。
樂師坐在廊外欄杆旁,調了音律,很快絲竹之聲悠揚,可馨長袖翩翩,婉轉歌喉,邊唱邊舞。舞姿曼妙,身段迷人,看得龐安時眯起了一雙醉眼。
葉知秋還是第一次見古代歌姬跳舞,果然是美妙無雙,比現代歌舞更多了一份柔美,特別是她那歌喉,高處漫入雲端,低處盤旋悠然,蕩氣迴腸,繞樑三日。葉知秋雖然苦悶,卻還是漸漸被她吸引,到後面,也是如醉如癡。
歌舞終歇,龐安時擊節叫好,對葉知秋道:“如何啊?不虛此行吧?”
“是啊!可馨姑娘歌舞雙絕,令人讚歎!”
“可值一海?”
一海就是一大碗,葉知秋是知道的,古代這淡酒卻也不怵,道:“好!”
龐安時哈哈大笑,吩咐小丫鬟從酒櫃裡取出兩個海碗大的古色古香裝飾精美酒樽,抱起桌邊酒罈,咚咚倒了兩樽,雙手捧着:“來來來!以可馨姑娘這歌舞下酒,當人生一大快事!幹了!”說罷,自顧自仰頭咕咚咚一口氣喝乾。瞧着葉知秋。
葉知秋心想,喝酒我會怕你?今日正要借酒澆愁,來得好!兩手捧起那沉甸甸的一大樽酒,氣貫長虹,咕咚咚也是一口氣喝乾了。
這一樽酒有一斤多,雖然是淡酒,但到底是酒,喝將下去,很快,葉知秋和龐安時都醺醺然了。
可馨微笑:“淺飲慢酌,纔是雅士風範,兩位公子,如何學那村頭牛飲,沒了身份!”
龐安時道:“我本是沒身份的人,可笑知秋,世家子弟,堂堂太醫賢孫,也學我這牛飲,可千萬別說出去,沒得讓老太醫知道了吹鬍子,哈哈哈”
葉知秋聽他豪邁,卻也有幾分讚歎,跟着笑道:“我這算什麼,只怕過得幾天,變成了卑躬屈膝的……”剛說到這,覺得不妥,硬生生把後面“官奴”二字嚥了下去。扭頭問可馨道:“姑娘喜歡柳永的詞?”
可馨微笑點頭。
龐安時眯着一雙醉眼笑道:“知秋,你卻不知,可馨姑娘可是汴京城數一數二的填詞高手,柳永對她的詞,也是讚許有加呢!也是這的常客呢!”
葉知秋喜道:“柳永也到這裡來?”
龐安時道:“常來,不過他老了,酒也喝不了了,只會坐在那打瞌睡,再也不是當年‘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的風流倜儻了。”
葉知秋呆了一下,他喜歡柳永的詞,只是,柳永的生卒時間卻不記得,問道:“他現在,多大年紀了?”
“六十多了吧,糟老頭一個,卻還是流連花間,時常到可馨這淺酌。對吧可馨?”
可馨黯然點頭:“是,前日裡他還來了呢,說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是來一日少一日了。說得很是傷感。讓人落淚。”
龐安時道:“罷了,說他做什麼,對了,既然說到了填詞,可馨姑娘,你今日跟知秋兄弟初見,何不填詞一首,饋贈於他?”
可馨香腮泛紅,豔若桃花,眼波流轉,瞧着葉知秋道:“賤妾拙句,如何敢在四少面前獻醜。”
“你就不必過謙了,實話跟你說,我嘛,《內經》、《傷寒》啥的還行,說到吟詩作賦,我就乾瞪眼,——卻不知知秋兄弟如何?”
葉知秋心情不好,喝酒很容易上頭,加上剛纔那一大海下肚,早已經醺醺然了,正想着白日裡翰林醫官院聽審的事情,聽他問了,憨憨一笑:“詩詞我是不會的,我就會幹瞪眼!看着乾着急!”
兩人不知道他這乾瞪眼乾着急是指上午在翰林醫官院眼見孫家危機,自己卻束手無策而言,還以爲他是不會寫詩填詞說的。都一起笑了。
龐安時要給這位小兄弟撐面子,道:“可馨姑娘有所不知,知秋兄弟年方十五,已經是深諳醫術,遠勝於我啊。來日必然聲名遠播!”
葉知秋拱手道:“龐兄過謙了,龐兄乃是溫病方面開先河者,你的醫術,我向來是很佩服的。”
中醫史上,龐安時被喻爲溫病學的開拓者之一,他雖然比不上葉天士這位溫病學的大家,真正創立溫病學,使溫病成爲獨立於傷寒的一個新興學科,但是,正是他的開拓性見解,啓發了後世醫家,這種開拓性往往比創立更難能可貴。
龐安時聽葉知秋說他對溫病的研究讓他很佩服,不禁又驚又喜,道:“原來你當真知道我啊?昨日我還以爲你是客氣呢。不過這溫病啊,我也是剛剛涉獵,說一些淺見拙識而已,讓兄弟笑話了。”
葉知秋也是魂不守舍,嘴裡喝着酒,心裡想着家裡的事,所以才隨口說了出來,說出便後悔了,若是這時候龐安時還沒有開展溫病研究,自己這話就沒了出處,若是已經開展這方面的研究,自己如何得知,又不好解釋了,好在龐安時只顧歡喜,卻沒有追問如何得知。
龐安時道:“今日咱們不談醫,只是飲酒作歌,知秋,瞧你那一臉愁容,我也不問你有什麼愁事,權把那些愁事,都拋到汴河裡,讓他付水流去,對酒當歌,那纔是男兒行徑,別學女人婆婆媽媽,愁眉苦臉的。——可馨,讓你賦詩填詞呢,怎麼也推辭呢?”
“卻不是推辭,呃,好吧,既然兩位公子擡愛賞識,妾便獻醜了,聊當饋贈之禮,還請四少不吝斧正。”說罷,款款起身,低頭漫步,走到南邊,站住了,漫回首,作了一首“浣溪沙”,詞雲:
倦客慵歸尋自由。
西風江上泛扁舟。
玉奴黛娥素光流。
桃源牽夢今安在,
醉吟應上可馨樓。
不多天氣近中秋。
“好詞!”龐安時撫掌大笑,推了葉知秋一把:“可馨姑娘邀你中秋佳節,再到可馨樓來相聚,你還不立馬答應了!”
葉知秋甚至都不知道她這詞到底說的什麼,似乎是讓自己沒事幹了多來這裡逛逛,後面一句倒是提到了中秋,聽龐安時解釋,卻是相約自己,忙憨憨地笑了笑,點點頭:“行啊!”心中卻想,中秋佳節卻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自由之身,一旦皇帝定罪,說不定便做了官奴,中秋節正服侍達官貴人賞月呢。哪裡還有自由之身來這約會佳人。
可馨見他神情沮喪,魂不守舍的樣子,便想着法引開他的注意力,便道:“奴家既露醜填詞一首送與四少,四少能否和詞一首回贈奴家?”
葉知秋背倒是沒問題,要是當場填新詞,他是不會的,望着可馨期待的眼神,總要拿一首出來回贈,方纔盡了禮數,反正現在纔是北宋中期,一大半的宋詞都還沒有面世,自己抄襲照搬一首過來,卻也無人知道。
可是用哪一首呢?
龐安時見他傻呆呆的,想必是不會填詞,便道:“知秋飽讀詩書,填詞是沒問題的,只不過,他今日好象有些心事,可能憋不出來,要不,改日如何?”
“也好!”可馨淺笑,回到葉知秋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