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廬山真面(4)
心中一頓,高城說隱藏在暗的那雙眼是專業心理學者,年齡不定,性別不定,思維成熟到連他都難以捉摸,所以,我這點心思如何藏得住,瞞得過她的眼?念及高城,心口就不由鈍痛,他似乎很早之前就對這雙模糊的眼有了定義,始終沒有將年齡與性別下定論,是否在那一刻,他就心中有了底?只是在沒確切論斷之前,他不願妄加揣測。
我索性坦然承認:“底下有一間臥室,衣櫃中放置的全是女人的衣裙,當時我只覺得風格熟悉,並未往深了想。直到看到那張照片,才恍然而悟,原來你們認識。”
等我話聲剛落就見她倏然想坐起,可卻因爲身體的傷又頹倒,瞪視着我:“什麼照片?”
“是遺落在牀縫裡的,”我直視着她,一字一句:“你與他的合影。”
霎那間她的瞳孔收縮,目光變得迷離,隔了好一會才轉目看我,“照片呢?”我搖了下頭,“沒有了。”確實有帶出來,但後來在水裡折騰了那麼久,應該早就遺落了。
她怔忡着低頭,似喃喃自語:“那可能是我與他唯一的一張照片吧,竟沒想還遺留在那。”
“易楓在哪?”我終是問出心頭沉壓已久的疑惑。
可卻不想猶如點燃的炮仗般,她一下就怒了:“你問我易楓在哪?滑天下之大稽,這世上還有人比你更知道他在哪嗎?”
默然對視,沉暗於心。問那個問題,也是求一個答案,現在答案已然。原來,沒有僥倖,他真的淹沒在那場大火裡了。即使仍有疑慮,也難抑悲慼從心頭浮起。
“所以,你是在爲他報仇嗎?”我微住,輕咬她名字:“江燕。”
在地下城看到那張照片時,我幾乎震驚到不能思考。易楓的樣子已經在之前搜查資料時看過了,甚至於畫影時他的影像也出現過,故而照片上的他除了稍顯青澀外,還是很容易就能認出來。可是身旁與他相依,笑若燦花的姑娘,初一眼只覺熟悉,再仔細看時從那眉眼、神態裡漸漸辨認出,她竟然是江燕!
她的臉上動過文章,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但骨子裡的一些東西改變不了。比如神態,比如着裝風格,比如身形比例。
江燕。我在當時輕輕咀嚼這名字,閉上眼許多事就如抽絲剝繭般地一一呈現於眼前。假如我沒記錯,她原本不叫江燕,而叫江潯燕,心理學系最有天賦也最年輕的導師。但只任教一年就離校,我在楊曉風時只聽聞過她傳說,並未見其本人。
顯然她的離校,內裡有文章,很可能與她心理學上專術有關,更可能就是隱於地下城。那間屋子,或許原本不是她的,但後來成爲了她的居所,所以遺留了她的痕跡。
至於......她與易楓,我的記憶裡完全沒有印象他們有在一起過,假若不是在最初我與易楓之前,那就可能是暗地裡曾在一起吧。雖然分析出這個事實,可能楊曉風的記憶於我變得陌生,所以並不會覺得心裡有澀意,就是純粹的客觀分析事態,而且過去了兩年半,即使曾有那麼一個人在我生命中走過,但我隔斷了記憶,將他忘記,再記起時已經物是人非了,何來再去計較呢?
回頭想,可能真的是我比較冷情吧。
在我沉念而想時,江燕以從未有過的陰冷眼神盯着我,但轉而斂去所有情緒,狀似平靜而溫和地看着我,連帶嘴角還牽起弧度。寒意莫名而起,我似乎看到那雙畫影中隱藏在陰影裡的眼睛,就是這個感覺,不懷好意,於似一切盡在她掌握裡。
她說:“假若你不是她,或許我們真的可以成爲朋友,相對而言,你後來的性格要更討喜一些,可惜了。”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肆意,“多完美的一張臉呢,楊曉風,你當真是被改頭換面徹底啊。若非機緣巧合,我可能就真的被騙過去,以爲你跟阿楓......”提及那名字,她似乎澀言了,轉而卻又道:“但天理循環,終究還是讓我發現了你。”
我有些納悶:“你是怎麼認出我是楊曉風的?”
江燕不答反而笑了,媚眼如絲,多的是風情。片刻之後她才道:“一個人可以改變容貌甚至形態,但改變不了行爲與習慣,包括看人的眼神。更何況,曾經我對你專門做個特別研究,你那臥底的身份就是被我識穿的,你說,我會認不出你嗎?”
心頭一震!果然當年我入校臥底這事被識破了,所以領導的死......
“不然呢?”江燕輕言,引去我目光後,她似笑非笑着問:“你當那老警察爲什麼會死?只可惜有人還不自覺,硬是想要繼續查下去。”
我肅沉了臉:“那你們該殺的是我!”
她聳聳肩,“我只負責分析人的心理以及行爲,別的指令都與我無關。倒是有個問題想像你討教。”我挑起眉,不明她意,但看她眸光暗斂,藏着無盡惡意,就知後話不好,果然聽到她問:“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的滋味如何?”
我的身體晃了晃,心間某處隱隱作痛。那段記憶是自認識到自己是楊曉風后最不敢去深想的,而江燕不愧是做心理研究的,知道我哪疼往哪裡捅。
漸漸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單純的對談,而是一次心理鬥爭。她曾經是心理學導師,我也對犯罪心理學有過極深的探學,加上高城教的,我不想畏懼於她。既然她向我宣戰,那不妨一戰,成與敗,各安天命!
斂去了雜念,我態度冷淡地答:“還好。記不太清了。”
江燕默看着我,也不來揭穿我,只斂轉了目光看向別處,看似打算結束話題了,卻在下一秒突然道:“想知道爲什麼吳炎要死嗎?”
我提了神,接下來她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是在對我設陷阱,也可能是心理暗示。在摸不清她意圖前,我對任何人事物都不妄加揣測,所以只輕搖了搖頭。
“因爲他該死。”江燕面露陰冷沉笑,“大火現場,他與杜向遠都在,可卻任由阿楓一人留在火海里。”我淡聲問:“原因就這?不止吧。”江燕倏然眯眼,轉而語帶笑意:“那你說說,還有什麼原因?”
我繼續平靜地說:“首先,你一定以心理醫者的身份接觸了杜向遠和吳炎。尤其是杜向遠,他幾乎把你當成精神嚮導,他的行爲與心理模式都完全受你所控,準確地說你是在製造一個心理掌舵者。借他人之手,布你想布的局,殺你想殺的人。”
江燕的表情變得興味:“我倒是低估你了。既然有個首先,聽聽你後文呢。”
我搖頭:“你不用套我的話,公平一點,你說命題,我來分析。對與否再論。”
江燕的眸光閃爍了下,盯視了我數秒,低聲道:“學會與我玩心機了?也罷,陪你玩這一局。命題就以l&k展開吧,講講它意思呢。”
我微垂眸,沉着應戰:“l&k,love&kill,以愛與殺的選擇之名,行殺之義。”
“就這?”江燕挑釁的態度,轉而故意低嘆:“唉,這麼明的提示,當初卻要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爲你們提供訊息,虧得你們一個曾是心理學系的資優生,一個則號稱是行爲邏輯心理專家,其實也不過如此。”
心中一沉,但立即斂平心緒,她顯然是故意輕蔑。英文有24個字母,以l、k開頭的單詞有成百上千,包含它們的則有上萬,若不與單詞有關的涵義就更難猜度了,這根本與心理學無關,純粹就是一個無解的命題。在沒有進一步的訊息下,各種猜測都是妄加揣度。
所以我抿了抿脣,淡淡道:“無論是行爲邏輯心理還是犯罪心理學,都不是用來猜字母的。我們但可不必多耗心力在這上,事實上你這標記與案件本身也沒多大關係,只是作爲一種祭奠的儀式罷了。呵,不過是在故弄玄虛。”
下棋之道,是在敵方攻佔你城池風雲突變之時,你還雲淡風輕走着自己的小卒,卻是走到了虎口將對方一軍了。
江燕臉上的親蔑表情瞬間斂去,盯了我一眼後道:“它並不只是儀式。”
到這時,她才真正尊重自己的對手,也就是我。
我順應點頭:“是,它的確不單單只是儀式。幾次出現,分別代表各種另類畸形的愛。首先我們講吳炎這一案,於秀萍不是不愛吳炎,是當精神分裂之後,她分不清自己愛情的歸宿,忠誠與否成爲了她精神的臨界點,也最終釀成她死亡的罪魁禍首。吳炎愛她,愛到將她殺死,甚至還帶上自己的女兒一同殉情,到這時,其實已經體現了你l&k的定義,愛的另一面是殺。表面看着是如此,但真正的關鍵在於杜向遠,他纔是所有矛盾的歸結點,他愛於秀萍嗎?或許,只是恨比愛更深,爲什麼恨?因爲你對他下了一道相愛相殺的心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