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帝王爲什麼會幸會風塵女周憶棉?這中間原本就有些荒唐。
說到底,與子嗣有關。
趙官家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卻沒有天底下最尊貴的運氣。後宮那麼多嬪妃美人,生出來的要麼是公主,要麼便早夭,一個皇子都不得存活。
眼看年歲漸長,朝中關於抱養宗嗣子立爲皇儲的呼聲不斷。
有哪一個帝王會甘心將皇位拱手讓人?
一日,趙官家去仙山問道,得一高人指點,要找一個八字是“從兒格”的女子相配,方能誕下康健的龍種。
但從兒格乃弱格之一,日干衰弱無力,極怕官煞印綬,而帝王乃天下至陽之體,二者本不相配。
最後一合計,趙禎便成了西京來的絲綢商人,找來的從兒格女子便是周憶棉。
她被隱去了風塵女的身份,帶到了帝王帳中……
春宵幾度,趙官家對周憶棉很是滿意,周憶棉也爲官家風度儀容傾心不已。
換到話本里,這也算是一段佳話。誰知事後不久,那個指點趙官家的“高人”就被人揭發了,這個時候趙官家才知道,高人不僅是個無能庸才,還是個逃犯,他用這個法子騙得不少達官貴人的好處,包生兒子的事,他幹過不止一次。
更生氣的是,他們爲趙官家找來的女子,竟然是一個風塵女子,若損了龍根如何得了?
趙官家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可這事又不好聲張,只得啞巴黃連,偷偷將人砍了腦袋,暗自氣恨……
等戾氣散盡,趙官家偶爾回想那一樁荒唐事,也會回憶起那小娘子不俗的容色和身段,但身爲帝王從不缺美人,很快,周憶棉就被他拋之腦後。
直到再一次見到那個金娃娃,得知那小娘子當真給自己生了一對雙生兒子……
金娃娃是當年趙官家親手送給周憶棉當做信物的物什,原本也帶着美好的喻意——盼生一個金娃娃的意思。
中年無子的趙官家,得知兩個寶貝兒子的存在,怎麼能不欣喜若狂?
可喜歸喜,兩個孩子的身份卻無法見光。
多年過去,他如何能讓那一羣非得逼他立宗室子爲皇儲的朝臣相信,這是他的親生兒子,而不是他用來混淆趙家血脈的異姓子?
因此,這個小娘子是周憶棉還是周憶柳,其實在趙官家心裡並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們姐妹雙生,都是從兒格……
從一念和二念康健的模樣來看,從兒格的說法是有些道理的。
說不準,周娘子還能再給他生出一個大兒子來。
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子,不是像一念和二念一樣,有着令他頭痛的身份。
傅九衢料準了他的心思。
上元夜宴那晚,當張雪亦在風雪裡哭嚎着求趙官家垂憐的時候,趙官家便在翔鸞閣裡,趁着幾分酒意將周憶柳幸了。
生米煮成熟飯,是帝王的孤注一擲。
幸了美人的第二天,趙官家就給周憶柳賜下了令後宮衆人豔羨的賞賜,但沒有給她任何的份位,只讓宮人以周娘子相稱。
因爲她是從兒格,畏官煞和印綬,受不起那些尊貴的身份。
一念和二念,趙官家目前不便相認,但不影響他對孩子的疼愛。
有了長公主那些看似隨和其實煽風點火的講述,再看一眼兩個孩子的表情,趙禎內心對張巡已然生厭——更何況,張巡知道太多帝王的秘密?
“玉卿,孩子便先養在你府上吧。”
趙禎一槌定音,順便給各方都找了一個臺階。
“張樞直的夫人有了身孕,恐怕無暇管教孩子,孕婦也不宜多慮操勞……三個孩子原本該由他們的姨母教養,但長公主膝下清冷,又恰好願意同孩子們親近,那就先代爲教養吧。”
順便,他恩寵般對周憶柳道:“長公主於你有恩,那便不要忘本。得空時,你便去府上多多走動。三個孩子也可以常常入宮,來陪伴姨母……”
周憶柳看一眼趙玉卿冽然帶笑的眼,低頭施禮。
“多謝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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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查辦的藥坊盜竊案很快便落下帷幕。
是張巡的侍衛得了張四郎的好處,渾水摸魚偷了藥坊裡的財物,此事確與張巡無關,但張巡犯有失察之責,理應賠償。
雙方就賠償的數額,又是一番爭執。因爲侍衛的交代與藥坊上報的數額相差巨大,最後,在開封府頭痛腦熱地幾輪調解下來,雙方終於達成一致,以折中的價格賠償。
差不多是張四郎偷了個雞,賠上一座養雞場那麼大的區別。
辛夷藥坊的代表人安娘子在開封府委委屈屈地畫了押,張巡打落了牙齒和血吞,認下了賠償,只想儘快了結此事,不想爲這一樁爛事糾纏……
因爲他面臨有更大的風雨。
官家將三小隻養到長公主府是一個極爲不利的信號。
儘管官家並沒有多說什麼,甚至沒有因此而怪罪於他,但張巡心裡很清楚,只怕是要離心,生分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傅九衢的黑手,彷彿不處不在。
這一年對張巡來說,也是註定不走運的。
正月裡剛剛因爲這件事捱了老丈人一頓唾罵,讓他好生管教自家兄弟,沒過多年,他最大的靠山,宰相老丈人就出事了。
宰相有一個當道士的親家,名叫趙清貺,有官員上表,說龐宰相這個姓趙的親家,接受別人的賄賂向龐相求任用。結果,龐相爲了摘清自己,降職開封府,將趙清貺治罪,發配邊疆……
原本是大義滅親,高風亮節的舉動,誰知道,這個趙清貺死在了路上,御史中丞上言說,說龐相這是爲了殺人滅口,指使府吏殺死了趙清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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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鬧得紛紛揚揚,京城譁然一片。
是不是龐相殺人滅口不重要了,一個權臣在朝中樹立必然不少,既然把柄被遞到了手上,政敵必須圍而上攻,一時間,參奏龐相的奏表不停奉到福寧殿。
於是,趙禎罷龐相爲鄆州知州,提拔參知政事樑適爲中書門下同平章事,爲宰執之首。
這期間,張巡頻頻捎信去宮中,想找張貴妃從中說和,奈何張貴妃一病不起,終日纏綿病榻,自顧不暇,哪裡來的力氣管得了他家的事情?
張巡也曾經嘗試去找周憶柳,可小周娘子正得聖寵,被官家稀罕得寶貝似的,入宮不到三月便有了身孕,趙官家狂喜不已,更是將她疼得像眼珠子一樣,想見周憶柳比登天還難……
當然,張巡家裡也不是沒有好事。
宰相千金爲他誕下了一個女兒,在龐相出知鄆州那個炙熱的夜晚,疼了足足兩天的宰相千金在女兒誕生後便香消玉殞了……
張巡又成了身居三品高位的鰥夫,一時成爲汴京百姓嘴裡的“將軍命”——夫榮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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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家的雞飛狗跳相對應的是長公主府裡的歲月靜好。
自從將三小隻養在府裡,不僅長公主臉上添了笑顏,便是廣陵郡王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傅九衢官復原職,再次入主皇城司後,便開始調查“藥妝案”,對大理世子段雲之死,舊案重啓——
他忙起來便天昏地暗,人影都見不到,長公主爲了兒子不得不一次次藉由三小隻的名義,拉他出門散心,順便找了各種各樣的姑娘與傅九衢“偶遇”,從名門閨秀到小家碧玉,從三月初春到六月炙夏,傅九衢不僅沒有一個相中的,對母親的刻意之舉愈發沒有耐心。
長公主爲此寢食難安。
這一晃便到了七月,長公主生辰將至。
當夜,錢婆子高高興興地闖入內室,對着長公主便是一番耳語。
長公主一聽,手上釵環落地,驚喜地扭頭,“當真?”
錢婆子扯着帕子,一臉的喜逐顏開。
“老婆子親眼看過了,像,當真是像極了張小娘子,那眉那眼那儀態,像了個八九成呀……這一次,郡王肯定能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