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主搖搖頭:“已經晚了,如果朝廷沒有頒發國策,我們去向韶懿郡主表忠心,韶懿郡主興許還會接受,但現在,”他又搖了搖頭,臉色不大好看:“國策一下,士紳們的小命,可都捏在韶懿郡主手裡,但凡韶懿郡主不滿意了,一個陽奉陰違的罪名,你說朝廷是相信士紳,還是相主韶懿郡主?老百姓是相信士紳,還是相信韶懿郡主?”
氣氛又是一沉,幾位家主大爲後悔。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萬家主又道:“回家準備錢糧交給李大人,準備多少你們心裡有數,李大人心裡也有數,都爽快些,這些年李大人沒少受我們的好處,李大人時識務,在韶懿郡主跟前有幾分香火面子,讓他出面在武穆王跟前美言幾句,也能說得上話。”
老祖宗說得好,家屯萬擔糧,有糧心不慌,世家大戶哪家糧倉裡頭,不是年年新糧換舊糧。
哪家有多少糧,李大人心裡跟明鏡似的。
想要讓李大人出面說情,四大家至少要讓李大人在武穆王跟前,有說話的底氣,這種事可不能糊弄了去。
李大人也不傻,錢糧出多了,他去武穆王跟前說情,那是有功。
出少了,就成了裡外不是人。
“家裡的婦孺,去在城外辦粥棚賑濟災民,可別再向從前裝樣子,吃人的嘴軟,至少把大面給做足了,不能給韶懿郡主攻殲的藉口。”
“聽聞韶懿郡主喜歡香藥、奇石,該孝敬的,也要孝敬好了,拿人的手軟,便是不能討好韶懿郡主,該做小低伏,表達的敬重,半點也不能含糊。”
幾人臉色都不好看。
萬家主的意思很清楚,出錢出糧又出力,要捨得一身刮,保命要緊。
……
朝廷拿了高祖皇帝做伐,頒發了國策,北境士紳們反應不一,但大抵也都如連城四大家相差不離。
這一切,都在虞幼窈預料之中。
朝臣們不會不清楚,讓殷懷璽插手流民安置,形同將鉗制殷懷璽的鐐銬鬆開,放任他自由。
屆時,殷懷璽在北境隻手遮天,有了擁兵自重的機會。
殷懷璽在民間名聲極大,也有功高震主的嫌疑。
但比起殷懷璽擁兵自重,功高震主。
更可怕的,卻是大批流民發起的大規模暴亂、起義,動搖的是江山社稷,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
兩相利害,取其輕。
如今數以千萬的流民,有了活路。
殷懷璽也不再受制於士紳。
虞幼窈總算鬆了一口氣,自從來了北境之後,她腦中的算計幾乎一刻也不停。
初時,在琢磨連城乃至北境的局勢。
後面見李大人,字字句句都要仔細斟酌,要一開始就將李大人拿捏住了,但凡有一句話,讓李大人鑽了空子,李大人在區區一介女流,與連城四大家之間,會選擇誰一目瞭然。
呈給太后娘娘的摺子,既不能表達了干涉朝綱的賺疑,又要引導太后娘娘,甚至是朝臣們,將解決流民的主意打到了北境頭上。
給虞氏族裡的信,既不能透露出殷懷璽的野心,還要引導虞閣老,往高祖皇帝頒發強加御外的國策上面引。
無論是太后娘娘,朝臣們,還是虞閣老,都是手握重權的上位者,心機城府也是極厲害,並不是那麼好糊弄。
以一介女流之身,左右整個朝綱局勢,對虞幼窈來說很難,還好做成了。
第二日,殷懷璽過來尋了虞幼窈。
一起過來的還有謝景流。
住在驛站,到底不比家裡,殷懷璽每次找虞幼窈,都要先派人稟了謝老太太。
謝老太太也知道,殷懷璽和小窈兒,在虞府時,有“表兄”之誼,現在也有“信物”盟約,也不好攔着。
但謝景流防殷懷璽,就跟防賊一樣。
但凡殷懷璽尋虞幼窈,總要湊過來盯一盯。
美曰其名:“莫說你和小窈兒的婚事還沒有正式定下,就算定下來了,也要守規矩,見面可以,邀約也行,私相授受也可以,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是不行。”
殷懷璽能說什麼?殷懷璽只能捏着鼻子認。
這會兒,虞幼窈站在小院裡的一棵老榆樹下,見殷懷璽和三表哥一起過來,指着樹上說:“榆樹開花了,真好。”
北榆南櫸,在北境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門後都種了榆樹,
殷懷璽擡頭看樹,榆樹都是先花後葉:“過不了多久,榆葉、榆錢、榆樹皮,就都可以吃了,北境的饑荒,很快就能緩解,不會再有災民餓死。”
榆樹耐乾旱,在荒漠地區也能存活,北方自古就有“一榆解三旱,家種一棵榆,不怕三年旱”的說法。
山裡有許多能吃的野菜。
但榆樹能飽腹,其他野菜卻不行。
謝景流笑了:“對了,我今兒在外頭打聽了一個消息,有人效仿前朝張文忠公,帶了聚集在京兆城外的二十餘萬流民在來北境的途中,路遇流民則收,遇死者則葬,遇城則隻身入城,一家一家地敲開城中富戶的家門,懇請富戶賑糧,富戶們礙於他的身份、家世、官職,便是再不樂意,總要賑些糧食,他走一路,討一路,願意跟着他的流民,從二十餘萬,達到五十餘萬。”
“這人是誰?”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張文忠公一生經歷了七代皇帝,辭官歸隱後,朝廷七聘不出。
後關中大旱,年愈六十的張文忠公出山了,並出任陝西行臺中丞。
他散盡家財,遇民難則賑,遇死者則葬,並且以賑糧補官之言,說服當地的富戶們賑糧。
後來積勞成疾,逝世於任上。
死後追諡文忠公,關中百姓哀之如失父母。
寫下了一首《山坡羊·潼關懷古》,留下了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千古名句。
謝景流刷一下打開摺扇:“這人你也認識,正是你的族兄虞善德。”
虞幼窈怔然良久。
祖母對虞氏族裡心懷怨懟,又一向剛強慣了,與族裡關係也只一般,她和族裡接觸也是不多,關係比較好的,還是宗長太太和二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