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善德就是宗長太太的兒子,印象最深的,還是四年前的科舉,他幾次進府拜見祖母,有一次在假山後面,碰到了他和另一個族兄,談及了科考舞弊一事。
過了好一會兒,虞幼窈才道:“我記得,他已經升任了翰林院侍講,是天子近臣,在翰林院熬出了資歷,就能平步青雲,直入內閣,比起當年的虞宗慎,也是不遑多讓,”她輕斂了雙睫,輕聲道:“我不如他。”
世人都贊她聖善,是活菩薩,可比起虞善德滿腔的書生意氣,滿懷的浩然正氣,她差之遠矣。
她之善,是在力所能及之內。
虞善德之善,是心懷天下,爲民承重。
殷懷璽蹙眉:“你做的比他更多,是你與朝廷斡旋,取得了朝廷的支持,逼得士紳出錢出糧,我纔會允許大批的流民涌入北境,你走了前面九十九步,虞善德只是將你沒走的最後一步,走完了。”
虞幼窈輕笑了一聲:“我沒有和德族兄比較的意思,只是有感而發,欽佩他心向張公,稟天地正大之氣,學聖賢正大之學,蘊之而爲道義,天下至罕至鮮。”
文人學子們,奉張公爲聖賢,可這世上又有幾人,敢爲張公所爲?
謝景流搖了搖摺扇:“文人大多都抹不開臉面,也愛惜名聲,敬張公,卻不敢效張公,恐有東施效顰之嫌,惹人發笑,便是虞善德,一開始也只是打算和流民們一起挨餓受凍,吃草根,剝樹皮,帶流民們來北境,只是沒想到,一路上會遇到更多逃荒的流民。”
“後加入的流民,手中沒有糧食,經常搶奪其他人的糧食,加之朝廷派兵鎮壓,爲此死傷了很多人,他極力安撫流民,迫不得已,才抹開了臉面,效仿張公,遇城則入城,請求城中富戶賑糧。”
“他出身名門,是虞氏宗長之子,兩榜進士,選館庶吉士,翰林院侍講,天子近臣,各地雖然都關了城門,禁止流民進入,卻攔不住他,對城中多半富戶來說,他是不能得罪的,多多少少肯定是要出一些糧的。”
虞幼窈有些好奇:“你們對德族兄的行爲,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殷懷璽道:“沒什麼好驚訝,虞氏族能從前朝傳至如今,出幾個大德之士,不是很正常嗎?世族教化族人,是爲了光耀祖功祖德,如虞宗慎高官厚祿,是光耀祖功,如虞善德這般爲民承重,又何嘗不是光耀祖德?”
一個大家族,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虞氏族行事對外還算正派,對內也算公允。
雖在謝氏頭上,難免有些重利,但換一方面來說,對虞氏族而言,謝氏是虞氏婦,每一個族人,都在爲家族做貢獻,俗話說,有多大力氣,幹多大的活兒,謝氏錢多,自然要在這方面,多出力。
站在家族整體的利益上來說,這也沒錯。
謝氏也明白。
如果沒有謝氏當初長遠的眼界,主動送了虞氏族三成利。
虞幼窈後來,如何能輕易歸母族?
虞老夫人是一方面,但追根究底,又何嘗不是謝氏爲女兒,在族中結下的善緣?
如沒有謝氏當初的深謀遠慮,現如今虞幼窈,又如何能和虞氏保持良好的親緣關係,在虞幼窈需要時,不遺餘力地幫忙她?
早前幫她在朝中下絆子,拖延了賈州府,謝府和她才得已順利撤離泉州。
現下又幫她做成了“國策”這件事。
這其中固然有虞幼窈身份尊貴的原因。
又何嘗不是虞氏族對待族人的態度?
虞幼窈深以爲然:“流民們有了主心骨,也有了糧食,餓死的人,會越來越少,因爲暴亂而造成的傷亡,也會越來越小,活下來的人,也會越來越多,饑民相食,易子而食的慘劇,也不會再發生了,這樣真的很好。”
國策雖然下了,但流民們能不能活着到遼東三省,還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北方距離遼東三省,也不過七八百里距,快馬加鞭也只兩三日的程路,但遼東一帶山多險峻,流民們餓着肚子,靠着一雙腿走到北境,不亞於賭命。
一天二兩糧,也只能保證不餓死,二兩糧支撐不了走一天的消耗。
拖拖拉拉半個月,已經是快的。
大批的流民一起,都是一羣餓着肚子的困獸,長時間趕路的疲憊,容易引發焦燥,恐惶,矛盾一觸即發,小小的爭吵,搶奪,就可能就會引發出大的暴亂,會造成很大的傷亡,還有人身體病弱,堅持不到就已經,病死或餓死。
國策下來之後,她最擔心的無非就是這些,可她遠在連城,一時也是束手無策,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沒想到,有人做了她想做,卻也做不了的事。
殷懷璽不想再提這話,就說起了正事:“復鎮和蓮鎮各規劃了一百萬畝的養蠶場,我將最好的地段留給了你,兩鎮各五十萬畝,其餘的由我名下的將士,連城的養蠶散戶,以及外來的商賈瓜分。”
復鎮和連鎮接連老帽山,柞樹林的規模,遠超了二百萬畝,沒有全部圈定,是考慮到過度養蠶,會破壞養蠶的天然優勢和環境,竭澤而漁。
二百萬畝蠶場,虞幼窈一個人獨佔了一半:“會不會太多了一些?不如從我名下,轉一部分到你名下,也沒誰規定藩王不能置辦私產,總歸是要花錢買地,也不會有人說你以權謀私,若你沒有時間經營,我倒是可以幫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朝的一山一地,都歸朝廷所有,官府對治下的土地林木,有賣買權,買賣所得三成歸治下的官府,七成歸入國庫,若有朝一日朝廷需要徵地,會原價奉還買賣價格。
這是針對無主的地。
有主的地,就不需要經過朝廷,買賣雙方自行商談,交易的時候,朝廷要繳納一定的稅務。
虞幼窈聯合散戶,是爲了合作共贏,二百萬畝林地,她一個人吃不下,也不能吃下。
她不是當地人,生意可以做,卻不能斷當地人的財路,有錢大家一起賺,有競爭力,生意纔不會做死。
太貪心會招致衆怒。